“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面前的女子羞涩地开了口,似乎全然不知自己有多大胆,萧彻挑了挑眉,若是陆峥听到他夫人的表白,那张脸该会有多精彩?
“公主小心。”宫婢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站立不稳的安乐。
而安乐手里的折扇“啪地”一声掉在了冷冰冰的地面,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
“瞧这做派,不明白的还以为她是正经的陆夫人呢,就算她做了陆夫人又如何,不过是下一个沈昭罢了。”
“话可不能乱说,陆玉郎敬重发妻,怎会如此!倒是那沈昭,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就以为能迷住九皇子?”
“可九皇子本来就爱美人呀。”
“…………”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比起卑微的沈氏昭昭,他们对安乐显然更有兴趣,那是真正的天子娇女,此刻却成了众人口中的笑话。
谢蘅也发现了安乐的失态,她无比自然地上前几步,捡起了安乐的折扇,恭敬地奉上:“公主,您的扇子。”
安乐胸口气息一滞,藏在衣袖里的手握得更紧了,众人望向她的目光也更玩味了,她自诩聪慧,竟是小瞧了沈昭。
“夫人有心了。”
她硬生生压下心头的怒意,重音落在了后三个字,接过折扇,欲拂袖而去,饶是与安乐不甚熟悉的定北侯次女也发觉安乐生气了。
能把安乐气成这样,她都想与沈昭交个朋友了,她阿姐却摇了摇头:“太冒失了,便是对陆峥和安乐有再大的怨气,也不该发在天子行宫。”
在她看来,沈昭的行为很好理解,恐怕是陆峥对安乐动心了,她绝望的反击罢了。
而代价,是赔上一条命。
“贵妃娘娘到——”
人群外忽然传来太监尖利的嗓音,一个华服女人在臣妇的簇拥下来到了蓬莱池边,云鬓高蓬,绾着朝阳宝珠钗,细长的黛眉微蹙,众人跪拜在地。
“发生了何事?昆仑夜宴,竟如此喧闹,是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吗?”万贵妃冷冷地问道,却若有所思地望向了萧彻。
萧彻轻轻一笑:“您认为呢?”
“请贵妃勿要责怪九哥,一切都是儿臣的错,要怪就怪儿臣好了。”安乐站在了萧彻的身前,皆是高峨云袖,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还是有差别。
一个是真名士自风流,一个只学了形貌,万贵妃心道,真当本宫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吗,她故作思忖:“那本宫当如何罚你?”
安乐贴身的宫婢忙不迭地跳了出来,慌忙解释:“是陆夫人、是陆夫人在蓬莱池边向九皇子示爱,所以才会引起喧闹。”
安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昭,既然她想闹,那就如她所愿,闹到贵妃面前。
万贵妃最不喜为人轻浮,如她这般言行失节,还牵扯上了皇子,那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一缕极其细微的笑意浮现在了安乐的脸上。
而她没有注意的地方是,宴上的一个小太监顾不得贵妃在此,紧张地跑出了蓬莱池。
“抬起头来。”万贵妃道,她倒要瞧瞧,这陆夫人生得何等品貌,竟连陆峥也看不上。
谢蘅依言抬起了头。
万贵妃走近细看,确实生得一副好颜色,别说做尚书夫人,便是入宫当妃子也使得了,想到这儿,她的眉目更凛冽了。
“你可有话说?”
“妾身并无。”
万贵妃笑了:“这就是你为人妇的本分?陆家玉郎,眼光也不过如此,安乐的年纪比你还小,可你不及她。”
谢蘅赞同地点头,她干不出争抢有夫之妇的事儿,自是不及安乐多矣,贵妃所言甚是。
而安乐笑得也十分勉强,她想到了沈昭那句“陆郎远不及也”,不由得疑心贵妃是否早早便来了,在一旁看她的笑话。
见沈昭僵硬地颔首,萧彻叹了口气,贵妃已让众人平身,她却挺直着背脊跪在地上。
何必呢?为了一个陆峥。
像她这样美的人,会有无数的人为她痴狂,愿意掷千金博美人一笑。
就连他也得承认,当沈昭垂着眼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时,他的心脏有一瞬间的错漏。
“既然如此,念在陆尚书的份上饶你一命,但……”万贵妃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了众女的惊呼。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蟒袍,披玄色斗篷的高大男子阔步来到了蓬莱池。
“阿姐,他是谁?”定北侯次女好奇地问道。
她的姐姐低声道:“他便是秉笔太监兼东厂督主,皇上最倚重的宦官——汪铎。”
她捂住了张大的嘴,那位大人竟生得如此伟岸,她担忧地望向了沈昭,督公来了,怕是贵妃也护不住沈昭。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参见贵妃娘娘。”汪铎开了口,声音并不女气,隐隐带着些许上位者的威严,令人无法忽视。
“督公客气了。”万贵妃轻笑道,看来今日沈昭是走不出这宫门了,要怪就怪她自己的命不好。
“不知督公所来何事?”
“为了此女。”
果然……
定北侯次女不忍再听,督公与陆峥关系匪浅,他必定是要为陆峥出一口气的,落到汪铎手上,还不如死了算了。
安乐嘴角的笑意也越发浓厚了。
然而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汪铎非但没有给沈昭脸色看,反而亲自扶起了她!
不仅如此,还解下了自己的斗篷,轻轻地披在了女子单薄的肩上。
万贵妃从未见过汪铎如此温柔的神情,如同沈昭是他最珍爱的珠宝一般,她不禁怀疑是否看错了。
这还是夜止婴儿啼哭的汪铎吗?
…………
昆仑宫,琼楼。
“玉郎这首《秋宴》无论是音韵还是比兴都甚好,可惜阿彻不知去哪儿了,否则你俩联诗,今日也算尽兴了。”皇帝坐在了玉座之上,俯视着群臣。
陆峥饮了一杯酒:“臣岂能与九皇子相比,九皇子如空中皓月,臣不过萤火之光。”
“玉郎实在太过谦虚了,你与九皇子皆是人才风流。”首辅笑了笑,“若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有你半分,我梦中都该笑醒了。”
“李相所言甚是。”
觥筹交错间,宾客尽欢。
可偏偏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了出来,正是李相口中不成器的儿子:“九皇子遥遥若高山之独立,其醉也,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陆郎,远不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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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峥:…………
第3章 新帝的白月光(三)
听到李世裴的声音,陆峥皱了皱眉,此人一向与他不合,仗着父亲是当今首辅,即便只是吏部郎中,也张扬跋扈惯了,却不知此番是何意?
九皇子萧彻,生母只是一个卑微的宫女,世人赞他风流人物,泰元帝对他无上荣宠。
可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不过是邸园蓄禽,彰显泰元帝血脉天成。
夺嫡,无望。
陆峥起身对着泰元帝敬一杯酒:“九皇子神仙中人,臣不如九皇子多矣,依臣看,却也比不了陛下天人气貌、丰神如玉。”
“你们瞧瞧,像玉郎这般,谁人不爱啊?”泰元帝一笑,让着太监赐了琼露与陆峥,众人皆艳羡于陆峥的恩宠。
“陛下。”李世裴站了起来,绯色公袍穿在他身上,竟生生穿出了几分风流浪荡,他行了礼,正经地说道:“您不知道,还真有一个人。”
泰元帝好笑地望着他:“哦,你说这人是谁?孤看是世裴你。”
“陆夫人,沈昭。”
陆峥的脸色变了。
李世裴轻佻地笑了笑,他的话还没说完呢:“今夜蓬莱池边,夫人一见九皇子惊为天人,心生爱慕,旁人问九皇子与陆尚书孰好。”
“夫人道,陆郎远不及也。”
席上一片哗然。
原本投向陆峥羡慕的目光变得玩味起来,凭是什么天子宠臣,此后提起陆玉郎,便是一句满园春色关不住。
“陆夫人,当真风流人物。”
陆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他怎么会不了解沈昭,风流人物?一个怯弱无比的女人,对着自己连话都不敢说重了。
此话,不可信。
“我不信。”他冷冷地开了口。
…………
她似乎更瘦了。
汪铎看着沈昭,冷峻的眉目不自觉温柔了下来,上次见到她时,脸上还有些许婴儿肥。
一晃,四五年的光阴。
“竟不知,督公与沈氏有旧。”万贵妃感叹道,幸好未责罚沈昭,否则触怒了汪铎,这事儿可没这么好收场。
说完万贵妃瞟了一眼安乐,这是在给她幌子下呢,宫里长大的公主,没一个省事儿的。
“多谢贵妃娘娘。”汪铎淡淡道。
众人以为就此揭过,却没曾想汪铎对着安乐开了口:“之前是谁污蔑陆夫人清誉,站出来。”
任谁都能听出言语背后的杀意。
安乐的后背汗津津的一片,她安慰自己这是天子行宫,父皇在此,哪怕汪铎再深得圣心,他也只是个太监。
自己可是端朝公主,天家血脉。
“我说,站出来。”
“扑通”一声,婢女跪倒在了地上,满脸惶恐:“督公,是陆夫人亲口说的,您您可以问她,求督公明鉴!”
安乐也不忍地说道:“督公,能否给本宫一个面子,饶了她?”
汪铎极浅地笑了:“安乐公主好大的面子,臣可要不起。”
万贵妃眼里闪过一丝鄙夷,皇帝宠着她,她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便是她,也不敢让汪铎卖她一个面子。
“杀了。”
汪铎慢条斯理地说道,示意小太监将哭闹的宫女拖了出去:“若是再有人诽人清誉,别怪咱家没提醒。”
“你们说,是?”
汪铎盯着安乐,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安乐遍体生寒,他是在警告自己,下一次便到她了。
好一个指鹿为马!
定北侯长女抽了一口冷气,望向汪铎的目光更恐惧了,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汪铎的权势滔天,怪不得父亲也要畏他三分。
“督公,是我逾越了。”
谢蘅温声说道:“不怪别人。”
汪铎皱了皱眉,她怎么就看上了萧彻呢?这个人,他一直看不透。
皇子们在内廷读书时,无论是史书还是经义,只有他学得最认真,太傅称有治国之才,可如今仅以诗赋闻名。
是伤仲永,亦或是韬光养晦?
“送陆夫人回府。”汪铎垂下眼,淡淡地说道,“九皇子不如同我去琼楼,陛下也在等您。”
哪怕是沈昭怨他,他也不会让沈昭与萧彻在一起,九皇子的心太大了,他怕护不住。
萧彻临走时,望向了沈昭,她依然挺直着背脊,宠辱不惊,与其说像晚秋的芙蓉,不如说是像水仙,于凌霜盛开。
既是有督公撑腰,给陆峥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提和离二字,况且陆峥是个聪明人,这样便很好。
只是陆峥配不上她。
如果是原来的沈昭,此时会听从汪铎的话语,就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一样,可她不是沈昭,她是谢蘅。
“我也去。”
“你去做甚。”汪铎问道。
谢蘅轻轻一笑:“和离。”
…………
“九皇子到——”
“督公到——”
叫到最后一个人时,小太监犯了愁,这是谁家女郎头戴白纱幕离,款款而至,宽大的衣袍也难掩其风姿。
“陆夫人。”汪铎说道,最后他也没能拗过沈昭,被她湿漉漉的一双眼望着,他的心霎时间就软了。
泰元帝听到太监的通传,笑到:“这两人姗姗来迟,孤定要罚酒三杯,小夏子,给他俩满上琼露。”
千金的琼露说赐就赐。
陆峥略有些嫉妒地想到,自己一番奉承所得不过半杯,什么时候他才能如督公这般呢?手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忽然,太监又通传了一声。
“陆夫人到——”
一个头戴幕离、深色长袍的女子踏进了琼楼,身姿袅袅婷婷,令人不禁好奇,幕离下究竟是何等容颜。
陆峥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沈昭。
“妾身拜见陛下。”
她伏在了白玉石阶上,盈盈一拜,露出一截白皙的皓腕,若有若无的雾气更显得她肤若凝霜,便是遮住了相貌,也使人见之忘俗。
“可是沈昭?”
“妾身正是。”
泰元帝来了兴致,玩味地望向了陆峥,问道:“你为何而来?”
“和离。”
谢蘅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陆峥不敢置信地看向沈昭,和离?她竟要与他和离,她怎么敢!因为九皇子么,陆峥的表情越发阴沉了,用不了半天,他就会成为全燕京的笑谈。
“可是因为九皇子?”泰元帝似是喝醉了,像是没看见陆峥的表情一般,问得越发起劲儿了。
谢蘅幕离下的唇角勾了勾:“柳州沈氏,虽不是什么望族,可世以清白相承,妾身既心悦九皇子,便不能再为陆家妇。”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李世裴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像天边火红的朝阳,不为世俗礼法束缚,他对友人说道:“若她心悦之人是我,我说什么也要娶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