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可不能死!——水墨染
时间:2019-04-25 10:27:30

  楚娆眸里潋滟起几分莹光,看着祁苏道:“我能不能开一条小缝,我想吹吹风,你若是嫌冷,就告诉我。”
  祁苏看了眼她已经熏红了的双瞳,“嗯。”
  楚娆素手掀开她这一侧厚重的绵绸,露出外侧薄薄的緅纱,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气息立刻从纱网里窜进她的鼻息,夹杂着水汽的凉风在她的四肢百骸转了一圈,终于把身上的燥热驱散大半,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马车行夜路走得慢,没那么困了,楚娆无聊就撑着下巴伏在窗栏上,偶尔余光偷偷打量斜对过专注着看书的祁苏,偶尔盯看着窗外的风景,不过这黑灯瞎火,其实也看不见什么,她也不过是打发打发时间。
  忽然,楚娆似是看到了有趣东西,小声呼道:“咦,这是什么?”
  楚娆说完这句,忙将窗纱拉开,整个小脸探了出去,对着坐在前头车辕上的四九喊道,“四九,你看,西边那亮着的几盏是什么?。”
  有车夫赶路,四九正眯着眼瞌睡,被楚娆一喊猛的惊醒,回过神往西看去,凝视了几息后才恍然道:“哦,夫人您说的那处呀,是庙行镇西边的洪湖,听说这洪湖衔着湘江,在湖岸边上都看不到湖的尽头哩。”
  “后来不知是哪个起的头,这湖边就来了许多商贩,卖的皆是些湖灯和祈天灯,久了也成了广陵城的一处热闹,夫人您看到的那星星点点发亮的,就是有人在放天灯和湖灯呢。”
  紫烟就坐在四九旁边,听他说到此处,也有所耳闻,“是啊,膳房的翠儿前几日初七乞巧节,跟管家告了半天的假,就是来这放灯。说是替她未出嫁的妹妹求个好姻缘。夫人您别看现在天上就这么零星几盏,乞巧节那日可不同,天上湖里皆是熠熠生辉的,有成百上千盏,那才真真是好看!”
  “是嘛,我觉得现在就很好看了。”楚娆从窗户里收回身,脑袋重趴伏在双臂上,脸上满是向往,“要是成百上千的话,那会是什么样啊,可惜设宴不是在初七,不然回来路上还能看到呢。”
  祁苏听到她的嘀咕,放下书循着她的视线看去,透过朦胧的緅纱,远处河上似乎的确是有些许零星的祈天灯,但是“灯多了就好看么。”
  “当然了”就和她小时候喜欢捉的萤火虫的一样,一方天地,漫天萤火,多漂亮啊。
  “你想看?”
  “想是想,可又不能回到三日前。”楚娆是笑着说的,话里的惋惜之情并不多,其实她也只是随口说一下罢了。
  然而祁苏闻言,却是探身上前,从窗棂处眺望了一眼,眸色倒映着茶几上黄色烛火,明晦不定,他的唇恰好停在楚娆的耳侧不远,只听他淡淡说了一句,“倒也不是,不可以。”
  马车缓缓,停在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小坡上,车厢窗牖一望出去便是洪湖岸边。
  楚娆回头不解,“祁苏,四九去哪里了,怎的还不回来?”
  夜都深了,再耽搁下去,不知道前半夜能不能回到祁宅。
  楚娆见祁苏抬头看她没有开口,还以为是没听清她的话,正准备再问一次,突然,祁苏竟是起身站起,往她的朝向靠过来。
  楚娆一脸茫然,纤长白净的手指在她面前一抬,下颚被倏的勾起,往窗外轻轻一推。
  “看。”
  “看什么?”
  祁苏收回手,“看三日前的样子。”
  楚娆不明所以地看向窗外洪湖,夜色如稠密的墨砚,浓烈得化都不化不开,天上伶仃的几颗星星也好似蒙了尘的明珠,发着微弱的光,都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祁苏让她看的到底是什么?
  然而渐渐的,离马车这处较近的湖面最外围,像是黑暗中被打开的一条细缝,漏出的红光连成了一条鲜艳的层次不齐的灯带。
  这绯色愈演愈烈地往远处推,直至整个洪湖的上空都被染亮了光彩。
  然而还没有结束,紧接着,水面交错升腾起点点‘朱色流火’,楚娆定睛细看,才发现那便是她方才看到的天灯,只是这次不再是零星几盏,而是成百上千,层出不穷,与湖里的水灯相互交映,浓烈而璀璨。
  哪怕这世间天宇寥廓,有万千景致,她觉得,都不及此刻的红雨漫天,水中星河来的令人震撼。
  楚娆被这美好的场景惊的说不出话来,这次换她自己开口问道:“祁苏,我是不是醉了呀。”
  重又坐至原位的男子,视线落回手中书简,没有抬头,声音却是第一次不曾掩饰的带了清浅的笑意,“嗯。”
 
 
第47章 
  夜阑人寂, 露水浮地, 绚烂过后,一切终于重归于平静。
  官道上空旷的只余一架马车行驰,车辕处两个大红灯笼成了夜幕中最后的一点光源,驱离黑暗。
  车厢内,桌上那只从云韶船舫里带出来的圆弧青瓷酒瓶,已经歪歪斜斜地倒在了厢椅座的角落。
  而始作俑者此时正眯着双眼,扶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前的男子。
  古雕刻画一般的精致容颜, 五官俊秀分明,细长的剑眉入鬓,桃花眼里映着长几上的烛火, 像是剔透的琉璃碧玺,清澈明朗。
  “真好看。”方才的漫天流火好看, 现在她觉得,连眼前的人也好看极了。
  祁苏听到这一声呢喃,从书中抬头, 循声看向那个双颊通红还盯着他瞧看的楚娆。
  她迷迷瞪瞪的视线像是黏在他身上一般,从洪湖那处回来, 就没再有一丝转移, 连直直对上他, 眼神都大胆地不带半分回避。
  祁苏的余光瞥了眼角落里的酒壶,先前看天灯的时候,她趁着他一时不注意,顺手将桌几上的酒拐了过去, 等他看到之时,酒壶已经见了底,滚落到了车厢另一头。
  然后楚娆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小脸红透,像个闷熟的樱桃,剪水双眸里熏着如雾的酒气,唇角亮晶晶的泛着莹润光泽,时不时舔上一口,连呼气都带着阵阵果香。
  然而,她也只会说那一句,“真好看。”
  光这一句“好看”,楚娆已是说了十遍有余,俨然还有继续之势。
  祁苏现在才算知道,在船舫里她当是微醺,此刻,她却是真的醉了。
  不知为何,他有些庆幸,她醉酒起来的姿态实在太过绵软,若是旁人看了祁苏想起这个,略有些不喜,皱着眉道:“以后不许在外饮酒。”
  自己夸了对面的俊美男人那么多次好看,他才回了自己一句,这着实不易,楚娆立马认真思索,仰着小脸问道:“什么是在外?”
  “我不在的时候。”
  楚娆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迷迷糊糊道:“那,你是谁啊?”
  “……”看来真是醉的不轻。
  祁苏拂袖抬起右手,将他面前的茶壶推到楚娆手边,“喝茶,醒酒。”
  楚娆被祁苏一说,还真觉得自己有几分口渴,她看了眼被递过来茶壶,又看了眼自己身边连个杯子都无,左摇右晃地竟起身直接将祁苏用过的杯子拿了过来,倒了茶一口饮尽,还颇为认真地将瓷碗跟酒壶似的翻转倒了倒,邀功道:“我醒啦,你看,我喝完了。”
  祁苏原本替楚娆拿新空杯的手停滞在半空,自己用的茶杯杯沿被楚娆舌尖舐过,那混上的一点梅子香气仿佛跟着窜入他的鼻息,扰的他气息也有些不稳。
  强压下心头的无名燥热,祁苏收回手,将新杯放到自己身前,“你既喝完了,知道我是谁了么。”
  楚娆头晕目眩的,根本看不出眼前男子的情绪,她定睛仔细瞧了瞧,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你是替我在船舫拿酒壶的人!”
  祁苏:“再喝一杯茶。”
  等到马车终于驶到了祁宅门口,楚娆喝了半肚子的茶水,好歹稍微清醒了点,至少能认人。
  她被紫烟架着扶下马车,脑中意识复苏了小部分,倒也不算醉的不省人事。
  本来一切井然有序,楚娆业已经被扶进了三进院,只消几步路就能回到东间自己的卧房里,祁苏走的快,更是先她一步折身往北。
  突然,走至房门门口的祁苏,唇边溢出一声轻咳。
  楚娆听到这声,整个人惊醒了一下,瞬间就不受控制似的挣开紫烟的手,在院中三人不解的眼神之下踉踉跄跄地小跑着奔向北边的朝向,一个措手不及,成功地环住了祁苏的腰。
  紫烟和四九见此情景,忙转过身去不看,捂着嘴生怕自己笑出声来,夫人这模样,当真是喜欢极了公子呀。
  “你干什么。”祁苏拢眉低声喝道,方才言语发发酒疯也就罢了,他不与她计较,怎么现下开始动手了。
  “祁苏。”楚娆仰头,眸子里还潋滟着水汽,被酒气熏出的红色,现在看起来倒像是哭过一般,委屈极了。
  两只手交缠在他身后紧紧的,平日里看着个子小小,现在借着酒劲,劲道反而大的很,祁苏怎么也拉不开,只能放弃道,“你又当如何。”
  楚娆摇了摇头,完全顾不得祁苏的心情,她兀自神伤,眼巴巴地望着祁苏,眼里的泪花都要沁出来了,“祁苏,你可千万不能死啊!”
  “……”
  祁苏素来淡薄疏离的性子,唯二的两次被气的说不出话来,都是因着楚娆。
  一个个字像是硬挤出来似的带着冷气,“我,带你回房。”
  说罢,祁苏就要拎着楚娆走去东间,谁知怀中的小人儿一看不对,立刻松开了环在他腰封上的手,趁他一个不留神就溜进了他的房内。
  祁苏看着手中空空,兔子似的窜进去的楚娆,站在当场一时愣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四九和紫烟却是站在旁边看的清楚,憋着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紫烟怕再看下去公子恼怒,忙用手臂拑了下四九,忍着笑道:“公子,夫人这般,奴婢怕是没得办法,还请公子受累一会儿,奴婢去打些清水再来伺候。”
  “啊!是啊,公子,小的还要去安置车马。”
  不敢看祁苏的脸色,四九和紫烟很快地消失在了三院。
  祁苏扶额推开门,预着要看到房内天翻地覆的准备,没想到楚娆只是安静地坐在圆桌边,眼里的水莹还未散去,从祁苏进门的一刻开始,视线就跟马车上一样继续欺了上来。
  “你——咳——”祁苏开口正要说话,想忍,还是没能忍住。
  已过子时,祁苏的咳症便常是此刻来犯,这其实不算受凉,而是体内余毒的反应,若是碰了冷风,血脉行的尤慢,毒便更容易积聚肺腑,咳的更急更重,所以他秋冬或夜半才甚少出门。
  “咳——”又是一声。
  根本无法掩住的咳声,楚娆盯着他半响,嘴唇一瘪,眼睛红红的亟待开口,“祁苏,你可千万不能——”
  祁苏绕到她对面坐下,皱眉道:“我不会死,你喝醉了脑子里头想的,就只有这件事么?”
  楚娆似是经过认真地思考,随后点了点头。
  “……”
  祁苏对人疏离是他自来的习惯,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会缠人的人,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想堵住她的口,唯一的办法就让她睡下,可她一副比他还精神的模样,原来这就是发酒疯?
  “你现在就回房。”
  “不,我不要,不回房,看你才,才放心。”
  说完,楚娆拨浪鼓状地摇头,作抿唇状,继续直勾勾地盯着祁苏,她脸上明明就是酒意未散,此时的举动也分明是下意识的,只是祁苏不明白,她怎么醉了会执着于他的生死。
  其实祁苏不知道,在马车上,楚娆喝了那些茶之后,的确解了部分的酒意,她也着实是困倦的很,脑子里一片混沌,但院子一听到祁苏咳嗽,她日日夜夜最关心的事情便习惯性地跳脱而出,平日清醒还好,知道祁苏若只是咳,也不会死,但她现在意识飘忽,想不到其他太多。
  她唯一清楚的便是要留在这,看着眼前的人好好活着,等到白日不咳为止。
  祁苏看她红着眼眶,既醉,又坚定的模样,实在摆脱不得,只得另辟蹊径。
  “你想留下来也行,我问你三件事,你答得出来,我就让你留在这。”
  楚娆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她脑中疲乏的很,支撑她就是要留下来看着祁苏这一个念头,因此甫一听‘留下’两字,她先是点了点头,而后话慢了一拍才跟上,“你,说。”
  祁苏敛起眸色,思忖了一番,问了他平日最难寻到机会问的,“你是否可预知将来。”
  预知将来?
  楚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不知。”她除了祁苏何时死,她何时跳井,其他好像也不记得什么了。
  祁苏看她动作迷糊,没继续追问,又道:“你以后会在避风亭,碰到祁风,是不是。”
  啊,这个她会,楚娆重重点了点头。
  祁苏见此,眸色一沉,那就是了,他猜的没错,那梦果然有预示之作用。可他很想知道,楚娆她为何也能知晓,难道同他一般会入梦?
  祁苏开口待问,蓦地想起这是最后一个问题,沉默了片刻,他带上了几分从未现于人前的犹豫,不怎么确定的语气,“你,喜欢林湛么。”
  楚娆醒过来时,已是翌日日上三竿。
  睁眼四周是熟悉的桌椅板凳,身上清清爽爽的被擦抹过,换了一身带着青草香气的睡袍,连头发也都被人舒舒服服的洗净绞干,在这干软暖和的被筒里别提多舒服了。
  唯一难受的,就是昨晚做的那个梦,到现在还有些头疼。
  她竟然梦到了她哭着喊着祁苏不能死,然后死皮赖脸抱着他去他房里,最后还被问了几个乱起八糟的问题,好像是什么预知之类的。
  “嘶——”头又疼了。
  楚娆可算是明白了常人说的喝酒误事,要不是昨晚看了那好看的天灯,她一时高兴将那壶果酒饮了下去,哪会有现在这幅憔悴模样。
  “夫人,您终于醒啦。”
  紫烟恰巧拿着洗漱的铜洗盆进房,看到从榻上坐起身,正揉着眼尾的楚娆,温和说道。
  楚娆冲她笑笑,下床接过洗具,“嗯。幸好昨晚有紫烟你照顾我,不然我怕是要赖在马车上下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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