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额涅的意思是……胤祉降爵不过是演戏给天下人看,汗阿玛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佟懿儿的话无疑给连日来寝食难安的荣宪公主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使她心中的怒火小了许多。
“是啊……这事是三阿哥自己请旨的,你们父皇刚刚颁布了《庭训格言》,这书的修纂胤祉也参与了,他自然要严格要求自己。”佟懿儿握了握荣宪公主的手笑道,“这事儿我原本就打算跟你说的,没想到你今儿竟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很委屈的话,实在是对不住。”
“该是儿臣不该如此鲁莽唐突了您才对,儿臣……儿臣失礼了!”佟懿儿的气定神闲让荣宪公主感到十分惭愧,她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佟懿儿的眼睛。
“你不必自责,谁听了自己的亲弟弟被人这样算计想来都不会坐视不管的。”佟懿儿原本就猜到了陷害胤祉的可疑人选,现在事情被荣宪公主亲口证实,佟懿儿更是心中有数,“荣妃姐姐真是教导有方,一个儿子顾全大局,一个女儿明辨是非,实在是不简单呐!”
“皇后额涅谬赞了——敢问您现在知道真相,打算要怎么处置呢?”荣宪公主被夸得很不好意思了,她的心情也渐渐恢复平静。
“事情是八福晋指使不假,但匿名信肯定不是八福晋亲自写的,真要追究她的责任恐怕并非易事。”佟懿儿沉吟片刻,方对荣宪公主直言分析道,“何况她这一招还是利用大清祖制规矩来抓胤祉的把柄,又是赶着《庭训格言》颁布的时候,很显然是精心布置的。”
“儿臣听说这八福晋自幼在她姥爷的王府中长大,一贯嚣张跋扈,看上去也不像是心思缜密的人呢!”荣宪公主想起札克善在伊尔哈面前着急献媚的情形,不由摇头道,“这么严丝合缝的主意,不像是她一个人就能想出来的。”
“二公主的意思是……八福晋的背后有‘高人’指点?”说出“高人”二字,佟懿儿立刻想起札克善的姑母济兰来,以佟懿儿这些年来对济兰的观察,以她的聪明似乎是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的。
“总之,皇后额涅还是要事事留意才好——今日是胤祉被她们算计,保不齐哪一日就会轮到其他阿哥头上。”荣宪公主点到为止,见佟懿儿似乎已经有所发现,便起身跪安道,“儿臣也不便长久打扰,先跪安了。既然汗阿玛与皇后额涅都心中有数,儿臣相信日后也定会给胤祉一个公道的。”
“公主慢走——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倒是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和你婆婆伤了和气。”佟懿儿知道荣宪公主定然还是向着自己的胞弟的,但现在她人在巴林,与伊尔哈低头不见抬头见,佟懿儿倒着实为荣宪公主捏了一把汗。
“唉……朕今日见到淑慧公主,她老人家的身子似乎是越发不好了。”这夜康熙与佟懿儿共枕而眠,躺在康熙怀里的佟懿儿心事重重,忽然听康熙发出了这样一句感慨,“马上入冬了,想来这巴林的气候比京城应当还要更冷,不知姑姑她老人家撑不撑得住哇!”
“不如……不如让淑慧公主跟咱们回京城住些时日吧!”康熙的话忽然使陷入困局的佟懿儿茅塞顿开,顺势建议道,“让二公主跟淑慧公主一块儿回京城住,她老人家最喜欢这个孙媳妇儿了。咱们给她老人家在京城找个好房子,也体现您的孝亲之意。”
“那敢情好啊——你有这个心思,那事情就托你替朕办了!”康熙这话也不是随意说的,他知道佟懿儿定会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提议,她的提议往往也是康熙心中所想,“皇祖母去世十年,朕一直想着找机会好好孝敬姑姑,只可惜前些年连年征战,朕也是有心无力,现在总算有机会了!”
“皇祖母地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淑慧公主是您为数不多的长辈之一,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孝敬。”佟懿儿一方面是为着康熙着想,另一方面也想着让已经与伊尔哈结下梁子的荣宪公主回京住些时日,后面这层意思自然是不方便向康熙提起的。
“宝音姐姐,你真要跟咱们一块儿回京城了么?!”得知荣宪公主要回京,最高兴的自然要数靖月了,翌日她一蹦一跳地来到荣宪公主的住所,忙前忙后地帮她收拾东西,“那……我有时间的时候能不能去找你玩啊?”
“好啊,靖月妹妹来玩可真是太给我面子了!”能够回到京城,和母亲、弟弟时常相聚,这是远嫁多年的荣宪公主最高兴的事了,此时此刻她的心情格外激动,由衷感谢佟懿儿给了她一个远离伊尔哈的机会。她捏了捏靖月的脸颊打趣道,“不知姐姐可赶得上吃你的喜酒,等你也有了府邸,我也会常去打扰你的!”
“还……还早呢!我可不想那么快就便宜那个臭小子——”尽管靖月心里已经扒着指头盼着策凌与自己成婚的日子早日到来,但当着旁人的面,靖月却喜欢正话反说,“让他着急几年再说!”
“公主,你真要一块儿去京城啊?”姐妹二人正说笑时,伊尔哈带着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掀帘而入,见了靖月即讪笑道,“哟,乐靖公主也在啊,给您请安了!”
“福晋您客气了。”靖月忙行了个蹲安算是还礼。
“汗阿玛要把玛嬷接回京城孝养,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没人照顾不行。”尽管荣宪公主心中已经对钮祜禄氏一族深感厌恶,但面对自己的婆婆,她还得有礼有节。
“公主说得是啊——知道孝养太婆婆,我这个婆婆见自家人,媳妇连杯茶也不送哦?”那日伊尔哈与胤俄相会,本意是想让荣宪公主送茶来的,可是等了半天也没见她的踪影,伊尔哈心里自然十分不愉快,今日显然是借题发挥。
“那天……那天是孩儿不对,请额涅原谅——”荣宪公主跪下地去认错,只能用攥紧的拳头发泄自己的愤怒。
“啊——福晋您误会了!”虽然靖月不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见到如此尴尬的场景,她却不能坐视不理,忙笑着挡在荣宪公主前面圆场,“那天……那天我额涅要把荣妃额涅给姐姐的东西送给她,所以临时把她叫去了,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所以——”
“是吗?那真是我误会公主了,皇后娘娘的面子自然比我大啊!”伊尔哈冷笑一声,话中总带着一点刺叫人难受,“既然是皇上、皇后的意思,那公主便去吧——不然倒是我的不是了!”
“孩儿不敢,恭送额涅。”荣宪公主不能跟伊尔哈争辩,只得恭恭敬敬送了伊尔哈出去。
“福晋她到底怎么了呀,你没送茶去而已,她这么生气吗?”靖月将荣宪公主扶起来,望着伊尔哈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
“温僖贵妃是额涅的妹妹,她薨逝了以后额涅心情不好,也是情有可原的对吧?”荣宪公主自然不想让靖月卷进这场矛盾中,因此只是淡然一笑道,“没事的,过了这些日子就好了!”
“哦……这样啊!”靖月觉得成年人的世界实在是有点复杂,她忽然有点想一辈子做康熙和佟懿儿的小棉袄了。
第195章 都是戏本惹的祸
“三哥, 这么有雅兴听昆腔啊?”今日是中秋节,留守在京城的胤禛难得有空,便想着到胤祉府上探望。本以为胤祉削去了郡王爵位, 应当有些沮丧,没想到家仆引胤禛入府进得后花园, 只见胤祉气定神坐在石桌前看戏台子上的南府伶人演唱着眼下最时兴的《桃花扇》折子戏。
“哎呀, 四弟来访——真是有失远迎了!”听到胤禛的声音,胤祉这才从《题画》一折戏中回过神来, 示意伶人打住,起身向胤禛还礼, “对不住, 对不住!”
“三哥哪里话——倒是愚弟打扰你的兴致了。今日碰巧路过,特来问个好。”胤禛见那伶人向他们福了福袅袅婷婷离去,方随胤祉进屋, 边走边笑道, “三哥吃一堑长一智, 这回听戏只是清唱,连伴奏都不曾有,真是小心谨慎啊!”
“是啊, 虽然温僖贵妃薨逝已过百日, 但是我还是小心谨慎的好, 免得又被人嚼舌头了!”胤祉引胤禛入得厅堂, 吩咐侍女端上茶点, 与胤禛一同入座, “我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三哥的事我倒听额涅说了,你也并非是没有缘故的,倒是不打紧。三哥自请降爵的事着实让我十分佩服,在此以茶代酒敬三哥一杯!”胤禛憨憨一笑,举起手中的紫砂茶盏相敬。
“惭愧,惭愧了——”胤祉知道胤禛一向待人真诚,现在他这样欣赏自己,一时让胤祉心里暖暖的,就像一杯普洱下肚一般通身有了温度。
“不过……我有一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呢!”放下茶盏,胤禛想起方才伶人唱戏的情形,却不免眉头一皱。
“哦?四弟有何事不妨直言!”胤祉见胤禛神情肃穆,知道他要说的事情恐怕非同小可,一时紧张了起来,连呼吸也几乎停住了。
“方才我听你那伶人唱的,应该是国子监祭酒孔尚任新做的《桃花扇》传奇,我说的可对?”胤禛盘腿坐于前沿炕上,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一册书翻阅了几页道,“三哥一向博学多才,颇得京中文人敬重,不知你可曾听说近日顺天府乡试过后流传的一副对联?”
“对联?什么对联?”自削去郡王爵位后,胤祉便索性大门不出,除了必须到紫禁城与胤褆、胤礽、胤禛等阿哥一道处理政务外,几乎谢绝了一切社交活动,外头有什么样的新闻他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叫做是‘老姜全无辣味,小李大有甜头’——三哥你可知道这‘老姜’、‘小李’各是何人么?”胤禛拿起绿釉瓜皮纹磁盘内的一片姜糖,意味深长地看着胤祉。
“这个我自然知道,今年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与副主考官是前一科的状元李蟠和探花姜宸英嘛!”胤祉拿牙签戳起一颗李子干仔细端详片刻方才放入口中,“嘶——真是酸死了!”
“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写这么一幅对联?”胤禛这句话倒把胤祉问住了,见他摇头,胤禛便继续说道,“今年的顺天府乡试,录取的好多都是封疆大吏和在京大学士家的子孙,比如陈廷敬大人的侄儿、张玉书大人的孙儿,还有年遐龄大人的公子——那些读书人寒窗苦读,原本指望着一举成名天下知,飞上枝头变凤凰,看到今年的名单里有这么多名门之后,心里自然是不服气的。”
“这是自然——可我不明白,这件事跟孔尚任有什么关系?”胤祉倒是听明白了胤禛的分析,可仍旧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个孔尚任真是有意思,写了一出轰动全国的《桃花扇》之后还不过瘾,听了那些落榜士子的几句议论,便一时义愤填膺,连夜写了一部《通天榜传奇》讥讽顺天府乡试录取不公,现在正演着呢!”胤禛叹息一声道,“这戏一上演,落榜的读书人更加不满,现在正闹着要朝廷严惩李蟠他们呢!”
“这……就因为一出戏,因为几句怨言就要定主考官和副主考官的罪,岂不是太荒唐了吗?”胤祉听了这样荒唐的事,不禁十分错愕,“这个孔尚任真是太意气用事了!”
“汗阿玛眼见着就要回来了,这件事迟早要闹到他老人家那里去——其实我今天来找三哥,就是为了讨个主意。”终于说到正事,胤禛长吁一口气道,“既然知道两位主考官是无辜的,咱们就不能坐视不理。”
“你不会是想……要我去为两位大人说项吧?”胤祉终于意识到胤禛是有备而来,不禁坐直了身子,咽了咽口水问道,“可是……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跟汗阿玛说啊!为什么想着找我了呢?”
“三哥你如今刚刚因为剃头的事蒙冤,我和兄弟们都很为你鸣不平。特别是从额涅那里得知真相后,我更是替三哥你难过——也许这次是老天爷给你的机会,如果你把李蟠和姜宸英救了下来,同时又能保存朝廷在文人士子心中的威望,汗阿玛便大可恢复三哥的郡王爵位了。”胤禛起身抱拳作揖,仿佛是郑重托付一般。
“可是这事儿是你发觉的,也是你分析出来的……由你去说不是更合适么?”胤祉不相信胤禛那么不在乎功名利禄,他只觉得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三哥你知道,我胤禛是皇后所生的儿子。”经过这几年的磨砺,胤禛已经完全理解了佟懿儿当初的良苦用心,拿定主意要好好做一个富贵闲人。向胤祉表明心迹时,胤禛已经十分坦然了,“若我此时出头得到汗阿玛的赞许,则必会引起许多无端猜测。我自己倒不打紧,可是我这一大家子和我额涅的安危我却不得不顾虑——三哥你不一样,你只是拿回原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对……对不住,看来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胤禛的这番话是胤祉万万想不到的,他一时惭愧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懿儿,看来……咱们又得快马加鞭回京城一趟了。”见康熙拿着一封密奏神色凝重地走进行营,佟懿儿不禁心头一紧,起身请安时手里的绣花针险些刺破手指。康熙见状,忙舒缓了情绪上前替她将绣花针拿,轻言安慰道,“别担心……宫里的人都好好的呢,瞧把你给吓得!”
“那是出了什么事?”听康熙这样说,佟懿儿几乎快扑出来的心总算是踏实了一些。她引康熙入座,亲手奉上一盅奶酪与他品尝。
“今年的顺天乡试有些不太平,朕得回京去看看。”康熙端着甜白瓷碗,看着奶酪上头一圈红色的点缀笑问道,“这一圈红的是什么?”
“这是用今年五月您赏下来的樱桃做的樱桃酱,懿儿特意带了一罐出来。”说起吃食,康熙与佟懿儿总能瞬间轻松,“知道您喜欢酸甜口的东西才做的。”
“所以呀,朕每回出来要是不带着你,总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佟懿儿一贯不仅能抓住康熙的心,更能抓住康熙的胃,听佟懿儿这样一说,康熙立即笑着舀了一大勺放入口中,似乎吃得更加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