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瞅了一眼首辅:“你爹先把你腿打折。”
“…………”
李世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次了。
萧彻眼中晦暗莫名,这是她第二次因为陆峥向自己表白,他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因为他不知道那时候自己会不会气得搂住她的腰,抚上她的面庞,然后是一点朱唇……
他的喉结动了动,压下心头的一抹燥热。
泰元帝戏谑地道:“世以清白相承?你要知道,你此般作为可与清白无甚关系啊。”
陆峥嘲讽地垂下眼,他被人耻笑,她沈昭就能全身而退了吗?
如此轻浮,不堪人妇,别说是与萧彻做妾了,整个燕京也不会有人想娶她,况且,那萧彻有什么好?
除了出身,自己哪儿比他差了?
谢蘅等的就是这一问:“妾身与陆郎年少夫妻,陪着他从泉州童生到六元及第,再到礼部尚书。”
陆峥闪过一丝不耐烦,就是因为这样,所有人都对他说不能辜负了沈昭,凭什么?
自己让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夫人,还不够吗,便是天大的恩情也还完了。
他陆峥不想一辈子背着这个包袱,有什么错?只有安乐明白他的平生之志,也只有安乐,才能配得上他陆峥。
他希望与安乐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希望位极人臣,而这一切,沈昭都给不了。
汪铎没有错过陆峥的表情,皱了皱眉,在他想来,便是沈昭要和离,陆峥也只能说好,半分不情愿都不能流露出来。
泰元帝耐着性子听着,而沈昭的下一句却让他不得不正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消失无踪。
“妾身以为夫妻之间,当坦诚相见,不曾想陆郎爱慕安乐公主,将妾身瞒得好苦。他最珍爱的《拓草碑》印着公主的印章,书房的抽屉压着厚厚一叠信笺…………”
“与陆郎相比,妾身自问清白。”
“哐当”一声,泰元帝的酒杯砸向了陆峥,安乐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他以为陆峥真是个正人君子,如沈昭所言,别说私相授受,怕是幽会了不少次。
汪铎也气得发笑,要不是自己一时心软答应让沈昭入殿,他竟不知她受了这么多委屈。
首辅若有所思地看向汪铎,他本以为汪铎与陆峥有故,如今看来,却是与他的夫人关系匪浅呐。
这沈昭,当真只是一个商户女吗?可叹陆峥竟鱼目不识珠。
“入阁之事,暂且延后。”
他对着身边的吏部尚书说道,吏部尚书同情地望了陆峥一眼,他还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侍卫:我家殿下最喜欢水仙花了TAT
第4章 新帝的白月光(四)
青瓷杯一跃而出,重重地砸到了陆峥的额头上,他来不及躲,也不敢躲,“哗啦”碎开。
鲜血顺着面庞落在杯中酒,如一朵缓缓绽开的梅花,泛着腥甜的气味。
陆峥“砰地”一声跪在了席前,语气带了几分苦涩:“陛下赎罪!是臣僭越了,公主乃天潢贵胄,臣本不该肖想……请陛下责罚。”
说话间,陆峥感觉被一道冰冷的目光注视着,阴冷得像是吐着信的毒蛇,盘踞在猎物身旁,那好像是督公的方向,惊得他心底发凉。
天子三十年未上朝,掌管票拟、批红之权的便是司礼太监汪铎与秉笔大太监陈锦。
陈锦不过汪铎扶持的一个傀儡,无足轻重,真正可怕的是汪铎。
此为他家事,与汪铎有何干系?陆峥压下了这股恐惧。他很了解泰元帝,泰元帝不是什么守礼法之人。
不然也不会为了虚无缥缈的长生,三十年来未曾上朝,自称蓬莱居士,大肆修建行宫道观。
与其欲盖弥彰,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的爱慕,担下一切责任,依他对泰元帝的了解,反能获得欣赏。
并且,一位公主与一介孤女孰轻孰重,他清楚,泰元帝心中也清楚,唯一不清楚的就是沈昭。
她也不想想,泰元帝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一番话,废黜了端朝最年轻的状元?
只是可惜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名声,全都付之东流,走清流这条道路,半点不能行差踏错。
陆峥突然遗憾,为什么没有杀了沈昭。
杀了沈昭……
杀了她……
自己还是清誉无损的陆峥,有望接过首辅的位置,成为东林党魁,一朝成为天子婿。
“这时候知道怕了?孤瞧你胆子倒挺大的啊。”泰元帝的面色和缓了些许,言谈间也不似那般严厉了。
盛怒之下砸破了陆峥的额头,原本翩翩公子的陆峥状如厉鬼,他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况且,年少慕艾,也不是多大个错事儿,他心里也曾想过,若是六元及第的青年郎君,同自己是翁婿那该有多好?
必将是流传千古的一段佳话。
可惜陆峥已有家室,但沈氏无论是身份还是学识,都不如安乐,而今两人分道扬镳,倒是件好事儿,只不过眼下还不急。
谢蘅望见了泰元帝略微松动的神情,垂下头,嘲讽地勾了勾嘴角,这泰元帝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陆峥为安乐入幕之宾,此事若是轻轻放过,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地?有这样的安乐公主,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萧家公主都如此荒唐吗?
本来世家就对萧家塞外血脉多有微词,不愿意将女儿嫁与皇家,更别提尚主了,以后萧家公主的处境只会更加尴尬。
谢蘅一开始就没指望过泰元帝,他要是能成事,前世也不会被自己的儿子饿死在蓬莱宫,可笑堂堂天子,连一口水也求不得。
所以她的目光从来不在泰元帝上,而是传闻中生性高洁、不慕权势的九皇子——萧彻身上。
泰元帝不行,那就换一个皇帝好了。
谢蘅一笑,幕离下的容颜似朝霞灿灿兮,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萧彻也回望了过来。
若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他生得最好的是一双狭长的眉眼,或许继承了他母亲的容貌,眼尾的一粒殷红的泪痣,风流多情。
谁能想到九皇子,会成为史书上记载的暴戾的吴王呢?杀恩师,囚父皇,明明是这样一个温柔的人。
白雾隐约间,跪在玉阶上的沈昭被风吹起了一角的轻纱,露出比雾还要白上几分的肌肤。
她在看我……
不知为何,萧彻笃定地想到。
“陛下,陆郎君的胆子不是您给的吗?”汪铎阴阳怪气地说道,原本略有平缓的气氛又紧绷了起来。
“如果人人似陆峥这般,皇家又谈何威严?安乐公主是何等人物,流着陛下的血脉,又岂是一个陆峥能肖想的?”
众臣哗然,督公一向阴晴不定,这还是第一次如此不留情面地谏言,当年陈留王让他侍酒,他只一笑,第二天东厂的人就在陈留王府发现了龙袍。
陈留王府,不留一人。
从此官场上就传开了一句话——“宁见阎王,不惹汪铎”,他手里的东厂是隐在黑暗里吃人的猛兽。
便是首辅也庆幸,汪铎是个太监,哪怕他再权势滔天,也无法拥有自己的后代,继承这股势力。
所以皇上信任他,愿意把东厂交给他,可一旦新皇登基,第一个不能容的就是汪铎。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不过泰元帝龙体康健,说这些还早,至少十年间汪铎还是不可一世的东厂督公,连他也需暂避锋芒。
听到汪铎的话,泰元帝叹了口气,这陆玉郎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汪铎,汪铎这性子啊,古怪得紧。
“暂让陆峥除去尚书之责,此事乃孤家事。”泰元帝道,“传令,交由万贵妃处置。”
“陛下,那沈氏?”汪铎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如此深明大义的女子,陛下合该嘉赏,先帝在时有一妇人曾因德行出众被封县主。”
泰元帝气噎,汪铎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高了,这沈氏哪里有德行出众的样子?不过深明大义倒是值得考虑。
沈氏这性子是个闹腾的,保不住她说出更难听的话,她本来就是三品诰命,一个县主而已,给了她又何妨?
“擢礼部拟旨。”
泰元帝挥挥手,汪铎看出他乏了,赶忙上前:“奴才扶您回殿里休息。”
汪铎的腰弯得极低,在泰元帝面前,全无半点权臣的自矜,这也正是泰元帝最满意他的一点。
平时汪铎对人使使性子,他也爱护着,找一条听话又会办事的犬也不容易。
“恭送陛下。”
群臣从席间走出,跪在了地上,待泰元帝走后,众人才起身,三三两两对视一眼,而谢蘅早已在小太监的带领下出了宫门。
锦衣卫千户正等在马车旁,看到谢蘅过来,皆不敢直视,迅速地低了下了头:“夫人,我等奉督公之命护送您回府。”
“多谢。”
谢蘅微微屈膝,千户忙说不敢当,督公吩咐要好生照看的人,他又怎敢怠慢,却不知这位陆夫人是何来历。
平鹤为谢蘅小心地挑开了车帘,两人上了马车,她忧心忡忡地说道:“夫人,我刚才看到大人的神色很难看,可是行宫内出了什么事?”
“哦,这个啊。”谢蘅手支在了头上,轻笑道,“他被陛下革职了,能高兴吗?”
她真想看看陆峥的表情有多么精彩,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不是喜欢安乐吗?她就让他们在一起。
一个不得重用的臣子,一个失去权势的公主,究竟会心生怨怼还是相敬如宾呢?
平鹤有些恍惚,她可是知道小姐为了供大人读书用了多少银钱,当年带来的嫁妆典卖了大部分,只剩了寥寥几件。
“小姐,您的蟠螭纹玉佩呢?”她忽然瞥见沈昭的腰间空空如也,这可是小姐最珍重的一件嫁妆了。
“算了。”
外物而已,谢蘅并不在意。
…………
“你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萧彻手上拿着玉佩,缠绕其上的红绳,挑了挑眉:“想要我去找她。”
“我觉得不——”侍卫刚想反驳,可瞧见萧彻威胁的眼神,立马转了口风,“我也觉得是。”
殿下您开心就好。
难得殿下对谁上了心,他不禁好奇地问道:“可是镇北侯府的二小姐?”
“不,比她美。”
萧彻低低笑道。
侍卫不由得一怔,自从殿下成年以后,面上荒唐,可私下的性情变得越来越冷漠,他便很少见到殿下笑了。
外人看来,九皇子明经擢秀、深得盛宠,可只有他知道殿下过得有多么辛苦。
能活下来,已是不易。
不远处,礼部尚书正与汪铎低声交谈:“督公,您可饶了我。她出身低微,封一个县主已经逾制了,您还要封庆阳县主。”
庆阳是什么地方?盛产金石,多少郡主乡君求也求不到的封地。
不知道是哪个词触碰到了汪铎的神经,他全然不似在泰元帝面前毕恭毕敬,神色冷淡,语气间充满了威胁:“所以?”
礼部侍郎心道这要是同意了,自己的名声是保不住了,索性横下心来,改口道:“沈氏出身寒微,更要破格封赏以示贵重才是。”
“我以为一个庆阳县实是太小,不若以丹东郡作为封地,督公看如此可好?”礼部侍郎脸上一片讨好的微笑。
“尚可。”汪铎微微颔首。
尚……可?礼部侍郎的神色有些僵硬,破例以一郡作为县主封地,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汪铎仅仅说了句尚可。
难不成要公主的封号才配得上沈氏,礼部侍郎的目光就很微妙了,汪铎是陛下的心腹,向来不喜形于色,这沈氏莫非真是公主?
其实在汪铎看来很简单,什么萧家公主,都不及他女儿半分,更别说区区一个县主了。
他的女儿,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挺喜欢汪铎这个人设的,可惜是真太监,只能当爹啦TAT
第5章 新帝的白月光(五)
马车在夜色中疾行,月光洒在碧色的暗纹上,如同覆了一层流水,倾泻而下。
“小姐,您真要和离?”
平鹤的心绪已经平复下来了,不是她有多冷静,而是她知道有督公在,小姐是不会受委屈的。
她与小姐一同长大,小时候也见过督公几面,那时候的督公穷困潦倒,连沈家的门都进不得,总会偷偷给小姐捎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与沈家比起来,他实在太卑微了,卑微到见自己的女儿一面也是奢侈。
后来……后来他狠心切了命根子入了宫,从一个小太监成为了凶名在外的督公。
“嗯,陆峥想迎娶公主,我又何必拦着他呢。”谢蘅懒懒地抬眼,“我倒想看看,安乐公主会不会是下一个我。”
“督……督公知道吗?”平鹤小心翼翼地问道,她知道小姐恨督公,平日里连东厂都不敢提。
过了很久,平鹤才听到谢蘅幽幽道:“他始终是我的父亲。”
她会与汪铎缓和关系,但不能太刻意了。
平鹤面上透露着惊喜,小姐自幼在外祖家长大,一言一行比其他人更恪守礼法。
早在他们初到燕京,督公就来找过小姐,可小姐冷冷地看着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的父亲,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一个太监。”
督公神色一黯,便再没来过。
她不禁为小姐可惜,那可是汪督公啊,身为他唯一的后代,怕是不受宠的公主也比不上小姐尊贵。
好在小姐想通了。
“夫人,到了。”
平鹤先下了马车,扶着谢蘅入了府,千户也跟在身后,陆府的侍卫抽出了刀刃。
可他们看见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别说拦了,一句话也不敢说,连忙给大人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