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无论如何,祁苏都会病死。
楚娆每每想到这件事,心里就烦闷的很,她不想承认,这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日,她已经在心中存了侥幸,然而意外能防,人寿却是天定的。
“小姐,你这几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人都瘦了一圈。”云珠捧着一杯果茶,看着皱眉不已的楚娆忍不住开口询问。
“天暖和了,就有些心燥。”
楚娆想不通,理所当然地将她的烦闷都归为得不到休书,随口赖在了天色上。
“哦,那奴婢多给小姐煮些柚叶茶消消火。”
“还是云珠对我最好了。”楚娆抬手捏了捏云珠的脸蛋,笑了笑道。
云珠红着小脸指着门口的红竹筐,“小姐,喏,院子里的红参和蜜枣是早上四九拿来的,姑爷说给您补补。”
“嗯,知道了。”
楚娆平日和祁苏不住在一个院子,前些日子又是去福源寺,又是去大房用膳,才硬生生多了几面,现在平静下来,于是变成了和前世一般的各过各的。
但是哪怕是在前世,祁苏这点也是一样,自己用什么,也给楚娆用什么,吃穿用度上,从不亏她的份。
“这点,他倒是没变。”楚娆嘀咕道。
看着一地的放着补品的红筐,不知为何,楚娆的心里更烦了。
“公子,都送过去了。”四九拍完身上染着的竹筐上的毛刺,才往祁苏那处走近了点。
“她如何。”
问夫人如何,四九脸上是犯难的神色,“公子,小的去后院的时辰,夫人还没睡醒呢。”
祁苏闻言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门外等的两个时辰,唇角几不可见地带起一丝弧度。
“不过,小的听云珠说,夫人瘦了。”
“为何?”祁苏抬头看向四九。
“好像是有些烦心事,不过能有什么烦心的,公子对夫人这——么好。”四九夸张地用手势比了长度,说完继续自顾自地唠叨,“难道是想家了麽。”
以往四九是自言自语惯了的,祁苏从来不予理会,不过这次好似是有些不同。
“四九,回门日是何时。”
“回门?公子,咱们广陵城回门通常是三月一回门,算算,得到六月。”
“六月暑气太过。”
四九挠头,六月暑气也不盛啊,“那五月回门?”
“五月湿潮。”
诶,去年的五月雨下的不多呀,四九想通了什么,一拍脑袋,试探道:“那,不如就这个月?这两日?”
祁苏看着手中书简,没有抬头, “嗯。”
第26章
明殷朝的婚制对回门的着墨并不多,按各地的俗礼略有不同,有少至三月,也有半年甚至一整年的,全凭夫家的打算。
广陵城虽然还是以男子为尊,但地方富庶,被宠如宝珠的女儿家更是不少,是以多为三个月内回门,但像楚娆这般一个月便能回家省亲的却着实不多。
消息传到后院,楚娆整整高兴了一日,连带着休书的想法也先被摆在了一边。
前世的时候,原本是按着三个月回门的,但是恰巧那几日祁苏病了,楚娆没办法只能延后,后来逢了些琐碎的事,她又与祁苏交集甚少,抹不开面子去求,一推竟推了半年,再然后她就一命呜呼了,连爹娘的面都没来得及见着。
楚娆是万万没想到这一世,竟然刚到一个月便能回门,连紫烟都还差了两三日才能回来。
“小姐,您都笑了几天了,快抽神儿给奴婢看看这几件衣裳要不要带回去。”云珠拿起柜子里被楚娆带出来的几件裙衫,左笔又划的。
“就回去个三两日,带那么多做甚么,你替我随意挑两件就行。”楚娆冲着云珠笑道。
“那怎么行呢,小姐虽然穿什么都好看,那在姑爷面前也要更更更好看才行啊!”云珠嘟着嘴嘀咕。
楚娆被她的表情逗笑,摇了摇手走出房门口,“我去膳房找李妈做些好吃的,明儿个路上吃。”
“诶,小姐,还有这个,带哪件呀?”
云珠探头看时,楚娆已经走得没烟儿了,她只得自己挑着觉得最好看的几件,待零零散散的全部理完已是傍晚,云珠将两个包好的小木箱放在桌上待明早备取。
然而云珠没留意到,木箱子后头的花瓶底下,楚娆之前带回来的那幅画卷,正安安静静地亘在那处,和木箱俨然连成了一体。
翌日卯时,天刚亮堂,祁宅的小厮们已经开始搬随行的行李。
楚娆难得的一丝都不起迟地带着云珠往祁宅的侧门外赶去,迎面就看到三架马车在宽道上排列的齐齐整整。
依旧是那日去福源寺见过的几匹青头碧玉骢,只是为首的祁苏坐的那辆,车身四面换了一层青色丝绸,楚娆这次靠的近,还能看到硬质车架的墨色楠木上勾勒着层叠的云纹,淬着鎏金点点。
“夫人,您在等公子么?公子他已经进马车啦。”四九支使完下人,转头朝站那发呆的楚娆低声唤了声。
“没什么,这马车真是精致。”楚娆就差把贵字说出口了,也难怪她,楚家只能算是普通的富户,跟祁家比起来确实差了一大截。
本来楚娆是从不在意这些的,但自从上次发现大房一直暗里克扣祁苏的份属,她便总是时不时地担心祁苏万一以后连补药都买不起了该怎么办,不过这些想来都是她杞人忧天了。
“夫人?”
“嗯?”楚娆回过神,“噢,对了四九,这后面两辆马车也空着么,要不我就和云珠一道坐后头去算了。”
虽说祁苏对她挺好的,可她还是不想一路上和祁苏相顾无言,而且这几日没见,两人之间不免又生疏多了几分。
“不行的,夫人,坐不下的。”四九指了指后头两辆,“这里面装满了给楚家老爷的,那里装满了咱们随行的行李。”
四九两手一摊,“实在是没空处了,小的和云珠坐在前头赶马车就行,您还是和公子坐一道吧。”
楚娆提起裙角踩着矮凳,探身试探着撩开车帘子的一角,往里看了眼,这才慢腾腾地挪进去,步子轻轻的,一坐到厢椅上便与祁苏拉开了数尺的间隔,阖着眼靠上了软垫,一副睡过去的模样。
“你”
楚娆暗暗竖起耳朵,祁苏的声音很特别,清润而带了点点凉意,她只听一个字便能清晰的分辨出来,正等着听他说什么呢,声音却戛然而止,没继续往下说,楚娆索性继续闭着眼。
马车开始慢慢出行,熏香袅袅,带着香气恰到好处的暖意令人昏昏欲睡,加之今日起的颇早,楚娆很快就从‘假睡”变成真寐,再醒来时已快正午。
楚娆打了个呵欠,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往棱窗外看了看,“还有半日就能到了么?”
楚家和祁家都在广陵城,只是一东一南,马车行的慢点要一日,快一点半日也能到,算不得路途遥远。
“楚娆。”
“嗯。”楚娆放下撩起的緅纱,回头时的脸上带着刚醒的睡眸,愈加有些迷茫。
祁苏掀眼看了她一记,低头继续翻过手中的书册一页,“你坐到我的棋谱了。”
“啊?”
楚娆下意识的起身,果然,屁股底下有本薄薄的书册,但摆的颇规整,楚娆愣是坐了一路没有察觉。
她一下子清醒,眼疾手快地将书册拿起,在手上拍了拍,递给祁苏,“对不起,这棋谱薄了点,我没发现”
“嗯。”
楚娆看着祁苏接过去,脱口而出,“你上车的时候喊我就是因为这个?”
祁苏手下一滞,抬头缓道,“你那时不是睡了么。”
“。”她可真是多此一问!
“和我同乘,当真如此不适?”
祁苏定睛看着楚娆,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只倒映着眼前的女子,他问的直接,情绪也似乎无关情爱,就好像是最稀松平常的一句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楚娆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
“没有,没有!我只是起的太早了,真的有些困意。”
“嗯,知道了。”
马车紧接着陷入了一片安静,楚娆偷偷的瞄了祁苏两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她却不受控制地急于想打破这层沉默。
“马车行的真快啊”
“不慢。”
“你饿了么?我带了李妈做的云片糕!”
“尚可。”
“我家有棵桑树,这些日子或许快结果子了,等到了我领你去看。”
“好。”
一来一回,祁苏始终淡然有礼,看起来是没什么兴致,而楚娆话匣子一开,也懒得计较祁苏的回应,顺其自然地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哥小时候最爱跟我争桑果子,我老争不过他,幸好表哥会过来帮我,每次我们都会吃的一嘴红彤彤的,然后我娘就会罚我们三个站在墙根。”楚娆想着想着笑出声来,“现在结的果子多了,我不在家,哥哥也不在,怕是没人吃它了。”
楚娆自顾自地回忆,一口气说完,见祁苏看着她,咬唇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太无趣了?”
“没有。”祁苏终于抬起头,“你表哥一直借住在你家么。”
“嗯,姨父走的早,姨母也在十年前早逝,表哥就寄住在我家,去年才去的边州兵营,算算一年才能休沐回来一次。”
祁苏的视线落在褐色的翅木矮桌上,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见不到,真是可惜了。”
“是啊。”
楚娆有些伤感,她对林湛表哥没有男女之情,但想起前世祁苏病逝,林湛一封又一封的家书寄回来,皆是明明白白地说愿意等那三年孝期,愿意娶她这个寡妇,那般的赤子之心,她还是有些感动的,不知道他现在过的如何呢。
祁苏瞥了楚娆一眼,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他摩挲了下袖袍内的纸片,眼色幽深的看不清颜色。
第27章
广陵城是扬州的主府,其下有四区,邗堰、广陵、江垣和宝应。
祁家在广陵以东,楚家则是邗堰以南,两地隔得不算太远,晚上戌时马车便行至了楚家门前的官道上。
“祁苏,我能看到我家的房顶了!”楚娆在窗纱后头来回张望,一想起马上就能到家,她就高兴地坐都坐不住。
“你看,这本来有个落月潭,潭里有块同心石,我哥不知道打哪听到的,在同心石上刻上心仪女子的名字,就能结百年之好。那时候一到晚上,我哥就趁我娘不注意,偷偷出来刻字,后来我有次硬吵着跟着来,你猜我看到什么?他都刻了十几个姑娘的名字了,哈哈哈。”
楚娆自己都没发觉,在临近家门口的时候,她一向有些收敛的情绪,第一次原原本本地展现了出来,跳脱的像是换了个人。
楚娆的脸蛋笑得红扑扑的,她的容貌属精致之中偏明丽,但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双眸还未褪尽天真。平日里呆在后院,看的不真切,现在说话起来,眸中好似有无数的光点流彩,带着朝气的艳色将整个人都镀了层璀璨的光。
窗边笑得灿烂的女子回眸时,祁苏有刹那的愣神。
“其实这个水潭一到晚上也是很好看的,可惜前两年被官衙移走,潭池也被填了,你要是早些来就好了,我还能带你去看看。”
须臾之间,祁苏掩下神色,“嗯,我知道。”
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来过么。楚娆觉得奇怪,刚想开口问,马车渐渐停了下来,楚家的大门出现在视线中。
楚宅比不得祁家的四进院,前几年修葺过也只是在原本的一进院上多修了几间偏室,那还是因为楚娆大了,不能再和两个哥哥同住一个院子,这才修的。
楚家虽说也有足够的家底,但祖训一字即为俭,平日里除了那个不成器的大少爷,皆是低调本份的做些瓷瓦生意,财不外露,是以算得上广陵城的富户,却不怎么被人提及。
此时,宅子门口站着的中年女子,已是翘首盼了许久。
她一身简单的靛蓝色交领右衽广袖,碧绿的珠钗斜插云鬓,容貌温婉,眼尾虽有些许纹路,但仍不减绰约风韵。而在她身后,是个容貌清峻的中年男子,正是楚娆的父亲楚龄山。
楚龄山不比阮氏,要收敛的多,看到女婿女儿回门的几辆马车,心里虽然高兴,但脸上还是那成日不变的肃然。
当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下,阮氏梗着脖子看向被撩开的幕帘,里头的妙龄女子一身百蝶绣纹凤尾罗裙,扶着丫鬟一路下来,不正是她的女儿楚娆么。
阮氏看的眼眶都湿了,手摆在身子两侧,不知道要怎么才好,这真是等女儿嫁出去了,才知道有多挂念。
“娘,女儿好想你!”
楚娆兔子似的一下子扎进了阮氏的怀里,红着眼像儿时一样蹭在她的胸口,才一个月罢了,她都嫌自己矫情,可真见到了还是忍不住。
“瞧瞧你,什么样子,都出嫁了,姑爷还看着呢。”阮氏红着眼笑着嗔怪,一边看向随后被四九伏着下马车的祁苏。
她毕竟上了年纪,这番话说起来就是怕祁苏看到楚娆这黏人的模样心里头不爽快,然而当她看了眼祁苏,却见他容貌出奇的俊秀不说,兼举手投足斯文有礼,瞳色清澈,静静地站在楚娆身后不远处,只向她低头示意了一下,既不催促,又没生出什么不耐,阮氏心里顿时高看了这个新姑爷几分。
老爷说的对,这嫁进祁家还真是不委屈自个儿的女儿!
“嗯哼。”楚龄山所站之处有点暗,显然没被女儿第一时间看到,他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
楚娆听到声音抬起头,放开阮氏一个步子扑进了楚龄山的怀里,“爹!”
“都嫁人了,还是这么没规矩。”阴影中,楚龄山背着手,挺着背脊呵道,可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极为受用的任由楚娆抱了一会儿,脸上扬起一丝得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