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最近京城里是不是流行一个叫什么《通天榜传奇》的戏?哪天你请戏班子来给额涅演一演?”这日胤禟进宫值守至午膳时分,济兰特意叫儿子到翊坤宫用餐。她一面往胤禟碗里夹菜,一面找话题闲聊起来。
“额涅您只怕还不知道吧,这戏昨儿个忽然被汗阿玛下旨禁演了!”胤禟喝了一大口陈年的贡酒,趁着酒兴向济兰透露起八卦来,“这戏可不是什么好戏——说不定过几天还要惹出官司来呢!”
“官司?不就一出戏么——能惹出什么乱子!”济兰听着咯咯直笑,往胤禟碗里舀了一勺蟹黄豆腐道,“你别听风就是雨的。”
“这回呀——可不是闹着玩的!”胤禟见济兰颇不以为意,于是便绘声绘色地将自己所知道的顺天乡试情形一一道来,听完之后,济兰的脸色终于起了变化。
“你说……这里头的副主考官叫姜宸英?”对于官场上的各种名字,济兰总是听一遍就记住了,因为她总觉得这些名字对自己儿子的未来可能十分有利。
“对啊,怎么了?”胤禟又替自己添了一杯酒,不知道济兰为什么忽然对这么一个人感兴趣了,“这老头七十了才中进士,也真是够执着的!”,“咱们得想法子借此机会让这个人下去——听说这个姜宸英从前跟纳兰明珠家的公子交好,跟大阿哥也见过几次面,将来没准会是你的绊脚石。”济兰此时只恨她阿玛三官保永远只是个佐领,自己的家族朝中无人,让其他阿哥母亲家族的势力削弱一些也是另辟蹊径了。
“他都七十了,还能蹦跶几天?要收拾他可忒容易了!”酒壮人胆,喝了小半壶的胤禟自然也敢在济兰面前夸下海口。
“扳倒老大、老三都容易,可是那胤禛——”原先济兰头顶还有一个和卓,她几乎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如今胤礽让位,胤俄又气死了亲娘,她的胤禟又为什么不可能了?她先是皱着眉头喃喃自语,忽又轻蔑笑道,“瞧那两个阿哥胸无城府的样子,皇上要敢选他们,咱大清可就要岌岌可危了!”
“额涅您说谁?”胤禟听得稀里糊涂,听见身后的西洋钟敲了十三下,忙擦了擦嘴起身道,“儿臣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胤禟风风火火走出翊坤门的背影,济兰心里充满希望。
第196章 暗箭难防
“儿臣恭请皇父、皇后额涅圣安!”康熙与佟懿儿回京后即在畅春园驻跸, 因康熙急着了解今秋顺天府乡试的情况,胤祉、胤禛两位阿哥便往澹宁居向康熙汇报详情。
“平身罢,赐坐。”佟懿儿扶康熙在书案后的紫檀木宝座上坐了, 又替他仔细弄好了背后的软枕护住腰部,正要离去时, 康熙却拉了拉她的手道, “在这里的都是自家的阿哥,你跟着一块儿听!”
“启禀汗阿玛, 考虑到舆论沸腾,现在已经遵照您的吩咐将二位主考官暂时收押了。”胤禛如今管着刑部的差使, 尽管他心中知道二位大人委实冤枉, 但现下也只得依圣旨行事。
“好——胤祉,你怎么说?”康熙端起茶盏微微颔首,将目光转移到胤祉身上。
“儿臣以为……比起两位主考官, 撰写《通天榜传奇》的孔尚任似乎更应追责。”胤祉郑重其事地双膝跪地, 向康熙陈奏道, “此届秋闱取士官宦子弟人数颇多的确是事实,但无凭无据便说两位大人受贿,实在是有些欲加之罪了。这孔尚任听风就是雨, 仗着自己会写几出戏便大肆渲染, 实在不该。”
“你说的不错, 所以朕已经下旨将《通天榜传奇》禁演, 避免舆论影响案情审理了。”康熙将茶盏搁在桌边, 伸手敲了敲面上的一份奏疏道, “你们说,现在如何才能给天下读书人一个完美的交代啊?”
“真金不怕火炼,儿臣以为,既然天下人心有不服,那就让那些中举的士子们再比试一回,由朝廷派专人阅卷,确实文辞拙劣者革除功名即可。”胤祉早已胸有成竹,当着众人的面直抒己见。
“这个办法好——胤禛,这件事朕就交给你和你三哥去办吧!”康熙对胤祉的回答十分满意,当即拍板让胤禛与胤祉协同办理此事。
“儿臣领旨——只是,儿臣尚有一不情之请,希望汗阿玛批准。”胤禛毕恭毕敬地行礼后,忽然话锋一转道,“既然目前尚无实据证明两位主考曾有受贿,不知可否请汗阿玛下旨给他们一点体面。他们毕竟是往届的状元探花,也是汗阿玛钦点的天子门生了。”、“胤禛所言极是,朕准奏了!”听到胤禛说出这样充满仁爱之心的话来,一向以宽仁为本的康熙自然十分欣慰。
“说起这个孔尚任……懿儿倒是要跟您说一声抱歉呢!”入夜康熙忙完政务歇息时,佟懿儿正翻着一册新刻的绣像本《桃花扇》,见康熙坐到自己身边,放下书卷的佟懿儿不禁一阵脸红。
“哦?懿儿要为何事抱歉啊?”康熙一时觉得奇怪,坐过佟懿儿身边替她理了理鬓边的秀发笑道,“有这么严重吗?”
“甲子年跟您往曲阜去时,懿儿听闻这孔尚任要写侯方域和李香君的故事,还担心……担心他会因为写弘光小朝廷的事得罪您,所以特意写了张纸条提醒了他两句——如今想来,倒真是懿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过去研习历史的时候,佟懿儿没少在学术论文里看到类似孔尚任因为创作《桃花扇》而被康熙罢免官职的论述,因此康熙二十三年在曲阜遇见孔尚任时,佟懿儿“自作聪明”地偷偷提醒了他一句,以为这样就可以改变历史。直到今日听见胤祉说出《通天榜传奇》的原委,佟懿儿才发觉原来后人揣测的原因几乎都是错的。
“朕才没那么小器呢!”康熙嘟囔着抬手便给佟懿儿一记爆栗,“你原该跟朕道歉的——”
“对不起啦,那……您想让我怎么‘补偿’您才好啊?”佟懿儿明知故问,几乎与康熙快要脸贴着脸了,伸手拨弄着他的胡须。
“从前怎么样让朕‘欺负’你,今儿——双倍!”康熙俯下身子,便把娇小的佟懿儿整个罩住了。
“启禀三贝勒、四贝勒,所有今秋顺天府乡试士子的试卷俱已在此,只是——”转眼已是康熙三十九年元月。这日,在胤祉门下修书的陈梦雷受胤祉委托从监考官员手中收齐密封好的试卷递与胤祉、胤禛,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使二人觉得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陈先生但说无妨——出什么事了?”胤祉将几乎冻僵的陈梦雷扶起。胤禛将衣帽架上自己的银鼠袄褂给陈梦雷披上,二人皆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
“主考说……有个叫年羹尧的——他……他缺考了。”陈梦雷的身子好不容易渐渐回暖过来,说完一句话便打了个喷嚏。
“年羹尧?他怎么会缺考呢?”胤禛听到童年发小的名字,不由大吃一惊,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说——说他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了,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陈梦雷边说边摇头道,“这回可真是……麻烦了!”
“四弟,我似乎记得这年羹尧是你的发小吧?从前……从前是不是做过你的伴读?”胤祉见胤禛面色凝重,忙询问道,“你……你最近跟他联系过吗?他怎么就突然病了呢!”
“三哥记得不错。不过实不相瞒,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联系过了。”胤禛抓耳挠腮,瞬间意识到事情似乎比自己预计的要复杂得多,“三哥你也知道,自从二哥不再是太子之后,我一向深居简出,低调行事,加上年羹尧这些年一直努力考取功名,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见了。”
“以你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会贿赂主考的人么?”胤祉心里的一根弦已经绷紧了,他不希望李蟠和姜宸英因为这么一个人就坐实了罪名,这样自己与胤禛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便全部付之东流了。
“以年羹尧目前的财力,要想贿赂主考只能靠他的阿玛年遐龄大人。而据我对年遐龄大人的了解,他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等有损名节的事情来的。”毕竟多年未见年羹尧,胤禛也不想撒谎,但年遐龄这些年官声在外,要是以他的家风还能出这等丑事,胤禛是绝不会相信的。
“倘若现在你去年府探听消息,肯定就会落人口实——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批完卷子之后如实上奏汗阿玛了。”胤祉已经无心翻阅眼前的试卷了,因为他知道无论这些人写得多好,只要有一个避考的,一切都是白忙了。
“现在天寒地冻,我怕姜宸英他这古稀之年的身子骨撑不住啊——三哥,你找机会还是去瞧瞧他吧!”胤禛想起如今仍在刑部大牢的李蟠、姜宸英,不禁于心不忍,“咱们哪怕给他们送些冬衣御寒也是好的。”
“嗯,这个四弟放心,我会去办的。”胤祉早已预料到事情绝不会像他们想象得那般顺利,现在问题摆在眼前,他们只有耐着性子去面对了。
“儿臣给额涅请安!”从大年初一到出了正月十五,胤禛的心头一直萦绕着疑惑与担忧,今日向佟懿儿请安时,脸上的担忧自然也掩藏不住。
“四哥,重新考试的事有结果了吗?”见胤禛来承乾宫请安,胤祥连忙从佟懿儿身边走上前拉着胤禛的手道,“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忙案子,我都好久不见你了!”
“还没有呢……唉!”胤禛苦笑一声,向佟懿儿说道,“昨儿个要不是三哥去的及时,那姜宸英险些就在刑部大牢里自尽了!”
“三阿哥把人救回来了?没事罢!”佟懿儿听说胤祉把姜宸英救下来的消息,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人没事就都还有希望——你汗阿玛也是没办法,现在舆论沸腾,自古以来考试不公都会引发民怨,不把李蟠和姜宸英收监,对天下士子也不好交代。”
“只怕……现在是希望渺茫啊——”胤禛叹了一口气,在佟懿儿下首的一张雕花圈椅上坐了,仰头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莫非真有人的卷子答得不好?”
“那倒不是——年遐龄大人的公子,称病没来应试。”胤禛这个答案倒真叫佟懿儿吃了一惊——难道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年大将军,连考乡试也要贿赂?
“是不是四哥经常提到的年羹尧啊?他生病了?”胤祥长大很小的时候年羹尧便随他父亲往湖广赴任了,他虽然不曾见过年羹尧,对这个名字却是十分熟悉。
“嗯,不知道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虽然我很想去看一看究竟,但是朝中不少人知道我和年羹尧的关系,我要是去了,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胤禛现在简直是如坐针毡,但是理智告诉他,此时此刻是不能自乱阵脚的。
“你说得对,现在你得避嫌,不能贸然去年府探望。”佟懿儿对胤禛能有这样的沉着冷静感到非常满意,她努力摆出一个轻松的笑脸,希望胤禛能够缓解一下压力,“他是你多年的好友,你应该相信他的实力对吗?”
“嗯……我相信以年抚台的家风,年羹尧应该不会做出贿赂主考官的龌龊事来。”佟懿儿的劝慰使胤禛更加坚定地点了点头。忽然,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疑虑,缓缓开口道,“额涅您说……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想要污蔑两位大人,所以设计陷害年羹尧?”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年羹尧缺席这场复试,想要一石二鸟?”佟懿儿觉得胤禛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对年羹尧下手,不仅可以除掉两位蒙冤的主考官,也是冲着胤禛来的——毕竟前朝后宫有不少人都知道年羹尧与胤禛的渊源。
“额涅说得不错,儿臣确实有此怀疑。”胤禛仿佛一下子有了精神,起身对佟懿儿躬身作揖道,“那么多考生都好好的,偏偏就是年羹尧没有来,想必是有人冲着儿臣有备而来的。”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胤禛,你未来的路果然很难走。”佟懿儿这才发现,即使她让胤禛做一个隐忍低调的人,背后看不见的手和眼睛仍旧自有他们的行动。她起身走到胤禛面前,仔仔细细替他理了理玄狐毛的衣领低声道,“不过额涅相信,以你的聪慧才智,你一定可以解决这些问题的。”
“我们防不住暗箭,却可以接住暗箭。”经过一番理性的分析,胤禛已经明白眼前的困境是别人蓄谋已久的布置,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既然知道有人冲着我来了,那就见招拆招吧,孩儿不怕他们!”
“对,四哥天下无敌!”转眼胤祥已经长得和佟懿儿一般高了,他站在佟懿儿身边,冲胤禛竖起大拇指来。
第197章 给胤禛加鸡腿
“给四贝勒请安!”这日积雪初消, 地面还很有些湿滑,胤禛脚蹬乌青祥云暗纹官靴小心翼翼挪步到贝勒府门口,忽听身后有人呼唤, 回头一看竟是许久不见的张廷玉。
“衡臣,竟然是你啊——你该参加今年的春闱吧?准备得如何了?”胤禛见了许久未曾谋面的好友, 不禁喜出望外, 扶起他的臂膀道,“外头冷, 走!咱们进屋聊聊!”
“今日小妹成婚,我特意回府送了一首贺诗, 因想着课业要紧, 所以只吃了一杯喜酒便赶回国子监读书了。”进得四贝勒府厅堂内,掐丝珐琅铜炉里早已烧起炭火,整个屋子暖洋洋的, 胤禛将外褂脱了让家仆挂起, 又引张廷玉入座。
“衡臣你果真是用功啊——想必你现在大概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心只读圣贤书’吧!”胤禛看着张廷玉一副谦谦君子相,一时心生一计。
“四贝勒怕不是想说去岁秋闱的事?”张廷玉的父亲张英久居官场,他长期耳濡目染, 自然也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立刻听出了胤禛的弦外之音。
“果然是张师傅的儿子, 一点就通!”胤禛哈哈大笑, 不禁做作了一个揖道, “实不相瞒, 我如今有个难处,不知衡臣可愿意百忙之中帮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