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就好好歇几天,也别太累了。”胤禛不用猜也知道,以胤俄那样跋扈嚣张的性格,是极有可能给如吉难堪的。但现在如吉显然打算替胤俄留面子,胤禛必须顺着这个台阶下,“八贝勒回宫照顾生母,是人人称赞的大孝之举,也可以让您喘口气——明儿儿臣带弘晖初霁来给您请安可好?”
“那敢情好啊,我也好久不见两个孩子了!”喜欢孩子的如吉听说这个好消息,方才的不悦果然消失了大半,“你家福晋什么时候生?快了吧?”
“等汗阿玛他们回銮,松贞和二嫂差不多就该瓜熟蒂落了。”说起这些高兴的事,如吉果然一扫阴霾,胤禛不禁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才回来啊?”胤俄在永寿宫呆了整整一夜和卓还不见苏醒,实在顶不住了便告辞回府准备小憩一会儿,刚进府门,怒气冲冲的扎克善拦在门口,不让他进门。
“我还没找你算账呢!额涅是你婆婆,你怎么也不去照顾?!”胤俄见扎克善竟还有脸对自己发脾气,一时怒发冲冠,一手将她摜倒在地,“还有本事冲我发火?!”
“你……你凭什么打我?!”扎克善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等气,立刻在地上打滚撒泼哭道,“还……还有没有天理了呀!在外头风流成性,回到家里欺负我……日子没法过了!”
胤俄困得不行,哪里还有心思搭理她,只由着她哭闹,丫鬟婆子们围了一堆劝,扎克善渐渐发现没什么用,也就抽抽嗒嗒地起来了。
扎克善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姑母济兰能够早些回来——在她看来,这偌大的紫禁城也只有济兰能为她指点迷津了。
她不知道的是,躲在书房里辗转反侧的胤俄也无比思念着远在江南的济兰,在他看来,如果现在照顾和卓的人是济兰,那和卓肯定早就平安无事了。
第190章 黄粱一梦
“额涅……额涅您醒了?!”翌日胤俄又在永寿宫和卓榻前守了半晌, 终于见得和卓的眼皮动弹了两下,不禁扑上去握住她的手兴奋不已。
“胤俄……你——你怎么回来了?!”第一眼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时,和卓脸上并无半分欣喜, 她很想努力支起身子,却已无半点儿力气, “难……难道你又惹了祸事, 被你汗阿玛撵回来了?!”
“没……没有啊!”虽然胤俄的确在江南惹事,但此次回京与他闯祸无关却也是实情, 回答和卓的质疑时,胤俄倒真理直气壮了起来, “儿臣听说额涅身体欠安, 立刻日夜兼程赶回来了——不……不信的话,等舅舅回来您问舅舅!”
“好……额涅宁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你真的懂事了。”和卓觉得此时此刻能见到儿子的人影,对她而言已经是极大的惊喜, 她当然宁愿相信胤俄说的话句句属实, 哪怕是做梦时让她省省心也好。
“给八福晋请安!”宫女们请安的声音在胤俄背后响起时, 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下意识地握了握和卓骨瘦如柴的手,似乎希望从和卓这里获得一点儿勇气。
“给……给额涅请安!”扎克善扑通一声跪在胤俄身后,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哭腔。
“我……我这不是还没死么?!你在那儿嚎谁的丧?!”和卓最不喜欢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 见扎克善这副模样, 自然气不打一出来。
“额涅……八阿哥、八阿哥他打我!”昨日一番推搡, 扎克善的人摔倒在地, 手肘碰紫了一块, 为了好到和卓这里伸冤, 扎克善免不了把自己受伤的地方“加工”了一下,使紫胀的地方看上去更显眼,“您……您要替儿媳做主呀!”
“扎克善,你不要得寸进尺!”胤俄回头小声呵斥了一句,头上开始渗出汗珠,转身哄了哄气得面色发青的和卓道,“儿臣……儿臣昨天回府时太累了,没空搭理她——她自个儿摔倒了,现在跑到您这儿诉苦来了,您别往心里头去!”
“你不要睁眼说瞎话了,以为我扎克善娘家没有人好欺负是不是?”扎克善自打从布在胤俄身边的眼线处得知胤俄在江南做下的荒唐事,心里一时万念俱灰,只觉得当初嫁给胤俄完全是个错误,到这会子已经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了,“你敢不敢把你在江南做的那些破事告诉额涅?”
“你给我住口!”胤俄一个猛子站起身来,拽住扎克善的衣襟凶神恶煞地警告道,“你想气死额涅是不是?”
“是你气死她老人家还是我?还有没有天理了?!”扎克善越发委屈,努力挣扎试图挣脱胤俄的手掌。
“胤俄,你松手!让她说!”和卓从扎克善的话语中听出此事大概非同小可,立刻让侍女将自己扶起,勉强靠在软枕上,用尽身体最后一点力气发出声音。
“回额涅的话,胤俄他在江南与歌姬玩闹,被汗阿玛软禁了,听说您生病,他才有机会脱身呢!”和卓的训斥让胤俄彻底怂了,他一松了手,扎克善便像回到水里的鱼一般使劲扑腾,巴不得把所知道的一切统统告诉和卓。
“扎克善说的……可是事实?!”这样的事情太符合胤俄的性子了,和卓两眼一黑,只觉得万念俱灰。
“汗阿玛说了……此事不能传扬出去,她……她不可能知道!”胤俄对扎克善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的做法感到非常厌恶,心虚之中还不忘指责。
“我只问……是不是事实!”和卓将手边的一只玉如意砸向胤俄,自然是没有砸中,只磕在凭几的一角显出裂纹来。
“儿……儿臣不孝!”胤俄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遭,只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跪地认错。
“孽……孽子!”和卓仰天长叹一声,一头栽倒——她希望自己登时死了才好,眼前一片漆黑,再也没有未来了。
“佟懿儿,我真……我真羡慕你呀!”御舟返程行至德州,这夜月明星稀,佟懿儿一人坐在船窗前枕着一册古书瞌睡,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塔……塔娜姐姐?!”塔娜的出现着实吓了佟懿儿一跳,“您……您怎么在这儿?”
“我离开的时候,你为了让我好过一点,骗我说怀孕的不是你,是如吉——我一度以为,我还有机会的,于是不惜请道士做法让我在我的胞妹身上重生。可是现在我才知道,无论我怎么努力,我都赢不了你。”塔娜的影子渐渐与和卓合二为一,她叹了一口气,幽怨道,“可我不明白,我究竟输在哪里呢?”
“你……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本身就是穿越而来的佟懿儿对塔娜重生为和卓的事自然很容易接受,听完她的疑问,佟懿儿依旧心静如水,反问了一句。
“我的阿玛是四大辅臣之一,我们是开国元勋的后代,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延续家族的荣耀?”塔娜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看着佟懿儿的眼睛道,“而你……你只不过有个好姑母罢了!”
“现在你有了胤俄,他不正好延续你们家族的荣耀么?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跟你争什么——皇上选我做大清的皇后,自有他的考虑。”佟懿儿说的也是肺腑之言,“你的心思我一直都懂,我很佩服你为家族的坚持,这一点,我望尘莫及。”
“是啊……可你给了皇上他最想要的东西——一颗真心。”塔娜呵呵一笑,笑出了自己的眼泪,“在这紫禁城里,没想到真心还能把皇上抓得牢牢的!我错了……自打皇上扳倒了我义父,我一直以为帝王是没有真心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有永远的利益——可你是个例外。”
“你从来不敢走进皇上的心里,只能揣摩圣意。可是我敢。”佟懿儿知道,这也许就是三百年前和三百年后的思维差异,她理解塔娜。
“我的阿玛得罪过皇上,他能让我进去吗?”然而塔娜的质问却让佟懿儿一时哑口无言了,“他是君,我们是臣——你不一样,你跟他有血脉之亲,他把你当亲人,你当然办得到!”
“胤俄……胤俄是他的至亲,你还有机会的——”佟懿儿感觉和卓与塔娜重叠的身影渐渐模糊,她努力伸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却无法触碰。
“胤俄这孩子如今冥顽不灵,不要说皇上,就是我……也对他无能为力了——是我过去太纵容他了,是我没有把握机会。”塔娜摇头叹息一声道,“佟懿儿,我愿赌服输了。”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还有改邪归正的机会,你……你别放弃他!”看着塔娜的影像一点一点淡出,佟懿儿不免于心不忍,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却发现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一声春雷将她惊醒,她坐起身来,满头大汗。
“启……启禀皇上,京城来消息,贵妃娘娘病危了——”就在佟懿儿惊醒的同时,康熙从顾问行处知道了和卓病重的消息,当即决定火速回京。
“胤禛,贵妃的身子怎么样了?”因为事情紧急,康熙便叮嘱胤祉等在后面陪着太后的銮驾慢慢返京,自己则与佟懿儿一道以最快的速度返回紫禁城。刚刚又得一子的胤禛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坐月子的松贞,这几日镇守永寿宫看着太医斟酌用药,寸步不敢离开。康熙与佟懿儿进得永寿门,胤禛即在门前迎接了。
“回汗阿玛的话,太医说……说不大好。”胤禛领着康熙与佟懿儿进入屋内,太医们焦头烂额的神情似乎比胤禛的话更有说服力。想起前些日子那个有些荒诞的梦,佟懿儿的心凉了半截。
“胤俄呢?不是说要他回来照顾贵妃么,他人呢?”康熙环顾四周也没看见胤俄的身影,原本就铁青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回……回汗阿玛的话,八弟他——”胤俄与扎克善的夫妻矛盾矣闹得满城风雨,胤禛当然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告诉康熙与佟懿儿和卓病情恶化的真实原因,但康熙问到此处,胤禛却不知如何措辞了。
“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胤俄的时候,还是和卓妹妹的病要紧!”佟懿儿看出胤禛的为难,赶紧牵了牵康熙的手圆场道,“咱们先去看和卓妹妹吧!”
听了佟懿儿的话,康熙果然将胤俄的事放下不表,胤禛不由向佟懿儿投去敬佩和感激的目光。
“和卓,和卓——朕回来了!”康熙走近和卓身边时,已经能感到她的气息相当微弱了。他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在她耳边低声呼唤。
“皇……皇上——臣……臣妾对不住您——”和卓的眼睛已经失去了光泽,完全凹陷下去,看见康熙,她沙哑着嗓子,欲哭无泪。
“朕不怪你,朕也从来没有怪过你阿玛,你已经很好了。”康熙将嘴唇贴近和卓的耳朵,悄悄说了一句,尽管声音很轻,但佟懿儿听得一清二楚,她流下泪来。
“谢谢皇上……是臣妾,是臣妾不了解您——臣妾这一生做错的事……太多了,希望来世——”和卓现在说的话,让佟懿儿不由自主联想起塔娜在梦中所说的字字句句,她只能默默地听着,不发一言。
“唉……还是,还是不要有来世了罢!”
谁也没想到,这个骄傲一生的女子竟在人生的终点说出这样一句遗言。
第191章 庭训格言
双膝跪地, 向康熙叩首请罪。
“懿儿你起来——”康熙原本沉湎于深深的自责之中,没有半分责备佟懿儿的意思,现在她这样的反应让他吓了一跳, 赶忙伸手将她扶起,“这些年你为和卓母子所做的一切, 倘若朕看不见, 便是睁眼的瞎子了!”
“懿儿只恨自己当初还是太心软了,总以为胤俄是和卓妹妹所生, 懿儿干涉太多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等懿儿意识到不得不干预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佟懿儿当初也只是拿着胤俄殴打满都护的秘密做威胁约束了他一些时日,日子久了她才发现这对一贯无法无天的胤俄其实毫无效力。
“身为皇后, 你自然有你的难处——干预会惹麻烦, 不干预又于心不安,朕明白你的难处。这事儿原该朕来管教更合适的。”康熙牵着佟懿儿的手,边安慰边思忖道, “现在悲剧已经发生了, 咱们在这里追悔莫及, 和卓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依朕看,当务之急是如何教育胤俄他们悬崖勒马,亡羊补牢, 这样才能告慰和卓的在天之灵啊!”
“您说的是, 懿儿这些日子一定好好思量, 争取拿出个好法子出来。”康熙的话使佟懿儿意识到现在远还没有到只能流眼泪的时候, 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她擦了擦眼角, 感觉自己更有力量了一些。
“给额涅请安。”将和卓安葬至妃园寝的事情办妥后, 佟懿儿方才得空与胤禛夫妇见面,胤禛与松贞夫妇二人带着一些滋补品来承乾宫请安,二人与佟懿儿一样都有些疲惫。
“松贞你刚生产完就遇上宫里有丧事,这些日子真辛苦你了。”佟懿儿离宫时,身怀六甲的松贞还是珠圆玉润的,肤色亦白里透红,如今她整个人似乎瘦了一圈,脸上的红润也不过是脂粉带来的一抹亮色罢了,看得佟懿儿不免心疼。
“松贞不碍事,倒是您看着清减了许多,要保重身子才是啊!”松贞听胤禛说起佟懿儿一回宫连气都不曾喘一下便料理起和卓的丧事,心中便一直牵挂着,生怕佟懿儿吃不消,“阿玛听说您近日辛苦,特将汗阿玛前些年赏赐的上好辽参托我送来。”
“费扬古将军这就是见外了——皇上赏赐辽参给将军,是想着他过去为大清鞠躬尽瘁落下一身病,想让他好好补补的。松贞丫头你要是还肯听我的话,就把这东西拿回去!”佟懿儿摆了摆手,吩咐玉衡将收到的辽参原样奉还,“你阿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实在是受之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