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连四五天的时间里,他们开始了白天赶路晚上上夜校的生活,倒没人说辛苦,因为谢蘅比他们更辛苦,不仅要负责操练,还要传授政治课。
“郡、郡主!”
一个高高瘦瘦的侍人打断了谢蘅的讲课,他生了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目力极好,负责守卫,他拍了拍胸口说:“鲁王、鲁王的军队又来了!”
果然来了。
谢蘅并不意外,即使鲁王是第一个知晓萧涵死亡的藩王,可以他的心计谋略,在燕京决计讨不了好的。
“我等他很久了。”
谢蘅微笑道。
她取道永州,正是为了鲁王。
——他回封地的必经之处。
鲁王坐在马车上,阴沉着脸,一直没笑过,平阳郡主想递给他一块儿糕点,被一把挥开:“别烦我!”
是的,鲁王很生气。
如果不是汪铎抢先进言当立他为帝,其他七王群起而攻之,他带来的兵就不会十不存一。
以他对汪铎的了解,一定是故意的。
鲁王的谋士摇了摇羽扇:“早点离开燕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萧涵尚无子嗣,后宫之中只有一名叫卫姬的美人怀孕,七王驻扎在燕京外,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都在等待这个孩子的出世。
若是皇子还好,若是公主,燕京乃至整个端朝势必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王爷,不好了。”
第73章 女帝成长计划(十三)
“何事惊扰本王?”
鲁王本来就烦躁, 见亲卫打断他和谋士的谈话, 气不打一出来, 直接脱了靴子,把靴子扔了过去:“没看见本王正和先生商议大事吗!”
靴子正中亲卫脑袋,然后滑落到车厢中, 亲卫小心地捡起鲁王的靴子, 捧着跪下:“吴河的桥断了。”
什么!
鲁王“嗖”地一声站起来, 夺过亲卫的靴子套脚上,下了马车,映着亲兵手上滋滋燃烧的火把一看,前方的木桥断成了两截。
吴河河面宽阔, 东西直贯永州,偏生地处荒凉,周围的村落都少得可怜, 能修一座木桥已是不容易了。
鲁王眼皮直跳,他可不想在永州耽误太多功夫,他那七个哥哥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斩草除根。
“亥时了, 先驻扎吧。”
他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 他本打算过桥离了永州境内, 在旬阳镇驻扎一晚, 眼下只得作罢:“明日再沿着吴河行军。”
“是,王爷。”
鲁王的军队就在河边驻扎下来,鲁王也进了自己的帐篷, 继续和谋士商议燕京之事,这一谈就谈到子时,他拉着谋士抵足而眠。
“郡主,现在吗?”
盈匡轻声问道。
“不,还要等。”
谢蘅伏在草丛中,乔木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晦暗不明。
鲁王虽然愚钝,可他很怕死,夜里每隔百步就有哨兵看守,不时也有巡逻兵交替着换勤。
这一等就等到了丑时与寅时之交,这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在遭受袭击时,也醒来得最慢,且醒来后神识惚惚难以立刻进入作战状态。
“进攻。”
谢蘅比了一个手势,侍卫们以班为单位,背上一捆稻草,迅速展开行动。
只见他们把稻草堆在了军营边上,然后点燃,火焰立刻沿着稻草猛烈燃烧,且迅速围成了一个圈。
“敌袭,有敌袭!”
打盹的哨兵慌忙喊道,可下一秒,他的脖子就被斩到了地上。
“王爷快走!有敌袭!”
鲁王正睡得迷迷糊糊,被亲卫一把拖起来,他眯着眼睛扇了亲卫一耳光:“敌袭,什么敌袭?谁敢偷袭我?”
不怪他不相信,有谁敢明晃晃袭击一个亲王呢?
谋士大骇:“莫不是七王想要斩草除根,手足兄弟,竟如此狠辣!”
闻言鲁王精神一震,恢复了清醒:“啐!若我能回临州,必要报今日之仇!”
话虽这么说,鲁王还是飞快带上女儿跟着亲卫准备跑路,他几个哥哥的手段是知道的,即使他的腿吓得不禁打了个颤儿,离开帐篷时还三步一回头。
“我那紫藤纹银壶。”
“性命要紧!”
“我那银花双轮玉雕。”
“性命要紧!”
几次三番下来,盈匡就注意到了他,他把长矛插到一个士兵的喉咙后,大吼道:“鲁王逃跑了!”
虽然趁着火势偷袭,勉强压制住了鲁王的军队,但以少战多还是有些吃力。
鲁王的脚步顿时僵了,他看向自家的谋士,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
谋士没有说话,忽然俯下身,手指沾了沾草间的露水,放到鼻间嗅。
——不是露水,是火油的味道。
原来如此,火势能在须臾之间烧起整个营地,靠的除了草料和风向,还有预先铺好的一圈火油。
“走!”
这下谋士没有丝毫犹豫,从吴河断桥到火烧连营,明显是一步一步设计好的计谋,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步。
一个班长忙想追上去,却被盈匡拉住了,厉声喝道:“郡主怎么说的?穷寇莫追!”
班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其实不止是穷寇莫追,跟在鲁王身边的数十个亲卫,光看步伐和眼神,就不是半吊子侍卫能打得过的。
随着鲁王的逃跑,军心大散,许多士兵直接跪在地上求饶,三排负责把俘虏捆到了一旁的草地上。
当长庚星在天上若隐若现,这场战斗终于结束了,火势也被扑灭得差不多,宫女和侍人负责把值钱的东西运到马车上。
谢蘅一身男装,长发梳成冠,她走到俘虏身边,问道:“燕京局势如何?”
没人回答。
她看向盈匡,盈匡会意地把长矛刺进了一个俘虏的胸膛,鲜血染红了所有跪着的俘虏的膝盖。
一下子便热闹了,俘虏们抢着回答。
“汪督公当众说我家王爷该当皇帝,其他几个王爷不干了,在燕京城外打了一场大仗,死了好些兄弟。”
“成王好大的胆子,想自己当皇帝!”
“那永安郡主和他是奸夫淫|妇,一起害死了皇帝和太后,魏国夫人都快疯了。”
“皇帝的美人怀孕了。”
……
谢蘅大致对燕京的情况有了一个估计,萧涵是她亲手杀死的不假,可永安郡主弑君在汪铎和八王眼里不值一提,后者反而拍手称快。
谁不渴望微生羽手中的权柄呢?
若是微生羽弑君,一切就名正言顺了。
宫人们很快便打点好了行装,将十二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鲁王贪婪又喜好奢华,比起从淮园带出的十二辆马车,价值翻了十倍不止。
不过,车上尽数是财宝,粮食都被大火烧没了。
“先撤离。”
谢蘅转过身,踏上马车。
“郡主,俘虏怎么办?”
一个排长问出了声。
“杀了。”
谢蘅走进了马车。
仁慈是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很可惜,她现在只是一个弱者。
谁能保证放了他们,他们不会回到鲁王身边,到那时,死的就是她了。
玉露和几个宫女坐在马车上仔细地整理原先草草记录的物品单,虽说炭笔更方便,可她们还是用毛笔书写以保证字迹清晰美观。
她们一面记录一面咋舌,因为鲁王实在是太有钱了,光是西域的宝石就有一百来颗,至于金银更是堆满了两个马车。
现在,都是她的了。
谢蘅闭上了眼。
…………
雷声轰鸣,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就像连串的玉石,噼里啪啦摔碎在地面上。
微生羽骑在马上,墨色衣袍已被雨水浸湿,勾勒出挺拔的胸膛和背脊。
“离旬阳还有多久?”
他问向自己的亲兵。
“回殿下,不消半日。”
亲卫恭敬地答道。
微生羽眯起了眼睛:“甚好。”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如果不是亲卫拼死护送他出燕京,恐怕他已死在了汪铎手中。
他被关在地牢的那三天里,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终于,他确定了一个答案。
——谢蘅。
唯一的变数就在谢蘅身上,他被她骗了,就像姜堰骗过了太后,谢蘅也骗过了他。
他应该一开始就杀了她。
微生羽叹了口气。
“殿下,是永州郡守的人!”
亲卫勒紧缰绳,马身在空中往上一踏,如同踏碎朝阳,他的神色变得很紧张。
“该来的,总会来。”
微生羽抽出了腰间的剑,剑身泛起寒光投到他脸上,一张俊秀的面容瞬间多了三分煞气。
“谁杀了这个弑君者,我就赏谁三百金。”
随着永州郡守的话音落下,府兵提着刀直往微生羽的方向而来。
亲卫立即把微生羽紧紧围绕,可是府兵实在是太多了,杀了一拨又来一拨。
三百金,那可是三百金!
一个矮小的府兵挥刀斩断了微生羽的坐骑,因他身量矮小,微生羽一时不察,随着马摔落在地。
府兵趁势向微生羽砍过去。
“殿下小心!”
亲卫一把拉开了微生羽,不过差了一两秒,刀锋划过了微生羽的双眼,顿时血流如注。
“保护殿下撤离!”
亲卫大吼一声,一人拖住了四五个人,刀剑插在他身上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可究竟是双拳难敌四手,双眼如铜铃般睁得浑圆、不甘地倒了下去。
他怎能甘心啊!
痛,很痛。
已经多久没有尝到这种滋味了,微生羽脸色苍白,他摸索着撕下衣袍的一缕,颤抖着手缠在了流血的双眼上。
他看不见任何东西,能看见的只有漆黑,他只能听音辩位,唯一的倚仗就是手里的这把龙泉剑。
就像是他年幼时,被继母关在黑漆漆的屋子,也如现在这般,看不到任何东西。
恐惧是没有用的。
他拿稳了手中的剑。
永州郡守盯着微生羽,不满地皱了皱眉,眼睛都瞎了还能杀人,他心疼地望向倒下的府兵。
“拿弓来!”
他唤向身边的府兵。
府兵取下背上的匣子,匣子里放着一柄黑色长弓与三枚羽箭,永州郡守拿起弓,搭起箭,朝着盲眼的微生羽刺了过去。
他的弓射得极准。
正中微生羽的后背,他墨色的衣衫全然已被血浸透,雨水流过他的衣袍,晕染出大片惊心动魄的红色。
他只能依靠剑撑在地上,眉间一粒殷红的朱砂痣衬得他的脸色越发苍白。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后,忽然竟笑了,一笑风姿绝世,他高声吟道:“笛中月,酒中身,世间无我这般人!”
便是永州郡守也不得不感叹成王果真如传闻中高傲自矜,哪怕是死前也依旧一如既往的傲慢。
第74章 女帝成长计划(十四)
“前方是何人?”
谢蘅挑开车帘。
“看官服, 像是永州的府兵与人鏖战。”跟在马车旁的侍人掂起脚眺望。
谢蘅心下一震, 忙下了马车,她一路到永州, 没有见到半个府兵的影子, 她以为是永州兵力衰微,如今看来,不是衰微,而是郡守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
前方何人不言而喻。
——成王微生羽。
“郡主,要绕开吗?”盈匡骑马到了马车边,下马问道。
谢蘅没有回答, 而是抿了抿唇,伏击鲁王所获颇丰,可也免不了伤残,能用的兵力满打满算只有一百来人。
但如果微生羽身死, 下一个举国之力追捕的人就会轮到她。
她要不要赌一把?
…………
永州郡守接过府兵递来的第二把羽箭,搭在弓上, 朝着微生羽射了过去!
“殿下小心!”
微生羽的亲卫挡在了微生羽后面, 箭透盔甲,立时吐出血沫,跪在地上, 然后便再也没有站起来。
八十四人。
微生羽喃喃自语, 从燕京到永州,从九千亲卫到仅剩八十四人,这天下, 谁都想让他死。
他撑着剑吃力地站直身体,龙泉剑在雨水的冲刷下哀鸣,他轻轻地抚摸剑身像是在对待一个情人。
终究是结束了。
他轻轻一叹,意识逐渐模糊,后背传来撕裂的疼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他坠入黑暗。
在坠入黑暗前,他听见了一个少女的嗓音。
——“还没死?”
眼睛蒙着黑色布带的男人重重地跪倒在地,手中的剑倚在地面上,雨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脸色苍白得就像月光。
唯有眉心的一粒朱砂痣不同寻常的殷红,如同某种预兆。
谢蘅从没有见过这样狼狈脆弱的成王,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玉冠轻裘的,哪怕是他醉了,言语神色之间也透露着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自信。
她轻轻一笑。
不得不说,谢蘅的心情好极了。
“那是谁?”永州郡守大吃一惊,可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动作,搭起第三枚羽箭,朝突然出现的玄衣少年射了过去。
“啪——”
盈匡挑落了羽箭。
一百来个侍卫加入了这场战斗,永州郡守看得眉头直皱,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没经过什么训练,可是架不住有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