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阮氏和楚娆的心绪平复之后,祁苏才上前行礼,然后便被楚龄山拉到了身旁,一道往厅堂走去。
“祁苏,娆儿被她娘从小宠惯了,有些脾气还是得要你担待着点儿。”楚龄山开诚布公。
祁苏想起了楚娆平日里所谓的‘脾气’,唇边掠起不明显的弧度,“她很好。”
楚龄山知道祁苏寡言少语,也就没继续追问,明明出嫁之前楚娆还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他才不信自己的女儿到了祁家没翻出些花样来。
“听说城北的米铺有人生事,现下可解决了?”
“嗯。”
“娘亲,他们在聊些什么呢?”楚娆挽着阮氏的手臂,盯着前面的两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开口。
“你爹在替你说好话呢,怕你给人退回来。”阮氏捏了一把楚娆嫩乎乎的手背,“你呀,在祁家是不是动什么歪心思了。”
“女儿可是安份的很。”楚娆嘟囔着回嘴。
“别以为我不知道,前几日,祁家被逐出了个丫鬟是吧,还说不是你的意思?”
楚娆惊讶,“娘,是谁告诉你的?”
阮氏没有回答,反而拍了拍楚娆的手,声音压低了一半,“娆儿,女子不喜丈夫纳妾纳小,娘自然懂的,但你不能这么耍脾气的直剌剌赶人走,这事做多了,祁苏就该厌弃你了,女子以夫为纲,你切记不能再乱了章法。”
“我什么时候让人赶绿绫走了,是她自己偷东西!和我没什么关系的!”再说了,绿绫还想爬祁苏的床呢!
“真的?”阮氏不信。
“当然是真的!”楚娆忙不迭点头。
四人各聊各的,一小会儿便走至了厅堂。
红酸枝圆木酒桌上,饭菜已是备的七七八八,十三素,七大荤,两盏薄酒,都是广陵有名的菜系。
楚家老爷楚龄山只娶了阮氏一位夫人,妾都没多纳一个,因此一张圆桌四个人坐下来是绰绰有余。
祁苏的寡言是楚龄山知晓的,因此他也不逼着祁苏寒暄,一顿饭吃下来,众人的话都不多,竟然还存着温馨之感。
“爹,您吃这个。”楚娆夹了一筷子红肉给楚龄山,又夹了一口给身旁的楚夫人,“娘,您也吃。”
楚娆重生之后,便比前世更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与爹娘重聚的机会,以往遵循着人前淑女的规矩,许多事想做也不敢做,现在不同了,她只希望爹娘知道他们对她有多重要。
“没规矩,越长大越长回去了!”楚龄山说着‘狠话’,却是毫不犹豫地咬了口酱肉。
阮氏笑了笑,眼神示意了下祁苏,“娆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楚娆侧过头,祁苏?他不是有洁疾么,给他夹了菜,他都不一定吃,然而碍着爹娘在,她只能挑了一盘素锦菜,似模似样地往祁苏的碗里放了一筷。
“你爱吃这个么,是素的。”楚娆有些别扭地开口。
楚娆借由筷子挡着,又快速地呵气低声说了一句,“祁苏,你要不爱吃就留那儿。”
祁苏一愣,随后还是应了一声,“嗯。”
也不知道,这是嗯前半句呢,还是后半句。
饭席前半段时间两人都是各吃各的,有了这个插曲,楚娆的眼睛时不时地就瞥向祁苏的碗里,她夹进去的那小筷素就那么静悄悄地躺在那,怎么看怎么碍眼。
就那么嫌弃她么,她明明还特意夹菜前在茶杯里涮了涮呢。
一顿饭吃到了末尾,祁苏的碗里还留着楚娆夹的那筷子素菜,楚娆看到瞬间就泄了气,倒不是多难过,就是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阮氏毕竟是过来人,将楚娆的情绪看在眼皮子底下,无声地笑了笑。楚龄山没有阮氏的心细,全然没发现席间的异样,他喝了口饭后茶,悠悠地按例开口,“净室里的水都备下了。”楚龄山看向祁苏楚娆二人,放下茶杯,“你们是住在娆儿未出嫁时候的闺房里,还是要住偏院啊。”
“爹,我住自己房里,祁苏住哥哥的偏院就好了。”楚娆撑着下巴不假思索回道。
“怎么,你们两不住一起?”楚夫人阮氏闻言有些惊讶。
“额”
楚娆半张着嘴,发觉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要是让爹娘知道他们两从来都是各住各的,肯定又要絮叨半天。
楚娆不知怎么回应,下意识地望向祁苏,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放下手里的瓷碗,抬起头时眼色平淡无波,“我平日有咳疾,不易入眠,楚娆怕扰到我,是以才会分房。”
“噢,这样啊,”阮氏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些,“娆儿也知道疼人了,但夫妻俩总不能老是如此。”
她看向楚龄山,楚龄山仿佛想到了什么,朝着祁苏话锋一转:“祁苏,这次出来,可还有什么不适?
祁苏摇了摇头,“这些日子入夏,天气晴暖,咳症好了许多,岳父不必担心。”
“哦,既然如此,这几日回门,你就同娆儿住她那间罢了。”
啊?
“爹,我那张床小!”楚娆眼巴巴地看着楚龄山。
“那你们就一起睡偏院。”
楚娆的话噎在喉咙口,被楚龄山的眼神堵得死死的,只能转头看向祁苏,不急不急,祁苏是定然不会同意的。
谁知,
“好。”
第28章
皎月高挂,两人沐浴完已是戌时,初夏的晚风还是带了点凉意。
晚膳的时候,楚龄山虽提到了让他们二人在偏院休息,但毕竟是两个男子住过的,阮氏始终觉得不妥。于是最后依旧赶着他们住到了楚娆的那间小卧房。
此时由正厅通往里院的碎石小道上,两个一前一后一矮一高的身影缓步走着,楚娆走在前面带路,祁苏则跟在其后。
“我以为你想自己住偏院呢。”楚娆没话找话地说了句。
“既是夫妻,同住也没什么不可。”
楚娆向后转头,祁苏还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回身嘀咕道:“那在祁家,也没见你住在后院呐。”
这话本意是没什么其他的意思,但听起来却颇有几分‘抱怨独守空闺’的歧义,楚娆说完就觉着不对劲,但说都说了,总不能教她收回去。
祁苏的眼神有明显的一滞,薄唇张阖几下,终究没说什么。
不多时,两人已经走至了里院小屋,楚娆轻轻推开门,房内早已上好了烛火,熏香也是楚娆在家时惯用的那支。
才不过一个月,房间的摆设与楚娆出嫁时自然是没什么两样,甚至连绣桌上绣了一半的帕巾都还撑在那。
屋外天大地大,楚娆走了一路没觉得如何,真到了房内,烛火暖乎乎的,男女孤身相处同室,还是夫妻,这关系顿时就让人有些不自觉地燥闷。
楚娆百无聊赖地用手拨弄着绣桌角上的布片,一回头,看到祁苏正盯着她窗边的木质书架。
她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找什么,“祁苏,我这没棋谱的。”
祁苏掠过来了一眼,“我知道”。
楚娆看着祁苏抬手,修长的食指勾出了一本《京本通俗风志》,走到桌边兀自坐下,然后便默默翻看起来。
楚娆盯了他一会儿也没见他抬头,试探地开口,“那我就先睡了?”
“嗯。”
“你要睡里侧还是外侧?”
“外侧。”
这生疏的一问一答循规蹈矩地不像是夫妻,反倒像是同窗多日的室友。
楚娆也懒得矫情,成婚那日她穿的比现在还薄,祁苏连看都不带看一眼,是以她麻利地推掉了最外的一层披风,裹着中衣钻到了床的里侧。
床榻上备了有两条薄被,她自己盖上一条,另一条则往外侧叠好推了推。
说来也奇怪,楚娆侧躺在锦枕上,心里竟然还有一点期待,不知道现在这样与跟云珠睡一起有什么不同呢,男子和女子应该是不一样的吧,至少她冷的话还能抱着云珠,祁苏就抱不得了。
呸呸呸,想什么呢,楚娆骂了自己一声,旋即将脸埋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双圆咕噜的杏仁眼,看着坐在桌边看书的男子。
他靠着窗壁,眼睑低垂,视线全然落在手中的书册上,因是刚沐浴完,祁苏身上的着料也不厚重,只一件靓蓝色的绫锻外袍,夹裹着一件白色里衣。
楚娆不得不承认,祁苏的容貌生的极好,这般侧面望去,他的睫毛细密,鼻梁英挺,下颚线更是弧度分明的没进了素色领褖,每每翻页时,她还能看到祁苏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和玉色的指腹。
也不知她偷偷看了多久,楚娆见祁苏起身掸了掸袍摆,她心一紧,急急忙忙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外侧。
不过几息之后,眼前暗了下来,楚娆竖着耳朵,听着渐渐走近的脚步声,然后上了木踏,再然后是楚娆的心跳的飞快,身旁的男子动作很轻,甚至连两条被子都挨不到一起,她能感受到祁苏仰躺了下来,他绵长而轻的鼻息,就在她的耳边。
还有近在咫尺的龙涎香气,萦绕在她的鼻息里挥都挥不开。
一个男子,怎么能比她还香,楚娆是彻底睡不着了。
“祁苏,你,你挤不挤?”楚娆一紧张就想开口说话,没想到祁苏竟然回她了。
“不挤。”
“哦,我也不挤,而且云珠说我睡相极好的。”
“对了祁苏,你为什么才一个月就带我回门啊?”大概是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楚娆说话有些不似在祁宅拘束,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
不等祁苏回答,楚娆自顾自道:“啊,我知道了,你是怕六月太热吧,你不能受暑气。”
“嗯。”
“那五月呢,我们能不能再回来一次,那时候天也还没热呢。”
楚娆是随口说说的,哪怕是在富庶的扬州,嫁出去的女子便如泼出去的水,除了回门日能回家一趟,其余时候,没有夫君相陪,女子一人回来,怕是第二日,谣言就能传遍整个广陵城。
可又有哪个男子愿意时不时地陪夫人回去呢,那还不是被人笑作畏妻。
所以,楚娆当然是信口说的,甚至都不期待祁苏能回应。
“好。”
楚娆蓦地转了个身朝向祁苏,她是听错了么,“你没骗我?”
黑暗阴影中的侧颜,俊美男子的薄唇开阖了一个清浅的弧度,“我为何要骗你。”
楚娆错愕的神情逐渐转为惊喜,方才还存着的同住一床的窘迫一下子驱散一空,休书都不知道何时拿得到,能多回来看看爹娘,她当然高兴了。
楚娆兴冲冲地侧过身,生怕祁苏忘了似的硌着被子摇着他的手臂,“真的么,要是这样,就算每次都跟你睡一张床我都愿意的!你要记得的呀。”
夜色漫漫,子时一过,外面偶有些鸦鸣声,床上的女子得到回答之后早已喜滋滋地沉沉睡去。
她的手和腿都跟八爪鱼似地挂在身侧男子的身上,自己的被子不知道掀到了哪里,越是怕冷就越往祁苏的被筒里钻,直到听到了什么声响,她才无意识地松开手,缩回手脚往里侧退了退。
“咳——”祁苏尽量压低了声音,唇边还是溢出了轻咳。
他看了眼躺在身侧,因响动不自觉蹙起眉心的女子,不过片刻,已经披上了外衣,无声无息地走出了门口。
如水的月色下,门前石阶上站着一个人,他的身影挺得笔直,凉风穿过他单薄的衣料,咳嗽声在这寂静之下尤为明显。
“初夏的夜,真是凉啊。”
第29章
楚娆早晨醒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
她迷蒙着眼看了看身上,被子掖至脖颈,盖的好好的,可是她怎么就觉着冷飕飕的呢。
循着感受往右侧看去,却是吓了她一大跳。
祁苏仰躺在她身侧,脸上苍白没有生气,额髻发角都是冷汗,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无,衾被褪到了床下,露出的衣衫被汗水沾湿,看起来冷冷冰冰,不用伸手触碰,都能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凉意。
比她见过的他以往生病的模样都有过之无不及。
“祁苏,”楚娆试探地推了推,“你怎么了?”
阖着眼的男子像是没听见一般,楚娆等了许久,耳朵凑上前才听出些低弱的嗡嗡声,可是听不清他是想说什么。
楚娆用手探了探祁苏的额前,一点都不烫,不似风寒风热的症状,这到底是怎么了。
顾不得再拖延,楚娆囫囵穿上中衣,裹上一件稍厚一点披氅,拢上领口便急急忙忙地出门找人,恰好碰到云珠在院落洒扫。
“云珠,四九人呢?”
“好像是在膳房等着姑爷醒了热米汤呢,他方才还问姑爷醒了没,奴婢回他说没有。”云珠看向楚娆没来得及梳起的头发,“小姐,奴婢伺候你去梳洗——”
楚娆打断道:“云珠,你快去跟爹娘说让他们找个靠得住的相熟的郎中来,我去找四九,祁苏他病晕过去了!快!”
“啊,奴婢这就去。”云珠一听也急了,连忙往老爷夫人的房间赶。
楚娆急匆匆地去往膳房,带着四九一路上边说边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四九的情态与往日有些不同。
待走至门口,四九只望了一眼,眉头立时锁的不如年龄的深沉,“怎么会,明明公子这个月要月末才”
“月末才什么?”
楚娆拉着四九进门,指着床上的祁苏,“你告诉我他到底得的什么病,昨天都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这般样子了?!”
“夫人,小的也说不清,总之,总之小的得赶紧带公子回家!”四九说完便沉着脸要出去安排。
“四九,我已经叫云珠去请郎中了,现在回祁家,哪有郎中来的快啊!”
“不是,别的郎中没用,只有咱们宅里的屈大夫才行!”
“那让屈大夫骑马过来呀,总比让祁苏颠簸来的好啊。”楚娆也有些急了,她不是不担心祁苏,只是四九的态度透露着奇怪,这祁苏这病弱的身体哪里还颠的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