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珠一脸赧色地站在院门口,时不时看向眼前俊美无俦的自家姑爷,多想在边上打个地洞直直地能钻下去才好。
整半个时辰了,祁苏和四九来到这院中,硬生生等了半个时辰,然而楚娆还是未醒。
“姑爷,奴婢还是去唤小姐吧。”
院内槐树下,祁苏向后抻了抻雪白纹路的袖袍,负手站着背脊挺拔,容色没有生出丝毫不耐,“不必。”
后头的四九怕云珠听不懂,探出头低声以唇形对着云珠说道:公子的意思是继续等着。
云珠有几分尴尬地低下头,她是听的懂,可姑爷说这句大概是不知道小姐平日能睡到何时“那奴婢给姑爷去挪张椅子。”
云珠说完就跑去边厅抱了一张交椅过来,放至祁苏身侧,然而他只看了一眼,却是没坐下。
时辰缓缓,巳时业已过半,正中的那间卧房终于传出了点细碎的声响。
云珠心下一喜,“姑爷,小姐醒了!奴婢去给小姐打水洗漱。”
“好。”
房内,楚娆刚醒,自然是半睁着眼,迷迷瞪瞪的。
她呆呆地靠着床栏坐了会儿发着呆,平日里,云珠定会开门进来瞧上一眼,怎么今日一点动静都没。
楚娆揉了揉眼睛,披上一件懒架上的锦绸睡袍,随意地盖在身上,扎拢了领口,准备开门出去看看,顺道透透气。
反正,这院子里除了她和云珠,也都是些丫鬟,倒不用太注意头饰衣着‘吱呀’一声,门牖被打开,一个女子慢悠悠地探出了身。
她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闲庭信步的,素袍倒是裹拢住了身躯,衣袍宽大也看不出身形,头发蓬松散乱地披在肩头,一张脸虽还是精致可看,可嘴角流涎残存的一点点痕迹却是未擦,总之周身上下狼狈的没一处看得出是富庶人家出来的闺秀。
二房人丁稀少,后院更是从来不会有人到访,楚娆这般一想,愈加毫无负担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而这腰伸展到一半,便石头桩子似的停在了当场。
她揉了揉杏眼,定睛看向那老槐树下的白衣男子,瞬时清醒,“你,祁苏,你怎么会”在这!?
祁苏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等你。”
楚娆看着祁苏白衣蹁跹的谪仙之姿,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又摸了摸头发,啊了一声,一脸惊慌,逃也似的跑回了内室,“嘭——”
关上门,楚娆看向铜镜,脸上红的跟滴了血一样,想了想还是万分不认命,开了窗子的一条缝隙,“祁苏。”
“嗯。”
“你,你等了多久了?”
“两个时辰。”
“……”楚娆了叹口气,那么久了,祁苏一定不剩什么耐心,还要看到她这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明明知道今日要去大房那,她怎么就不早点起呢!
“祁苏,我是因为昨晚做了噩梦,今日才起晚了,那个,人刚睡醒之时,难免会有些顾不周全的嘛,唔,我平日不这样的,让你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
楚娆前言不搭后语地絮絮叨叨,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教祁苏看了这丑样子,心里就是难受,想解释,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好像多说的每一句,都很多余,但又忍不住不得不说。
门外始终静默着,不知是祁苏听不懂她说的什么,还是不想回,总之,是一片安静。
楚娆心头泄了气,声音渐弱,“那。你稍微等一会,我马上换了衣衫就出来。”
门外依旧没什么回应,似是默认。
这般一惊一乍,楚娆的心头突突的跳慢慢才平复,想想等会还要见到祁风,两相之下,楚娆突然有些难受,“祁苏,我知道,刚才狼狈极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她说完,也不再趴在窗棂缝上,下了椅子,转身准备去木柜里拿件裙子换了。
就在她回身的一刻,门外终于不再沉闷,而是幽幽地传来一句祁苏那熟悉的低沉嗓音,“你昨夜的噩梦,是什么。”
第21章
【祁苏,我是因为昨晚做了噩梦,今日才起晚了。人刚睡醒之时,难免会有些顾不周全】刚睡醒的人,说话总有几分低低的沙哑,楚娆的声音本就细软,加之是隔着一层榆木窗传来,像极了撒娇时的嗡嗡声。
屋外的院子中,祁苏心下疑惑,楚娆突然与他解释这些作甚。
四九低了半天的脑袋,心想:如此明显,公子这么聪慧,应该不会听不出来,可若是听出来了,怎么半天没回一句,教他这个旁人听了都有些窘迫。
他偷偷抬头,见祁苏眉头拢着,试探道:“公子,夫人面子可真薄啊。”
祁苏侧过身,对上四九,语气清冷,“为何这么说?”
果然公子不懂女人心思,幸好自己多嘴问一句,不然等夫人生了气,公子都不知道由头。
四九良苦用心地装作不经意提点道:“公子,夫人起的晚,还教公子看到了她刚起的样子么,小的猜夫人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要说夫人方才的样子,还真有些不像个闺秀淑女,不过这话四九可不敢说出来。
“既是在家中,有何不可。”
四九无奈地干笑两声,“俗话说的好啊,女为悦己者容,自古女子最重的便是容貌,尤其夫人还是在您的面前,哎呀,反正,您就关心安慰两句嘛。”
四九看着祁苏才舒展的眉头复又拢起,等了半天,祁苏还是没开口,他也不敢再多说话,重低下头去,安安分分地呆着。
也是,公子的性子,哪里能懂女子的心思,更不用说再做安慰人的事。
【我知道,刚才狼狈极了,我以后会注意的。】窗棂处传来的最后一句,与一开始的急切语气不同,这句话似乎更轻了些,像是受了委屈一般还隐隐带上了哭腔。
祁苏抬起头,视线掠向那开了一小条缝的窗牖,背光的地方隐隐约约的能看到身影,窗边的女子一副低着头的可怜模样。
难道真如四九所说,明明是这么小的事,她也要不高兴么。
自辰时而来,等了这两个时辰,祁苏都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可就在方才,楚娆回了房门,那些‘自言自语’之后,他莫名开始觉得有些闷塞。
祁苏长袖中的手势一收,瞥了低着头的四九一眼,再看向窗牖时,薄唇终于抿开清冷的弧度,“你昨夜的噩梦,是什么。”
去大房必然要穿过落荫道,楚娆走在祁苏的身后,不远不近地隔着三尺远。
就因着他那句话,直到后来换好了衣衫,云珠进来替她梳头时,楚娆都有些懵。
难道祁苏是真的,听不出她说的那些不过是随口胡诌的吗。
慌忙之中找的乱七八糟的借口,偏偏他还这么认真的听,莫不是因为关心她?
“我才不稀罕他关心我,到时候更讨厌我,休了正好呢。”楚娆低声嘟囔,仿佛已经忘了是谁方才因为被瞧了没梳洗的模样,那急的口不择言的样子。
“你在说什么。”
祁苏突然停下脚步,清越低沉的嗓音传来,楚娆一个没停稳,差点撞在他身上。
“没,没有啊。”楚娆硬生生咽下了最后一个呢字。
祁苏回过头,抵拳轻咳一声,曳带的长袖不经意地拂过了楚娆的手背,“想不起,就别想了。”
“嗯?”
“噩梦只是虚枉,不用介怀。”
“祁苏,我其实,我没有——”楚娆没想到祁苏会说这些,心里说不出有些惭愧,这明明就是自己起不来编的谎话罢了,哪有人像他这般能当真的,还关心她。
“走吧。”
楚娆看着祁苏向前的背影,话头噎在嘴边,终究什么都没说,拎起裙角,小跑着赶上了前。
祁家的大房分在一二进院,和三四进院之间隔着一个内嵌的小花园,这是祁家老祖宗在祁苏爹娘刚出事那阵寻人特意新隔建的,亦算是明面上给大房提个醒,别欺负了二房仅剩的一个小娃子。
花园的南北两边,还各安置了两道石门,分别落了锁,是以大房的人就是想进二房的院子,也必得事先通报。
这些事,楚娆因为前世好奇问过紫烟,所以在看到四九打开门锁时,她一点都不惊讶。
“公子,这锁小的先收着了,在这头等您和夫人。”初九吱了声,将锁匙揣进口袋。
“嗯。”
祁苏向楚娆的方向微侧过身,沉声开口,“跟在我后面。”
楚娆忙不迭点头,她当然会紧跟着祁苏了,等会儿遇到祁风,有祁苏在,她更觉得安全些,而且,她其实从前世就不怎么喜欢大房的人,不止祁风,还有祁风的爹,也是祁苏的大伯,祁广耀。
记忆里祁广耀笑起来是和蔼可亲,但楚娆纵然再闲散,大房二房之间的流言蜚语也听过不少。
祁家在广陵城为四富之一,做的是粮食的生意。江南的米业四成是散户,六成是祁家产业,其下田产铺子,遍布江南十三各州各县。
老祖宗只有两个嫡亲的儿子,所以大房二房各占五成,本来也没什么偏颇,一直相安无事。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二房的夫妇二人,出了船难,只剩下祁苏一个稚龄孩童。
老祖宗在的时候,大房不敢造次,及后一过身,祁广耀便‘笑呵呵’地以祁苏未及冠之名‘暂时’接管了三成,直到祁苏成亲前都一直霸着八成家产。
祁苏成婚那年正好及冠,可楚娆前世直到落井之前,也没记得祁广耀归还给祁苏产业,所以,他可不就是个欺负幼辈倚老卖老的人麽。
楚娆心里越想,越觉得这大房欺负人,以前还没那么忿忿不平,现在看来,楚娆心底里竟不知觉地心疼起祁苏来。
自己拿了休书就能走,可怜祁苏还得呆着受气,可别是因为这个郁结于心才医不好的。
胡思乱想之间已经快到了二进院的正厅,祁苏突然停了脚步,楚娆此时快走到他的身侧,也跟着他向前头看去。
那人身着青色刻丝直裰,斜倚在槛边的木门上,容貌周正却隐隐带着阴灰气色,比起祁苏的风朗气晴真是千万分的差别。
不是祁风,还能是谁。
祁风看到走近的两人,脸上挂起笑容,正了正身子走近,“堂兄,你可是来了,爹念叨了你好一阵子。”
“嗯,我迟了。”祁苏淡淡回了一句。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迟的话。”祁风笑意不减,看向祁苏身边低着头看不清容貌的楚娆,“这位是新嫂子啊,”
祁苏刚想点头,手袖却突然有一股拉扯感。
他狐疑地向右后看去,楚娆正低着头,她的神色说不上多难看,但他能感受袖袍之下,她的手正不自觉地绞着他的袖口,看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但至少,是带着厌恶。
楚娆一直是站在祁苏偏后一点,因此祁风对她的动作浑然不觉,还自顾凑近了一步想看清她的容貌,“堂嫂好,在下乃祁苏的堂弟,祁风,嫂子喊我阿风就可。”
祁风的靠近探究,楚娆只觉得犯恶心,一想起他前世龌龊的想法,她就多一眼都不想看他,也不想被他瞧见。
可虽然讨厌祁风,但也不可能真的一句话不说,反正手里拉着祁苏的衣角,她已经倍觉安心,怕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楚娆揉搓衣袖揉的差不多了,提了口气,脸上扯起笑容,预备对上祁风的视线胡乱客套一句。
突然,眼前白衣一晃,祁苏竟是一步移到了她的身前,霎时隔开了祁风的视线。
他的身量高挑秀雅,雪白的袍衫宽大,直直将楚娆笼在身后,玉石击缶般的声音从前往后传来,“我夫人羞怯,素日不喜多言。”
祁苏顿了顿,垂眸对上祁风的视线,继续不疾不缓,“而我,不喜旁人,靠她太近。”
第22章
祁苏的声音不疾不慢,话毕也只是蜻蜓点水似的看了他一眼,却教祁风杵在门口良久都忘了说话。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向来清冷,片叶沾身都要皱个眉头的祁苏么。
当真计较起来今日楚娆穿的,其实很是朴素,就是比起他的妾侍,质地款式都要差上不少,颜色更是不怎么鲜艳,按理他应当是不会注意才是。
然而这衣衫普通,可身姿绰约啊,再配上那隐约可见的明媚侧颜,真真是夭桃秾李。他去的青楼酒栈数不胜数,也没见过哪个女子能不靠着衣饰妆点,偏偏他的堂嫂就这般不俗,让他方才无端生出了亲近的心思,一时不小心露出了平日作态。
没想到这一根发丝儿都还没碰到,祁苏就不高兴了?要真那么喜欢这个娘子,怎么连个像样的衣裳都不给准备。
祁风左思右想都觉得矛盾,想不通只得掩饰住情绪。
他忍不住复又偷偷瞥了眼躲在祁苏后面,似乎还红着脸的楚娆,随后干笑着向后退离了两步,“呵呵,堂兄你可真是说笑了,这门口地方颇小,实在是周转不开身啊。”
“时候不早,还请堂兄堂嫂快进正院。”
说完,祁风就解了围似的,提起脚转身先进了穿堂。
祁苏走前一步,没听到后头跟上的脚步声,一回头,正好对上盯着他看的楚娆。
虽然不知道祁苏怎么看出来她厌烦祁风,但楚娆还是想谢谢他的解围。可惜那番话搅的她心里乱跳的厉害,开口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个字,便只能盯着他那双好看的琥珀色的眸子。
“我——我——”楚娆难得的结结巴巴,心里忖度着该怎么说才好,一双杏眼却是无畏地盯着眼前的男子忽闪忽闪。
稍过了一会儿,祁苏似是没有更多的耐心再等,面无表情地转身快步,“走吧,迟了。”
“噢。”
楚娆泄了气似的低头赶上,所以她没看到,祁苏侧身时,耳廓内侧浅浅的粉色,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明显非常。
祁宅的几个进院是老□□一道翻新的,布局相同,富丽名堂的正厅里除了少许摆饰,其余皆是大同小异。
厅东北处布置着一张甚为宽敞的梨花木八仙桌,祁广耀和他的夫人此时就坐在正东的主位,见到祁苏和楚娆走进来,都不自觉将视线放在楚娆的身上。
楚娆跟着祁苏的步子进厅,心思还因着刚才没完全收起来,直到听到一旁祁苏清润的嗓音,“大伯,大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