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统一配着明光铠,背上一柄弓,手上则是锋利的长矛,仔细看手臂和腿上还配置着铁甲。
这得羽林军的档次了吧?
永州郡守深深嫉妒了。
谢蘅倒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侍卫身上的装备都是从死人和俘虏身上扒下来的,不是她的钱不心疼。
即便装备远比府兵精良,可局势还是陷入了焦灼中,府兵近两千人,而他们不过两百人。
所以她冒着危险也要督战。
谢蘅的眉头越拧越紧,若不是永州只是一个小州,没钱蓄养弓兵,培养一只弓兵的成本高得吓人,否则根本不用打,直接投降就行了。
在没有人数的优势下,打的时间越长越吃亏。
想到这儿,谢蘅唤来了一个侍人,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侍人匆匆跑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和几个侍人吃力地拖来了几口大箱子。
谢蘅高声喊道:“谁放下武器,我给谁十金!”
侍人“嘭”地一声打开箱子,雨水冲刷在金银上,熠熠生辉,奢靡之气一览无余。
嘶!
本来打得不依不饶的众人动作不禁慢了几分,齐齐抽了口冷气,这可是十金!
永州郡守一下子慌了:“我看你们谁敢!”
“谁杀了他,我给谁千金。”
谢蘅毫不示弱地回道。
府兵们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自觉地朝永州郡守看了过去,永州郡守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真想冲下去揪住那玄衣少年的脖子,问问她,有钱就这么了不起吗?!
他的人头何德何能值千金?!
终于有府兵忍不住了,放下武器,接过十金走了,他走之后,原先迟疑不决的府兵下定了决心,也放下武器走了。
一个、两个、三个……一百五十个……四百八十个,府兵的人数稳定在了一千五百人。
而侍人打开的箱子,也空了一大半。
永州郡守有点坐不住了,他现在有些草木皆兵,看着身边的府兵疑神疑鬼,总觉得下一刻他们就会砍下自己的人头换取千金。
他想了想,自己用了三十年才当上郡守,连皇帝的面都没见上,凭什么要为了皇帝赔上自己一条命啊。
“撤!”
他说了一声,转身就跑,深怕晚了一句自己的人头就会落地一样。
谢蘅看着慌忙逃窜的永州郡守摇了摇头。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六十来个亲卫跪在了谢蘅面前:“来日我家殿下必有重报。”
谢蘅朝微生羽的方向望了一眼,他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况且,她也没指望他的重报。
恐怕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她,正如她也想把长剑刺入他的心脏一般。
谢蘅正欲离开,可是瞥了一眼亲卫,心里有了其他打算:“你们可愿与随我去西北?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留下来的六十来个亲卫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以一敌十完全没问题,可比她的半吊子侍卫强太多。
不趁着微生羽昏迷的时候撬人,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然而亲卫们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如果带上你们家殿下呢?”
谢蘅改变了主意。
此去西北困难重重,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
燕京,燕城。
“快学狗叫,快啊。”
谢荷牵着一根绳子,绳子那头赫然是一个容貌俊郎的年轻男子,他被打断了腿,只能跪在地上,谢荷拉着他的脖子使劲儿扯。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一言不发,脖子上被绳索勒出可怖青筋。
谢荷生气了,放下绳子,从仆妇手里取过鞭子,抽打在男人身上:“叫你不听我的话!叫你不听我的话!”
“好了,阿荷。”
魏国夫人走进院子,皱了皱眉:“你喜欢狗多得是,何必要他?”
魏国夫人承认她害怕了,望着他的眼神会让她想起他的父亲宁王,还有她姐姐死前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
“我就要他。”
谢荷挽住魏国夫人的胳膊撒娇:“我就是想让燕京的人都知道,她谢蘅的未婚夫不过是我脚边的一条狗。”
提起谢蘅,魏国夫人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别提那个贱人!我已经写信通知了季川,那贱人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要把她抓回来,先让她被千人骑万人上,再一刀一刀地把她凌迟处死。”
魏国夫人眼里透出几分嗜血的兴奋。
“我母亲呢?”
忽然宁世子开口了,他盯着魏国夫人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她在哪儿?我要见她。”
魏国夫人正愁没人发泄怒火,想起这个人本该是谢蘅未来的夫君,她讥讽一笑:“死了,被几个士兵轮|奸死了。”
“如果不是我女儿看上了你,让你做她的一条狗,你也死了。”魏国夫人嫌恶地说道。
宁世子低下头,慢慢捏紧了拳头。
他以为自己会哭,可是他发现,原来最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他要逃出去,回到生他养他的西北。
…………
“我不相信!”
季芙脸色煞白:“郡主怎么会谋害太后和陛下?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李绾控制住自己激烈跳动的心脏:“燕京,不能回。”
李老妇人颤颤巍巍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没错,回去就是一个死字。”
“那我们该去哪儿?”
季芙从未像现在这样慌过,她离开燕京不到半个月,还没踏进燕京,就听到了郡主和成王谋害太后和陛下的消息。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认真说起来,她与谢蘅根本没什么关系,魏国夫人还在燕京得享尊荣,更何况她。
她本不必这样惊慌。
“把大家召集起来吧。”
关键时候还是李老夫人做出了决定,她见惯了起起落落,虽说这次比以前的风雨都大,可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
今天是流民吃得最好的一顿,不仅有满满的一碗粥,还有肉!
他们每人都分到了一块儿肉!
大家都在欢欣鼓舞,只有一个瘦小的少年意识到了不对,他吃饭的速度都慢了很多。
“哥,你怎么不吃?”
他妹妹直勾勾盯着他碗里的那块儿肉。
瘦猴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把肉夹给了妹妹:“我不爱吃。”
等众人饱餐一顿,季芙走到流民的面前鞠了一躬:“我要和你们说一声抱歉,不能带你们回燕京了。”
瘦猴讥讽地一笑,果然,谁愿意要脏兮兮的流民当奴仆,贵族都是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
“是郡主嫌我们脏吗?”
“我可以洗澡,洗完澡我就不脏了。”
“我不想走。”
流民中,年长的默默收拾行李,说是行李,其实就是省下的几块儿快要发霉的馕饼,年纪小的则快要哭出来了。
季芙眼里包裹着泪水,没有什么比给了人希望再打碎更残酷的了:“不是,郡主不是不喜欢你们。”
李绾比季芙更理性,她忍住眼泪,站出来说道:“郡主被奸人诬陷弑君,不知所踪,继续跟着我们,你们会死。”
“所以抱歉了大家。”
李绾抿了抿唇。
没人愿意和弑君者扯上关系,哪怕是流民也是如此,她转身离去。
可令她意外的是,收拾行李的流民纷纷停下了动作。
一个瘦得和猴子一样的少年走了出来,第一次站在了众人中央,轻轻淡淡地说:“朝廷不仁,何曾管过我们的死活,我只知道没有郡主,我们早饿死了。”
“不如我们反了吧。”
季芙愕然,把造|反说得这么轻松真的没问题吗?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少年给她的感觉很危险,非常危险。
“反了!”
“反了!”
“反了!”
随着少年的话音落下,一千多名流民爆发出猛烈的吼声,他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家园,唯一所剩的就是一条贱命。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季芙忽然想到了这句话。
谢蘅对她何尝不是如此?季芙怔怔地想。
她本以为李老夫人会反对,可谁知李老夫人重重地咳了一声:“说得没错,朝廷无道,大争之世,当有能者居之。”
所有人的目光紧紧向季芙看了过来,她本应该反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她从小听到大的道理。
季芙下定了决心:“反了!”
去他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
“大人,燕京来信。”
季川接过了手下递来的信,拆开了信封:“永安?”
他皱了皱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当处五马分尸之刑。”
他打开舆图,用朱笔把永州和旬阳的交界处圈了起来:“她逃不掉的。”
说话他合上了舆图,问向手下:“小姐还没有消息吗?”
“属下失职。”
手下跪在了地上。
“不怪你。”
季川摇了摇头,可面上还是忍不住地担忧,阿芙是他的独生女,与肆意妄为的谢蘅不同,她自小乖巧懂事,长大后更是端庄贤惠。
第75章 女帝成长计划(十五)
“哪个是医者?”
程宥正抓着药材, 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士闯了进来, 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我就是。”
程宥慌忙举起手:“这位郎君可是要问诊?”
“跟我走!”
军士轻轻松松揪起他的衣领:“家中可有老婆孩子?”
“尚未娶亲。”
程宥两脚翻腾着。
“那倒好,省了洒家一番功夫。”军士眉毛一扬,抓住程宥扬长而去。
这样的事不止发生在一家药铺, 全永州的医者都被抓了来,年纪大的则和老婆孩子一齐被抓了过来。
“山贼!土匪!”
“有辱斯文!”
“放我回去!”
二十来个医者啐骂着,混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童的哭泣声,一时之间雀喧鸠聚不绝于耳。
“安静。”
谢蘅把折扇往手上“啪嗒”一敲:“我邀请各位来,是想让各位救一个人。”
“救活了, 这些都是你们的。”
她的折扇一一掠过箱中打开的珠宝:“若是救不活……”
她顿了顿, 然后才说道:“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一个矮小的医者走了出来:“可否让我看一眼病人。”
侍人带着他们来到了谢蘅的马车中, 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躺在塌上,双眼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不停地往外淌着血。
“这眼,怕是废了。”
程宥上前仔细瞧了瞧,侍人小心翼翼地翻身, 让他察看后背的箭伤。
“差一点就刺入心肺了。”程宥庆幸地说道,不知是为了这个男人,还是为了他自己,或是两者兼而有之,“幸好,还能治。”
另几个医者也跟着围了上来,抚须说道:“此言差矣, 你看这箭伤分明已入骨,能不能治还得看天意。”
“沈兄说得是极。”
“可这地方,哪儿有什么药材,天意也悬呐。”
玉露福了福身子,微微一笑:“各位医者不必担忧,药材多得是。”
程宥狐疑地回过头,这个地方连个房子都没有,哪儿来什么药材。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满满四个马车的药材,他上前一看,见猎心喜。
“百年山参!”
“虎骨!”
“牛黄!”
比自家铺子里的药材还多哩,虽然不合时宜,他也不禁兴高采烈起来。
高兴着高兴着,忽然反应过来,咦,这不是自家的药材吗?!
其余医者也反应过来了,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比哭还难看,果然不要对山贼有什么期望。
“启禀郡主,属下带人察看了一番,此峡谷易守难攻,极适合驻扎。”
盈匡把侍人绘制的舆图恭敬地呈给了谢蘅,他本来看不起这些阉人,没想到还真有几分本事,一边拿着炭笔在纸上勾画,一边用绳索实地测量,完成了一份精确度极高的地图。
他实实切切对这些侍人刮目相看起来。
谢蘅目不转睛地看着舆图,他们驻扎的这个峡谷叫渡崖,离永州只隔了一二百里,峡谷的尽头是一处悬崖,入口狭窄,故也有把渡崖称为“一线天”。
她不打算继续赶路,因为她打听到了,旬阳是青州的军事重镇,季芙的父亲季川正是青州刺史,代天子巡查青州,掌军政大权。
后世评价季川性度恢廓,有王佐之资,有人评价如果他晚死十年,大月氏未必能长驱直下至燕京,如果不是必经旬阳,她实在不愿意对上他。
她走上马车,坐在塌边,望着沉睡中的微生羽叹了口气,病容也不能掩盖他的风姿卓绝。
从前,她希望他死。
如今,她却希望他能快点醒来。
“痛。”
“阿娘,我痛。”
她正准备离开时,听见了微生羽梦中的呓语,他在喊痛,一张脸渗满了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