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又如同回到了正轨一般,再度陷入风平浪静。
圣上叹了口气,道:“现在你该告诉朕,你收买了谁,是总管侍卫,亦或是……李德?”
“他已经选择了为你殉葬。”盛钦说道。
有时候,这座围城对于天子而言是一个坚固的屏障,有时候却也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当这笼子里出现老虎的时候,天子的性命便岌岌可危,连逃都无法逃走。
圣上闭上眼睛,唇角上扬道:“朕不后悔……”
秦淮提着长剑正欲上前去一剑结果了他,却被盛钦拦住。
盛钦俯下身去,对对方道:“微臣还有一事想同您说。”
圣上道:“你说。”
盛钦面上的表情此刻看来竟有几分诡异,他低下头去,在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对方却在下一瞬猛地弹坐了起来,他死死瞪住了盛钦,就连指着对方的手指都哆嗦个不停。
“你……”
盛钦起身,便见他此刻唇角不断往外溢出血沫,他一张口便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可手却仍旧指着盛钦,他的面上终于出现了后悔的神情,涕泪血污糊了满脸,将手伸向盛钦。
“求……你……”
他断气的那瞬间,仍旧朝盛钦的方向伸着手,甚至连目光也死死地望着他。
那样的画面十分渗人。
“你对他说了什么?”秦淮问道。
盛钦只冷冷扫了他一眼,抬脚便要往外走去。
“一切都结束了是不是?”秦淮追问道。
这一切都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杀人,弑君,然而这些早就在他急不可耐之时便已经呈现在了盛钦的布局之下。
对方隐忍着等待着时机成熟,一步一步朝着目标匍匐前进,谁能想在一个帝王驾崩的背后,却藏着这样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谋杀。
圣上为了金丹恰到好处的憔悴与疯狂,就是他最为合理的死因,而盛钦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却也是圣上给他的权力与信任。
而那鬼面玉佩最终的出现,也是盛钦在那一瞬间才做出要杀死对方的决定。
旁人也许无法料想得到,即便盛钦最终没有在那些守卫身上找到这样的玉佩,他也早就准备好了无数种退路和借口。
在秦淮眼中,他仿佛永远都是那样深不可测,令人预料不到他的底限与退路在何处。
“你错了……”盛钦顿住了脚步,道:“我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他说罢便消失在门口。
在一个宁静的早上,朝臣们都安静的立成队列,等待着圣上的到来。
圣上先是发疯一般追求长生之术,后来又因失去了金丹而郁郁寡欢,脾性变得反复无常,就在昨日圣上已经因病休息了一日,然而今日却仍然迟迟没有上朝。
所有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
在他们心中,这是一种极为不详的征兆。
然而就在下一刻,一个小太监神情悲痛地出现,宣告了圣上驾崩的消息。
所有人吃惊之余,却又好似在意料之中,纷纷跪地痛哭了起来。
与此同时,锦阳宫中的宫人意外发现,早就奄奄一息的江皇后不知何时就咽了气,身体早就凉透了。
帝后同日而亡,举国同悲之余,心中又难免生出几分感慨。
若非帝后感情深浓,又如何会同时赴死,其中曲折缠绵,又成了寻常人家茶余饭后的遐想产物。
菀娘穿着一身白服,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看着远处天边。
宫中纷杂的一切,又好似同她毫无关联。
丫鬟牵着年幼的三皇子走到她面前道:“娘娘,小殿下见您还不回去,非要出来寻您呢。”
这时菀娘才回过神来,看向那小豆点一颤一颤地朝自己张开双臂跑了过来,随即便抱住她的小腿,口中含糊不清地喊道:“母灰……母灰抱……”
菀娘伸手将他抱入怀中,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正当她要抱着陵晖进屋时,外头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将她叫住。
“娘娘,还烦请您将小殿下带上,随奴才走一趟。”
菀娘的脸色瞬时冷了下来。
“娘娘,请。”那小太监笑着做出了手势。
她这个时候才明白,该来的还是都会来的。
然而此刻朝前已然吵成了一团。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殿下一出生便是太子身份,自然理所当然该继承皇位,有何可质疑的?”
“大殿下一直体虚病弱,圣上从未将他以太子之礼相待,意图可想而知,尔等莫不是想要违背圣意!”
“安静!”其中一名官员终于忍无可忍将众人的争论打断,待对方安静下来,他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转身问向身旁之人,道:“不知侯爷有何高见?”
盛钦扫过众人,语气冷淡道:“我以为,陵徵并非太子人选……”
“住口!”
他的话未说完,便猛然被人打断。
众人抬眸,殿上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陵徵陵玉二人。
然而胆敢打断盛钦话语之人,竟是那个一向名不见经传的二皇子。
“不知高信侯凭何认为我皇兄没有资格继任皇位?”
陵玉经了一连串的变故,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的面上褪去了青稚时期的婴儿肥,此刻终于显得有几分稳重,只是她脸蛋不再圆润,下巴微尖,就连身上的衣服都有些宽松,可见她这些日子也并不好过。
盛钦看了她许久,只言简意赅道:“大殿下身体孱弱,不堪重负。”
陵玉转身看向朝臣,道:“我皇兄幼年体虚,但那早已是过去的事情,如今他身体并无大碍。”
“二殿下同大殿下感情深厚令人羡慕,只是也不能过分偏袒,并非是我等诋毁,只是大殿下神情苍白,面容憔悴,来时脚步虚浮无力,是根本掩盖不了的。”
陵玉听罢正欲反驳,却被陵徵暗中扯住。
她扭过头去,这才察觉陵徵自来到此地便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而那位大臣也并非全然胡扯。
陵徵的脸色,要比对方形容的难看得多。
“陵玉,莫要再为了我同其他老臣起了争执。”
陵玉压下心中不虞,低声道:“皇兄,此刻若不争回这局面,只怕日后更为棘手……”
陵徵握了握她的手,随即将她推到身后,道:“诸位大臣皆是父皇生前器重之人,陵徵虽是父皇长子,但却并没能承担皇长子应承担的重担,只是往后时日甚长,诸位何不给我一个机会?”
他一惯态度谦和,因而敬仰他的人自然都如陵玉一般对他支持到底,只是到底还是有人不满,道:“殿下无需这般同我等低声下气,要知道继承皇位是件大事,圣上没有提前留下任何遗旨便说明了他的态度。”
“不错,我等也并不是敢瞧不起您,即便您再能干,可您的身体若是支撑不住……只怕举国上下还会再度引起一次动荡,这样的事情于国于民,皆不是一件好事。”
陵玉听得这话恨不能冲过去将那人嘴皮撕烂,对方说这话无非就是在咒她皇兄就算登基了夜会不久就死在皇位之上,只是陵徵挡得掩饰,竟也没叫她看清是谁说出口的。
陵徵面上挂着牵强的笑意,知道这一切不安定的根源都在一人身上,随即看向对方:“即便如此,不知高信侯以为谁才是最佳的人选?”
盛钦的目光从他面上掠过,随即落在了对方身后之处。
他虽不发一言,但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一同看向了陵徵身后的方向。
在那里,正是菀娘牵着三殿下陵晖上朝来。
盛钦只道:“圣上生前,尤为喜爱三皇子陵晖。”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默然。
纵使他不说出口,谁又能不知他的话外之音。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宁可选择一个无知孩童推上皇位,也不选择身体犹如废柴一般的皇长子陵徵。
然而陵徵此刻已然坚持到了极致,只被对方这么一激,便再也忍耐不住,一开口便吐出一口鲜血,那症状竟同圣上生前如出一辙,众人哗然。
“殿下、快些扶殿下去后堂请太医来看看……”
陵徵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下推开了搀扶自己的人,他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只抬眸看向盛钦,继续道:“所以以高信侯的高见,是认为即便是个孩子都比我有能力继承大统是吗?”
这话却没有任何人再敢插嘴。
比起陵徵的激怒,盛钦却好似无关紧要一般,态度冷淡之极。
“大殿下身体不适,还是先行养病为好……”
此刻在一旁忍耐依旧,早已忍无可忍的陵玉终是忍不住开口说道:“即便是我皇兄一时身体不适,此地尚且有我在,何时轮到侯爷来发号施令?”
她抬头看向盛钦,目光亦是冷到了极致。
“侯爷以为这是你的朝堂你的天下不成,又或是侯爷以为我朝二皇子殿下是个死人?”
她字字句句无比尖锐,将当下局面推向更加僵硬的气氛之中。
旁人都纷纷暗中倒抽了口气,心中更加隐隐庆幸没推选这位二皇子正是明智之举。
照对方这等行经,以高信侯的手段倒是大可以分分钟将她彻底变成一个死人。
大殿之上顿时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众人缄默,都在等盛钦开口。
只是他们未曾料想,本该对这个二皇子毫无顾忌的盛钦竟真的就再没有开口,反而沉默地立在一旁,连看都不曾再看对方一眼。
究其缘由,是不屑还是不敢,旁人竟也无法确定。
早朝被迫提早散去,陵玉一面将陵徵安置下来,一面又忙碌地脚不沾地。
等她停下的时候,她竟又发觉自己没有忙过一件像样的事情。
单单是想到方才在朝上同朝臣甚至是同盛钦的针锋相对,她便已经耗尽了力气。
然而她却还站在这里,陵徵已然倒下了。
第65章 往事浮出水面
此刻正是用人之际, 可陵徵却将苏重檐派去了漓州治水,但凡对方存了半点私心, 就该将苏重檐留在身边。 可偏偏是这样的兄长, 被众人群起攻之, 连太子之位都显得那般名不正言不顺。
陵玉心下酸涩,终于感受到了身上的重担是多么的沉重, 也终于明白成年人的世界里是多么残酷。
“太医可查看出皇兄究竟是因何而病?”陵玉问道。
“殿下请恕微臣直言。”太医抚着花白的胡须道:“大殿下前些日子突然身体大好,微臣便已觉得奇怪, 至如今, 他忽然病倒,却也在微臣的预料之中。”
陵玉心猛然一提, 道:“您这话是何解?”
对方道:“大殿下身体本就虚弱,先前服用的汤药微臣虽未曾见过其中的药材,但经此看来, 这些药都是强行激发出对方身上潜在的精力,虽表面能有如常人般年轻健康的症状,实则暗中却在不断消耗他的精气, 令他掏空底子, 到了最后只会比从前病重更甚。”
“您的意思是说, 我皇兄并非是真正的痊愈, 先前好起来的状况全然都是假象?”陵玉惊愕不已。
“不错, 殿下因为停用了这剂药, 身体才没有继续被透支, 然而他这些日子操劳不已, 原先的沉疴已久的病症也并发而出,这才导致今日大殿上吐血。”太医说道。
陵玉心情愈发沉重,看着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陵徵,心中阵阵后怕。
难不成这世上就真的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二殿下,咱们当下该如何?”陵徵身边的小太监在她送走太医之后,忙不迭过来问道。
陵玉摇了摇头,“我一时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先听从太医的话,让皇兄喝一些固本培元的汤药,若想要恢复他的身体,只能徐徐图之。”
她说罢又道:“只是当下你先去派人送信去漓州,让苏先生提前知道这些事情,也好叫他在回京之后有所对策。”
小太监连忙去照办。
深夜里,陵玉在铺上辗转难眠,每每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白日里盛钦那张毫无感情的脸。
她仔细回忆,似乎他的脸一直都是这样,从未都改变过,变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而他的人生仿佛永远都不会出现偏移一般,没有人能够令他动摇半分。
陵玉这个时候才发现陵徵说得都是对的。
盛钦从来都不是个善茬。
这时陵玉忽然想起有一人曾反复向她提及盛钦幼年的事情,她余下的半分睡意顿时也荡然无存。
她起身来到秋莲所在的房间。
只是正当陵玉打算推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屋子的门是半阖着的。
陵玉眉头微皱,心中隐隐觉得不妙,忙推门而入,却恰好撞见有一蒙面人正立在床前拿一根绳子勒在秋莲的脖颈之间,意图昭然若揭。
“住手,你是何人……”
陵玉正欲上前去抓住对方,那人却早先一步察觉了身后动静,一把推开陵玉,直接就近朝窗户跳了出去。
陵玉走到窗下,见四下漆黑,那人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显然早已将自己的退路安排好了。
她转身扶起秋莲,伸手探对方鼻息,幸而对方还尚存气息。
“秋莲?”
陵玉连唤她数声见她不醒便要出去叫人,这时忽然被对方抓住。
秋莲虚弱睁开眼睛,对她道:“水……”
陵玉忙倒了水来喂她喝下。
“你可有好些?”陵玉问道。
秋莲缓了口气,微微颔首,道:“幸而殿下来得及时,这才救了我这条命。”
“你可看清楚他是什么人?”陵玉问道。
秋莲摇头,道:“天色太黑,况且我是在昏睡中突然被他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