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玉被说着正着,一时语塞。
江世锦见状,顿时生出几分疑心。
往常因生了几分龌蹉的想法,他总对这个小皇子留意几分。
说来也是奇怪,这么久以来,这个皇子竟半点也没有对女色有过好奇,更别说房里有人了。
若要说对方最亲的人是哪个,可不就是盛钦么?
江世锦一想到这点,惊觉自己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难怪盛钦回回都对这厮犹如护犊子一般护着,若其中有这般缘故,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只是见眼前之人一脸茫然之色,他便猜想对方定然还是个不开窍的。
“殿下莫要抬举我了,我可不是个断袖。”江世锦慢悠悠道:“我虽男女都喜欢,但我喜欢的都是个中美妙滋味,若真叫我对着一个男子谈情说爱,风花雪月,还真不如叫我去死。”
“个中美妙滋味……”陵玉怔怔地望着他。
江世锦笑说:“喜欢男子的,那都是脑子不正常的,殿下是皇族子弟,若只是找个乐子也就罢了,若是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或是想法,那还是罢了吧。”
他这一席话说得陵玉几乎无地自容。
“你这么说便不对了,男子为何就不能喜欢男子……”陵玉仍旧忍不住辩驳了一句。
江世锦道:“想必你也一定是听闻一些前人风花雪月的事迹,但二殿下以为那是为什么?”
这话陵玉自然答不上来。
“为、为什么?”陵玉问道。
江世锦压低了声音道:“那自然是为了那个中美妙滋味了……”
陵玉听到这几字不知为何便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见对方面上表情似嘲似讽,愈发不敢再听,转身便跑开去了。
江世锦见她走远,这才冷哼了一声。
这样的人,总是该让他们吃点苦头。
旁人三言两语虽然说得轻松,可这样的困扰便犹如一张蜘蛛网般,将陵玉整个人笼罩在其中。
陵玉惊恐之余,连学堂都未曾踏入,只钻入了寝舍,将门紧闭。
待外面纷扰声音被隔离开来,耳边清净之后,她这才缓缓吁了口气。
“陵玉。”
屋内陡然有人唤了她一声,陵玉吓了一跳,转身却见盛钦也在屋内。
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来多久,还未坐下,便看到陵玉惊慌失措地躲进了屋内。
“二、二哥……”陵玉也不知是跑的急了,气虚喘的还是心虚所致,说话都有些不太连贯,“你、你怎来了?”
盛钦走到她面前,替她摘去肩上的落叶,道:“我听人说,你昨天一天都没有回来。”
陵玉道:“我昨日是……”
她话未说完,心中便生出了几分警觉。
盛钦是听谁说的?
她抬眸窥了对方一眼,见盛钦正垂眸望着自己,等她的答案。
陵玉犹疑了片刻,还是选择了说出实话。
“昨日教琴的苏先生病了,我去看望他的。”陵玉见他没有说话,便又道:“他一个人生活很是清苦,我见他无人照顾,便照顾了他半日。”
“陵玉,你不该同生人走得太近。”盛钦语气中隐着几分警告。
陵玉见他不悦,忍不住解释道:“二哥,苏先生是个好人。”
盛钦眉头紧蹙,“你又见过多少人,便敢直言断定好坏?”
陵玉毫不犹豫道:“我是未曾见过什么世面,但二哥就是好人。”
在她眼中,这便是她信对了一个好人,才能无灾无难到今日。
她说罢便悄悄留意对方的表情,见对方眉间松缓几分,这才跟着缓了口气。
“二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陵玉问道。
“你想问什么?”盛钦问道。
陵玉见他肯理会自己,顿时又扭捏了几分,低声问道:“二哥,你说,要是我有一天喜欢一个男子,会不会很不妥……”
她问完这话,只看到了盛钦没有任何变化的脸,却完全没有看到对方眼底犹如密集的阴沉之色。
“陵玉。”盛钦目光看向窗外,面沉如水道:“同性之好,是一件不耻的事情。”
这个时候陵玉所看到的,却只有来自对方深深的恶意。
第33章 普通朋友
旁人说的话若只是讥讽嘲笑,那么盛钦说的话便真的犹如一颗大石压下,令陵玉愈发坐立难安。
他既能对陵玉说出不耻二字,想来便是真的十分不堪了。
只是当下,这件“不耻”的事情正发生在陵玉的身上,叫她有苦难言。
“二哥……”
陵玉想要说出自己心中想法,但看到对方那般阴沉的目光,便愈发说不出口,憋了许久,倒叫自己脸都憋得红了。
“你今日不必上课了吗?”盛钦问她。
陵玉作恍然大悟状。
“二哥提醒的是,我这就走了。”她一面抱着书一面便打开了门,迅速冲出了房门。
那仓促的身形,仿佛多待一刻,都不能行。
盛钦默然收起原先打算送与她的琴谱,唇角愈发紧绷。
养大的孩子竟也会有被狼叼走的一日……
只是旁人的孩子自然可以,他的却不行。
这厢跑出屋去的陵玉好不容易收敛了心神,去了学舍才想起来一早上便是苏重檐的琴艺授习课。
陵玉一脚迈入已觉不妥,抬头见首席的人已经看到自己,也顾不得太多,转身又退出了屋去。
屋内琴音忽然一顿。
听得认真的学子立马问道:“先生,怎么忽然停住了?”
苏重檐道:“无事,重来一遍。”
陵玉因着心虚的缘故,愈发觉着自己形迹可疑,犹如鼠辈躲躲藏藏,一时之间还无处可去。
她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听方才被打断的琴声复又响起,心中思绪微缓。
原来同性之好在旁人眼中竟是一件如此不堪的事情。
即便风流如江世锦,他也否认喜欢男子,只道自己喜欢其中的乐趣。
可见男风虽存在,却多数都不会承认这样的感情。
陵玉长叹了一声,没曾想自己不能顺顺利利娶妻生子也就罢了,感情上还能这般坎坷。
“你叹什么气?”
树后忽然有人说话,陵玉吓得怀中书都掉了,一转身却看见苏重檐在跟前。
她愈发惊愕地看着琴音响起的方向,道:“苏先生,方才不是你在弹琴吗?”
“那是出自学子之手。”苏重檐问她道:“你方才慌慌张张来迟,见到我却又不进来是何缘故?”
陵玉讷讷无言地望着他。
苏重檐见状问:“可是我那日给你添麻烦了?”
陵玉忙用力摇头,“怎会呢,先生没有给我添任何麻烦。”
苏重檐望着她不说话,那目光显然是对陵玉的话十分不信服。
若真的毫无麻烦,又何必长吁短叹,还躲躲闪闪。
陵玉被他盯得心虚,低声道:“麻烦倒也是有的……”
苏重檐未开口,却见她不着痕迹地退后的小半步,将唇咬得透红,似存了极大的勇气,方抬起头来,对他道:“苏先生,我……我发觉我看您很顺眼……”
苏重檐眉头微皱,似没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我的意思是……”陵玉吞吞吐吐道:“我、我很喜欢……”
她只说出了“喜欢”二字便再继续不下去,整张脸红的如同熟透了的柿子一般。
苏重檐见她说不出话来,这才道:“你是想说,你喜欢我?”
陵玉猛地抬头,见他面上如常,丝毫没有任何讶异的神情。
“苏先生,您一定很瞧不起我了……”陵玉愈发羞愧难当。
岂料她说完这句话,苏重檐轻挑唇角,露出几分少见的笑容。
“谁说男子之间便不能有喜欢的感情了?”
陵玉被他这话震得呆了一呆,好半晌才确定他的意思并非自己所想的意思。
“先生不这么认为?”陵玉问道。
“陵玉,你还不明白什么叫做男女之情。”苏重檐别有深意地看着她道:“你喜欢我,可想过同我宽衣解带的事情。”
陵玉不解他话中意义,只问道:“宽衣解带做什么?”
苏重檐扫了她一眼,见她茫然无知模样,道:“你可曾听过‘相濡以沫’这一词?”
“自然是听过的。”陵玉应道。
苏重檐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唇,道:“你可曾想过要同我如此?”
陵玉看着他透着浅色的唇,正是怔愣,再联想他方才说到的四字,便犹如打通了其中一根神经,顿时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先生……”陵玉顿时面露难状,“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对于鱼而言,相濡以沫是彼此生命的互相扶持,可对于人而言,这是一种亲密到骨子里的行径,唇舌相依,若联想到不合适的人身上,这几个字顿时变得不堪入目。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女子,陵玉都不曾生出这样的念头过。
“陵玉,喜欢这个词并非单纯的就指代男女之情,我想你从前在宫中也许很少这般主动对另一个人生出好感,这才对我生出了误会。”苏重檐神色淡淡,对陵玉表现出往常所没有的耐心。
“除了我之外,你可有其他喜欢的人?”苏重檐问道。
陵玉想了想,道:“我原先还不明白,只先生如今这么一说,我竟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照先生这么说,我还喜欢皇兄和二哥,便是陈玄颐,我多半也是喜欢的才那般交好,只是这几人都是与我自幼相识相伴,是我最为亲密之人。”
“如此说来便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你现在还会觉得你与我之间有什么难以言说之事吗?”苏重檐问道。
陵玉连忙摇头,“自然不会再这么觉得了。”
她看着对方,目光中尽是惭愧。
“先生,你虽性子冷淡,却远比我要想的好,旁人若是听闻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是嫌恶,怕也早就回避开了,你却极为耐心地开导于我,是陵玉想岔了,险些给先生添了麻烦。”陵玉低声说道。
她只要一回想自己做的一些事情,别扭了半晌不说,简直就是愚昧到了家。
“先生,假若……我是说假若我真的倾心于先生,并非如同喜欢旁人的那种喜欢,而是犹如男女之情一般的喜欢,先生是否还会这样对我循循善诱?”陵玉忍不住问道。
苏重檐看了她一眼,道:“在我看来,一个人心底的喜欢,若只是单纯的喜欢,是无需旁人来置喙的,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要问心无愧就好。”
他这番话同任何一个人的话又截然不同,陵玉觉得自己心中的迷障仿佛被照入了一束光线,驱散了大片阴霾,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无比清明。
陵玉豁然开朗,对苏重檐顿时无比感激道:“”多谢先生开导,若非如此,陵玉怕是会一直钻牛角尖。”
“不必谢我,能得到你的喜欢,我亦是很荣幸。”苏重檐语态柔和,待她十分客气。
陵玉听了愈发欣喜,道:“先生愿意同陵玉做朋友吗?”
苏重檐听她这般说,只道:“相逢即是缘,更何况上次的事情我尚未来得及感谢于你。
陵玉轻轻“嗯”了一声,却忍不住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苏重檐问道:“你还有什么话想问我?”
陵玉摇头,“没有了,先生三言两语便解开了我的疑惑,我现在满身自在,只是先生这般优秀,我先前也曾想过要是永远同先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如何光景……”
不论是亲密之人,还是普通朋友,怕都会受益匪浅。
苏重檐闻言却只是浅笑不语。
他不再看向陵玉,只转身往回走去。
他口中虽然安抚着陵玉,但打心底认为男子同男子之间是无稽之谈。
看在对方照顾过自己的份上,只望对方不要入了歧途才好。
一切如水洗明镜,陵玉跳出这个钻牛角尖的问题,便想到早上临走时候盛钦的神情,便迫不及待回去同盛钦说个清楚。
只是等她回到寝舍时候,屋内又是空荡。
“真的有这般忙吗?”陵玉嘀咕说道,走上前去,却看到桌上遗留下来的琴谱。
她翻看几页,却发现这是课上苏重檐提及过的一篇珍贵藏本。
陵玉颇为惊喜。
盛钦寻来这本琴谱必然是废了不少的力气。
只是她也从未提及过此事,在对方眼中兴许也只是一时兴起才摸着琴不放。
即便如此,他还是未她寻来一些上好的东西赠与她。
只是早上盛钦并未将之拿出手来,可见陵玉问他的问题,怕是将他气得不清。、
陵玉仔细将琴谱合拢放置好,转身坐在床铺边,心心念念想着如何要安抚对方,以消除误会。
因着这一场心慌意乱,她竟没有细细理过占据自己心中地位的人。
仔细说来,即便是她喜欢上了如苏重檐这般优秀的男子,怕是也从未想过会将对方放置在一个比盛钦更为重要的地位。
陵玉越想心中便愈发后悔,索性换了衣裳出门去了。
待天黑之前她回到寝舍,将怀中的锦囊拿出来仔细确认过了里面的东西,这才又小心放了回去。
她正想着盛钦看到这东西时候的情景,心中便愈发欢喜。
砰——
门忽然被人猛地推开,陵玉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进屋时候只顾着点灯,却忘记将门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