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原来汗阿玛也有小时候啊——”胤祥有记忆的时候,康熙已经是一位英明圣君了,他自然想象不到康熙还是小孩子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不会以为汗阿玛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吧,他怎么可能没有小时候呢?”胤祥的话把靖月笑得直不起腰来,“你真逗,回头我一定要告诉胤禛哥哥去!”
“靖月,这可是在江宁城里呢!你矜持一点儿!”佟懿儿见靖月哈哈大笑,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小声提醒道,“堂堂大清公主,也不怕别人笑话!”
听佟懿儿这样说,靖月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赶忙收敛了一些,跟着佟懿儿进了织造府衙门的门槛。
“今日在座的都是一块儿长大的兄弟姐妹,大家不必拘礼啊!”晚膳设在织造府衙门的院子里,玉衡与曹寅的夫人孟冬团聚,二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好菜,康熙起身举起杯盏,向大家致意道,“自上次江宁一别,已是十载光阴,大家都辛苦了!”
“奴才等替皇上效劳是份内之事,皇上不必放在心上。”曹寅等人赶紧躬身回敬,心中激动不已,拿着杯盏的手似乎都在颤抖。
“我尤其要感谢曹大人夫妇一家当年的帮助,如今玉衡家的曹颀和胤祥都长大成人,就是咱们最大的安慰了!”佟懿儿举起金尊向曹荃、玉衡夫妇及曹寅、孟冬夫妇致意,十年过去大家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脸上依旧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使佟懿儿深感宽慰。
“胤祥感谢两位曹大人当年的恩德,感谢两位夫人的照顾,先干为敬!”胤祥早听佟懿儿说起当年的曲折,今天诸位长辈齐聚一堂,胤祥自然不能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即使不胜酒力亦一饮而尽。
“娘娘和阿哥客气了,吃点儿鲥鱼罢!”机警的玉衡发现噶礼对他们的往事似乎颇有好奇心,连忙转移话题,推荐起这一桌美味佳肴来。大家开始动了筷子,自然也就不再展开其他话题了。
酒足饭饱后,孟冬领着几个孩子先回去歇着了,玉衡则忙着烹茶,亲手将江宁特产的雨花茶一一奉上。
“子清啊,这茶的味道朕总觉得似曾相识啊——”康熙轻啜一口,又向噶礼问道,“噶礼,你可也有类似的感觉?”
“奴才当年初到江宁为官,喝到这雨花茶便想起小时候也喝过类似的味道——后来与曹大人相认,到了织造府才知道,这雨花茶是当年孙嬷嬷从家乡带来的。”噶礼还没来得及喝,听康熙问话,连忙端着茶盏回答。
“是啊,真想不到四十年前一块儿在京城喝到雨花茶的三个小孩子,现在能一块儿在这种茶叶的发源地相遇!”康熙回头望了佟懿儿一眼道,“你说这巧不巧!”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是皇上应得的报偿。”佟懿儿从康熙的眼神中看出了小孩子天真的眼神,她也跟着会心一笑。
“这样吧,一会儿让顾问行传旨下去,明日朕暂时就不去明孝陵了,你们陪朕去向孙嬷嬷请个安,如何?”喝了一杯暖心的雨花茶,康熙心中越发思念起许久未见的保母,一时感性改变了既定计划。
“奴才谢皇上恩典!”曹寅没想到惊喜来得这样突然,起身谢恩时险些把桌上的缠枝纹青花瓷盏碰碎了。
“舅舅您怎么来了?”自打在杭州惹事后,胤俄便被康熙着人严加看管软禁起来,今日看着一大桌酒馔亦没有食欲,阿灵阿的突然造访却令他眼前一亮,“莫非……汗阿玛允许我出去了?!”
“八阿哥啊八阿哥,您……您叫奴才说您什么好哇!”阿灵阿摇摇头,一脸无奈道,“您什么时候才能有个贝勒的样子——”
“舅舅,现在您说这些干什么,关键是怎么让您外甥出去要紧啊!”胤俄拉着阿灵阿的手走向八仙桌前,替他斟满一杯酒道,“您吃好喝好,我可只望着您呢!”
“现在倒是有个法子让您离开这儿,您听是不听?”阿灵阿显然根本没有食欲,只严肃地望着胤俄道。
“听!当然听——您说!”胤俄竖起耳朵,弯下身子凑近阿灵阿的嘴唇。
“太医院来消息说,贵妃娘娘身子又不好了——明日皇上不去明孝陵了,要先去探望当年养育过他的孙嬷嬷。您明日跟皇上说要回去照顾贵妃娘娘,他没有不同意的道理。”每一次收到和卓身体转差的消息,对阿灵阿而言都是一次煎熬,但这次他竟难得有一丝庆幸之感,觉得和卓病得很是时候。
“明白了,多谢舅舅指点!”胤俄对和卓生病的事已经近乎麻木了,但此时此刻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也不免产生了一点点孝敬母亲的心思——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和卓简直是自己的大恩人了。
“孙嬷嬷不必多礼——您是自家老人!”翌日康熙与佟懿儿在曹寅、噶礼的陪同下到孙氏的住处探望,孙氏出来迎时,康熙在她跪地请安前将她扶住了,转头向曹寅、噶礼道,“咱仨一块儿向老人家磕个头吧!谢谢她老人家的养育之恩!”
曹寅还没来得及劝阻,康熙便已经跪下了,曹寅与噶礼亦只能跟着行礼。
也许天下人很难明白康熙为何要这样做,但目睹一切的佟懿儿知道,这是幼失怙恃的康熙发自内心的渴望。
“皇上……您起来吧,奴才……奴才担不起啊!”孙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她泪眼模糊地扶住康熙的手臂,浑身都在颤抖。
“您担得起,要是当年没有您的照顾,就没有今日的朕了!”康熙缓缓起身,将孙氏扶进屋内坐下,“看到您身子现在还硬朗,朕就放心了——子清,拿纸笔来!”
曹寅一听便知道是康熙要赐御笔,赶忙与手下一同忙碌起来,噶礼亦开始帮忙收拾书桌,研磨墨汁。
一切准备妥当后,只见康熙走到几案前,提笔写下“萱瑞堂”三个大字,又盖上“康熙宸翰”的印章,众人皆惊叹不已。
“子清啊,你着人将这字刻在匾上,今后老太太的住处就有名字了!”康熙给许多大臣都赐过字,但这样给一个老妇人赐字却是尚属首次,内包括噶礼在内的众人皆向曹寅投去歆羨的目光,弄得曹寅很不自在。
“不知奴才可否为奴才的养母也讨个恩典?”噶礼灵机一动,忽然站出来腆着脸提议道,“奴才的额涅待奴才如亲子一般,十几年含辛茹苦,奴才想起来就不免坠泪了。”
见噶礼这般恳切,康熙亦欣然题写“松鹤延年”四字送给噶礼之母,噶礼见康熙对自己几乎有求必应,心中更是一阵狂喜。
第189章 只合江南老
“草民佟世南恭请皇上圣安, 皇后娘娘万福!”祭拜明孝陵完毕,康熙听曹寅奏报称佟国器已病危,当即决定翌日即往僻园探视。已辞官在家照顾父亲的佟世南在府院门前迎驾, 心情十分激动。
“世南兄平身吧,今日是微服, 不必拘礼——佟中丞他……”见佟世南脸色阴沉了下去, 康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跟着佟世南进入园内佟国器的住所。
“佟中丞, 您躺着歇息吧,不必请安了!”浓烈的中草药味扑鼻而来, 康熙见年逾九旬的佟国器竭力想要起身行礼, 忙三步并两步上前扶住他温柔道,“您是朕和皇后的恩人,该是咱们谢您才是啊!”
“胤祥, 快给佟中丞磕个头!”佟懿儿朝身后的胤祥招了招手, 将他引导佟国器跟前介绍道, “堂伯,这是当年在您府上出生的十三阿哥,已经长大成人了!”
“祝佟中丞寿比南山!”胤祥总听佟懿儿说起的这位“恩人”, 今日终于得见, 他却已经病入膏肓, 胤祥心中不免深感遗憾。
“梅……梅岑, 快把十三阿哥扶起来……咱们、咱们担不起呀!”佟国器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面前康熙与佟懿儿这一家和和美美的景象, 让气若游丝的佟国器不免流下欣慰的泪水。
“十三阿哥请起来坐下吧!”佟世南将胤祥扶起安置在一只黄梨木杌子上坐了,又引侍女奉上新烹制的碧螺春给众人品尝,“这是用今年年初的雪水烹煮的,不知皇上、皇后娘娘和阿哥公主们可还喝得惯。”
“世南兄不必客气,好茶叶宫里有的是,今儿是特意来探望老人家,和老人家说说话。”康熙将茶盏搁在凭几上,搓了搓手望向佟国器道,“中丞这僻园还真是风水宝地啊,朕是真羡慕您!”
“皇上说笑了,老朽只是在这儿苟延残喘罢了!”佟国器坐起身来靠在软枕上,整个人已瘦成皮包骨头,显得十分孱弱,“老朽本以为自己十五年前就要离开人世了,没想到因为您赏赐的金鸡纳霜又多看了几年江南好风景,值啦……”
“要不是您当初先用过这个药,朕现在没准都没法儿来见您这一面了!”想起康熙三十二年的九死一生,康熙不禁感慨万千,“您不但救了皇后,护住了十三阿哥的周全,您也救了朕呐!”
“这些……这些都仰赖皇上和主的庇护——”佟国器先是双手合十,又在胸前划起十字,佟世南觉得这样似乎有些欠妥,想要阻拦似乎有些晚了。
“不妨事,毕竟是传教士的药治好了中丞的病,他老人家有自个儿的信仰也很正常。朕不会干涉的。”康熙见佟世南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忙笑着抬抬手让他放轻松,“前儿朕收到传教士白晋他们的来信,再过些时日他们就该在京口登岸了,带着法兰西皇上的礼物回京城见朕。”
“谢皇上体恤。”在这样一个以程朱理学为主流文化的国家,思维开阔的佟国器常常被人视作异类,佟世南听见康熙这一番宽慰,心里的石头才算渐渐落下了。
“老朽的祖籍在东北,可是老朽却从未回过北方。”或许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佟国器忽然好像来了精神似的,两眼放光地与康熙说起话来,“听说……您去年往北方祭祖,那边一切可还好啊?”
“好着呢,您放心!”康熙笑着答应他一声道,“朕听懿儿说过,您的阿玛明朝时是在湖广考中的进士,只可惜后来被奸佞所害,您的额涅含辛茹苦把您抚养成人,着实不易。”
“大概是皇后娘娘与老朽有缘吧,竟知道这么多与老朽有关的事。”佟国器当然不知道佟懿儿在穿越之前曾经皓首穷经只为寻找他的下落以完成毕业论文,还以为这一切都是佟国维告诉她的,“说来也许是天意,娘娘出生那会儿老朽因亲善传教士而被辅臣问罪,那时候老朽并未皈依天主,只是对他们感兴趣而已。没想到如今,洋人救了老朽的命,老朽倒真皈依了……”
“朕记得——直到扳倒鳌拜之后,朕才得到机会将您彻底平反,要不是康熙四年那场地震,或许您和汤玛法就该被问斩了!”原来康熙与佟国器之间早有渊源,只是佟懿儿当时还只是个孩子,竟这样与他擦肩而过。
“老朽是佟图赖老大人赏识,在江宁城投奔他老人家踏上仕途,这一辈子在南方四处为官,现在能够回到这里养老,实在是皇上的恩赐——或许……也是天意吧!”回首一生,活了将近百年的佟国器不禁心生无限感慨,“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我这个不折不扣的‘游人’能够在此终老,也算无憾了。”
“中丞累了,您好好歇着吧,朕就不打扰了。”康熙见佟国器的脸上已经血气尽失,便与佟懿儿一道起身准备离去。佟世南登时会意,将康熙一行送出僻园。
“倘若老人家想要按照天主教的习惯料理后事,你尽管操办便是,朕会嘱托曹寅前来协助。”临走之前,康熙仔细叮嘱佟世南一定要让佟国器遂心而逝,他听说过洋教的规矩,怕地方官干预,特意想出让曹寅保驾护航的法子来。
当日夜里亥时,佟国器与世长辞,康熙赐丧葬银两,以二品官员礼葬。
“儿臣给额涅请安。”快马加鞭赶回紫禁城的胤俄踏入永寿宫门的一刹那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直用“生病”的理由威胁胤俄的和卓,这会子是真的病入膏肓了。他颤抖的双腿扑通跪地,豆大的汗珠一股一股地往外渗。
“八贝勒您回来了!贵妃娘娘这些天一直念着您的名字呢!”端着盛了热水的铜盆进屋的如吉已经照看和卓好些天了。她将铜盆搁在木架上,叹了口气道,“原指望天气暖和些贵妃娘娘的病可以好转,谁承想……”
“您出去吧,我自己的额涅,我自己照顾!”胤俄攥紧拳头站起身来,忽然挡住如吉的视线,语气十分冰冷。
“八阿哥您这是——”如吉虽然不大喜欢和卓,但这些天来她也是一丝不苟地遵照佟懿儿的嘱托照顾和卓的,现在被胤俄这般对待,令她十分错愕。
“德妃娘娘,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请您赶快离开这儿!”胤俄只觉得与佟懿儿过从甚密的如吉只怕没安什么好心,满脑子想的都是让这个女人尽快消失,“那……既然八阿哥已经回来了,就好生照顾贵妃娘娘吧——我、我就不打扰了。”如吉身为一宫之主,到底是个有骨气的,当即带着贴身的宫女离开,不愿自取其辱。
“德妃额涅,您……您怎么了?”走到永和宫门前,如吉的眼泪到底止不住流了下来,守候多时的胤禛见了,忙上前关切地问了一句。
“啊……四阿哥您来了——”见是胤禛前来请安,如吉的心情好了许多,忙擦擦眼角引他进屋道,“等了好一会儿吧?”
“倒没有多久,值班的事办完了,想着来看看您——贵妃额涅的身子如何了?”胤禛猜想如吉定是从永寿宫回来,不免也关心起和卓的病况。他扶着如吉坐下,亲手倒了一杯清茶奉上,“您这些日子辛苦了!”
“哦……谢谢四阿哥,今儿……今儿八贝勒回来了,现在是他在照顾着。”在喝水的间隙,如吉正可以掩饰内心的委屈,把眼泪流在杯子里,装作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