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叫人过来。”陵玉对她说道。
秋莲忙叫住她,“殿下……”
陵玉见她似有话要说,又重新坐回了床边。
“我方才想起来所有的事情了。”秋莲看着她,语气格外认真。
陵玉微怔,没曾想她竟会因祸得福,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殿下,您再不能接近那高信侯世子,他一直都在欺骗您,我虽不知他究竟想要如何报复你,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秋莲说道。
陵玉迟疑道:“秋莲,你是不是还没好全……”
秋莲见她仍旧是不信的模样,连忙将她话打断,道:“殿下,秋莲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陵玉愣了愣,语气颇为艰涩道:“为何?”
对方这样信誓旦旦,将盛钦形容的那般十恶不赦的样子,令陵玉心中那份不安逐渐破土而出。
即便盛钦行事再狠,她也从未想过盛钦要害她,更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会发生。
秋莲抓住她的手道:“七年前,贵妃死了,她不是病死,是被人一剑刺死。”
“我知道,你先前同我说过……”陵玉说道。
“可我那时候神智不清,我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但我说不出口。”秋莲道:“这一切都起源于一个女子。”
“女子?”陵玉疑惑,后宫中的女子,无非就是圣上的妃嫔,还能有谁?
“不错,有一日有人告诉贵妃,圣上藏了一个女子在后宫中,那女子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总是郁郁寡欢的模样。
但即便如此,她的美也是令人难忘,贵妃仗着圣上的宠爱强行闯入了那个地方,当她看到对方以后,她气得将那里打砸了一通,对着对方辱骂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后,还掌掴了对方,这才扬长而去……”
陵玉听得十分愕然,“母妃她为何要这般做?”
“因为……因为那个女子同贵妃的样貌十分相似,贵妃已经是个美人,然而她的美却不及对方的一半,她那时候便顿时明白自己受宠的缘由,也明白了那段时日圣上忽然冷淡了她的缘由,所以她才气不过……”
秋莲回忆着,“那女子起初无动于衷,后来不知道贵妃的话那一句触动了她,她就忽然、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贵妃这时候才看清楚满地的狼藉,她有些怕了,便匆匆跑回了宫去。”
“那个女子究竟是何人,为何我在宫里这么多年都从未见过她?”陵玉追问道。
秋莲道:“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但我知道,她是盛钦的母亲,是当年高信侯的妻室。”
“怎么会?她不是早就已经死了……”陵玉说到此处,话头戛然而止。
她没死,反而被藏于深宫,圣上这样的目的不是显而易见?
圣上喜欢那个女子,在那之前,她的母妃金贵妃一直都是那个女子的替身,所以金贵妃恼羞成怒。
那个女子却又是盛钦的母亲……
“也许是受了贵妃的刺激,也许是那女子再也忍受不了苟且的日子,第二日她便选择了上吊自尽。
待我同贵妃赶到那里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断了气,原本如花一般的面容,却变得十分狰狞可怖……
然而就在下一刻,圣上也赶到了那里,但不管贵妃怎么解释,他都仿佛疯了一般,后来就……“秋莲说着便停了下来,显然是说到了伤心之处。
后面的记忆,便成了她一生的阴影。
陵玉怔怔地从床边站了起来,猜到了对方未说出口的话。
“后来那个一剑刺死我母妃的人,其实是父皇?”
秋莲悲痛地点了点头,“我当时就站在一旁,贵妃挨着我,她的血当场溅出,溅得我满脸,我捂着眼睛,倒在了墙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圣上便抱着那女子的尸体离开。”
“我当时吓坏了,拼命擦着眼睛,反而擦得眼中通红一片,便在那时我看到了床底下的人。
我看见幼年的高信侯世子缓缓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亲眼看见他母妃的死,又亲眼看见金贵妃被圣上赐死,可他的脸半点表情都没有,他不哭也不喊,那目光着实渗人,那时候我便知道,在他的心底有着巨大的仇恨。”
秋莲说到此处颇为激动道:“那不是他母妃之死一人的仇恨,而是背负着他全族死去之人的仇恨!试问,一个逼死他母亲的仇人之子,他怎么可能会小心翼翼将对方护养成年?若是发生在殿下身上,殿下是否做得到?”
陵玉震惊地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做得到……
她虽没有一颗聪明的头脑,即便是年幼的她也会以命相搏,去为自己亲人报仇。
即便是她能够做到不理不睬,但又如何会愿意去呵护一个仇人之子?
她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秋莲开头斩钉截铁的语气。
盛钦只会将她当做仇人,只会恨她,凭何会对她这样的好?
她手脚冰冷,心中有种前所未有过的害怕。
她深信的二哥,真的会是个恶魔般的人物不成?
“不会的……”陵玉害怕极了,仍旧不肯相信这一切。
“殿下觉得他现在在做什么?”秋莲问她。
陵玉抬头看向她,无措地摇了摇头。
“他在报仇。”秋莲看向窗外,似被夜里的寒气所感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小声说道:“他的仇人正在一个一个的消失……”
他的仇人并非是寻常之人,而是皇族,是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莫要说杀死对方,即便是有半分的不轨之举,都会有一群人冲上来将他碎尸万段。
能够让那般尊贵之人消失在这人世间,此人的手段可见一斑。
陵玉似想到了什么,紧张地握紧了手指,沉声问道:“秋莲,那个告诉我母妃一切事情的人是谁?”
秋莲错愕只余想了片刻,随即对陵玉道:“是皇后。”
陵玉听到这个答案,终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原来竟是如此……
金贵妃死了,圣上死了,皇后也死了,若陵徵的病情同圣上一般重蹈覆辙,那么他也是一只脚踏入棺材的人,接下来又该是谁?
皇族子弟本就人丁单薄,除去她的皇兄,余下的便是她和陵晖。
陵晖年幼,不足为虑,只需推向皇位将之变成傀儡,那么整个朝廷都在盛钦的把握之中,陵晖亦不过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
那么唯一需要对付的人便只剩下了一人。
那人便是……她自己。
第66章 真身呼之欲出
夜色迷茫, 四下伸手不见五指。 蒙面人身手矫捷地进入盛府,复又来到了秦淮面前, 向对方低声回禀情况。
秦淮眉头深深皱起, 转身进了屋去。
“侯爷, 那人失手了。”
彼时盛钦躺在深红雕花的躺椅上,正闭目养神,听得对方的话,这才缓缓起身,将手搁在膝上 。
“秋莲还活着?”
“是……”秦淮的声音低了几分,“他行事之时正好有人闯入,那人不是旁人, 正是二皇子殿下……”
盛钦道:“我知道了。”
他说罢便起身往外走去,秦淮随即便跟上前去。
“侯爷,您若是无法对二殿下下手,恐怕接下来的事情会很难办……”他正欲劝说对方, 却见对方蓦地停住了脚步。
秦淮亦是停在了他身旁。
“那日在大殿上,您当众被她驳回了面子, 连半句话都不吭, 在许多人心中便已然存了疑问。”
盛钦道:“我不想同她发生冲突……”
“可是……”秦淮顿时急了。
“我说过,我会亲手将陵晖扶持上位, 任何人都不会成为其中的阻碍。”盛钦打断他余下的话,“回去休息吧, 明日随我去一趟兵部。”
他说罢便顺着廊檐离开。
秦淮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多此一问。
盛钦决定好的事情, 从来不需要别人来替他担忧。
也许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比秦淮想象之中还要更加不留余地。
白日里,陵玉抽出了空,便去了静沅宫见菀娘。
彼时菀娘仿佛一早就预料到对方会找到自己,连茶水都让人提早备下的。
“这里没有旁人,可还能容许我叫你一声菀娘?”陵玉问道。
菀娘道:“自然,我从未忘记过殿下对我的恩情。”菀娘说道。
陵玉点了点头,道:“我此番前来只想问菀娘一件事情。”
菀娘提着一只素面银壶替自己冲泡茶水,对陵玉道:“你只管问。”
“你希望陵晖登基为皇吗?”陵玉开门见山道。
菀娘将银壶搁在一旁,道:“殿下还不明白吗?
她抬眸看向陵玉,笑道:“这一切并非是我可以决定的,我不过是个傀儡而已。”
“你言下之意便是说,他先前将你送入宫来只是为了将你安插在这后宫之中,而我不过是他所寻的一个借口?”陵玉在受到那般多的冲击之后,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快变得麻木。
菀娘不语,却也算是默认。
陵玉道:“我明白了。”
她说罢便要离开,菀娘忙急切地叫住她,“殿下。”
“陵晖只是个孩子,不论你们怎么做,都万不可伤及了他。”
陵玉道:“菀娘只管放心,我自会尽全力的。”
菀娘眼看着她走远,心中忐忑不安却更甚。
陵玉变了……她终于渐渐明白了一切。
可这样的陵玉就能对抗盛钦吗?
菀娘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近屋去,看见陵晖仍旧在沉睡中。
若不是这个孩子那样对她喜爱和依偎,也许她会少去许多束缚。
陵玉离开静沅宫后心中便隐隐下定了决心。
若说她原先尚且存着一线希望,在见过秋莲和菀娘之后,她便已经做出了果断的选择。
她来到陵徵的宫中,却见陵徵并不在寝屋,忙询问伺候的宫人。
“大殿下醒来之后便让人扶他去了西间大屋,似有公文要处理……”
陵玉听得头都大了,忙又追至西屋去,却见陵徵穿着单薄亵衣,身上仅披了件厚重的氅衣。
“皇兄,你怎么一醒来就跑到这里,你怎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陵玉焦急道。
陵徵却低着头提笔飞舞,俨然注意力集中在一起,都无法分出神来同陵玉说话。
陵玉见他不理会自己,忍无可忍上前将他的笔抽走。
陵徵抬头,面色比过往苍白更甚。
他闷咳了两声,止不住嗓子里的痒意,这才拿起手边的白帕子掩在唇边咳嗽起来。
待他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便放下手道:“陵玉,您怎么来了?”
陵玉却对他道:“把帕子给我?”
陵徵面上错愕,“陵玉……”
“皇兄,你莫要叫陵玉再同你说第二遍。”陵玉的神情透着一股冷意。
然而这股冷意却并非是针对陵徵。
陵徵迟疑了片刻,便抬手将帕子拿了出来,那帕子上,赫然是星星点点的血痕。
陵玉倒抽了口气,她抓住那帕子,颇为气恼道:“皇兄,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陵徵紧皱着眉头,道:“陵玉,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若继续如一个废物一般躺在这里,只怕咱们离改朝换代也不远了。”
“若是我当下写一封密函派人快马加鞭送去给苏重檐……”
“来不及了。”陵玉道:“盛钦明日便要携陵晖登基皇位,皇兄是皇长子却病重不堪,我虽为二皇子却籍籍无名,我没有任何声名显赫的母族亲人,更从没有父皇得过的正眼青睐,我早就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他当下肆无忌惮,并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
“明日……”陵徵面色顿时凝重,随即又将桌前写了一半的纸撕得粉碎。
“即便如此,我明日也必须要去……”
他说罢便推开陵玉要往外走去,却不曾想他还没走到门口整个人猛然倒下。
陵玉忙将他扶起,叫来宫人将他搀扶到榻上。
待陵徵缓过那阵眩晕,这才缓缓睁开了眼。
他对陵玉道:“陵玉,我知道你想劝我以身体为重,但我身为皇长子,不能不出面,即便远水救不了近火,可我名下却还有五百精兵,我必须阻止盛钦,哪怕我手下那五百个人里有一个人能侥幸当场杀了他,我也在所不惜。”
“可是皇兄,那样你也会死……”陵玉语气悲切道,“你的身体根本就支撑不了那样的场面。”
“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陵徵说道:“即便我死了,我也还有你。”
“我?”陵玉不解,“皇兄这是什么意思?”
陵徵道:“若我除去了盛钦,你便可继承……”
他话只说了一半,陵玉便立马猜出了他的意图,忙道:“皇兄慎言。”
陵徵叹了口气,“陵玉……”
“皇兄,人贵有自知之明,非我不肯负这重担,而是我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便皇兄愿意,我也不愿让这大好山河尽毁于我手中。”
陵徵还欲劝她,便听陵玉说道:“况且皇兄说得如此周全,不如就请皇兄此刻便起身去请手下的人同你一起杀入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