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明觉方丈圆寂之后,主持之位便一直空着,心尘师叔是继任得人选,不过他不肯做主持,就一直代管。”
“诶,为何不肯呀。”
小沙弥摸了摸头上新烫的戒疤,憨笑到:“这小僧也不知,不过听师伯们说,心尘师叔是悟性最高的了,悟性高所以劫难也重。”
楚娆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她就是顺嘴多问一句,佛家的事她不清楚,自然不敢妄言。
看了一上午的桃花,楚娆反正无事,就带着云珠,跟着小沙弥去积香堂门口走了走。
积香堂是福源寺的后厨,门前有零星的几亩菜地。
“小师傅,那你们只靠着这山间几片瘠土,种的哪够平日食用。”楚娆看着眼前穿着旧蓝色百衲衣的小沙弥,还有这满寺就那么几小块田地,她方才早上还吃的津津有味的素斋,现下想起,就有些不舒服起来。
小沙弥不过十四五岁,生的唇红齿白,垂首乖巧模样道:“谢谢女施主关心,师兄弟们也会外出化缘。寺里用度于我们出家人皆是足够,女施主不必担心。”
“嗯。”
寺里既然不再接香火,楚娆也无法,只得暂时放下此事,但不知为何,她对这福源寺有着莫名的亲近之感。
这是为何呢?难道和她的重生有关?
第14章
福源寺的用度虽不宽裕,但寺院不小,心尘的寝房前,还有个破落却整洁的庭院。
庭院西南角,简易的藤架木廊下横着一张巨石刻镂成的棋盘。
有两个男子相对而坐。
一个一袭白衣,容色虽冷却姿容俊美,执棋之手划过棋盘落子时,从容不迫,气质斐然。
另一个则眉目疏朗带着笑意,每一步皆显得行云流水,纵是被逼至绝境,亦是不显慌乱。
“今年,桃花开的如何。”心尘笑道。
祁苏提起一颗黑子,淡淡道:“开的太晚。”
“非桃花开的晚,而是你比往年早来了十日,为何?”心尘抬头看向祁苏,似乎在等着早就知晓的答案。
祁苏沉默了片刻,收回捻着棋子的两指,掀眸对上心尘的视线, “你说过,若我提前婚期,便能知梦中之人何人。所以,你一早便知是她。”
“贫僧知不知又有何要紧,这世间诸事讲因果,你问我是因,我答你是果,仅此而已。”
心尘神色祥和,单手持着佛珠,右手似是随意的一落,棋盘上的局势又缓和了下来。
“这次梦境,似有不同。”祁苏幽幽开口。
“非是梦境,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祁苏闻声,执子的手一顿,又落进棋盘,眼里闪过的那一丝诧异,很快便消失不见,“她是我的劫么,心尘,你知我素来不信轮回之说。”
“呵呵。”心尘吃尽围内的白色棋子,继而笑道:“那你现下又因何故分神。”
祁苏敛眸,捋了捋月白色的袍摆 ,不再开口。
心尘没再拆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然而那笑容很浅,很快便隐了下去,那双明澈得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的双眸有一瞬不知名的怔然。
他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凤之,你才是她的劫啊。”
福源寺很少接待外客,即使是祁苏也不得在寺里多住。
午膳过后,楚娆在斋房刚吃了一碗香茶,祁苏便派四九来传了消息,说是在寺门口等,黄昏前要下山回祁宅。
“好,四九,你告诉祁苏,等云珠理完包袱,我们就过来。”
楚娆心忖,这么一算,他们来这福源寺的时辰加起来,也不过是一两日,也好,等这次回去,她可真的得好好合计休书一事,糊里糊涂的就过了快半个月,还什么事都没做成呢。
福源寺的山门前,姗姗来迟的楚娆换上了一身紫绡翠纹罗裙,‘低眉顺眼’地站在祁苏身后,一脸乖顺向着心尘浅施了别礼。
心尘见状,亦抱以笑容晏晏,双手合十向着祁苏道:“祁夫人华容玉颜,端容有礼,乃凤之的福气。”
这一来一走,楚娆都被夸了两番,她的心里难免一阵窃喜,神色就装得愈发端庄起来。
祁苏闻言不露痕迹地以余光向侧一瞥,楚娆正低着头,看起来的确是温柔恭谨,可平日对着他的时候,她可不是这般乖顺。
如今这副模样,不过是外人所见罢了。
“心尘,不必送了,我们自行下山。”
“好。”
“哎呀公子,我差点忘了。”一旁的四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他一拍脑袋,急急忙忙地从行李中拿出来一个布裹,转头面向心尘,“心尘大师,这是紫烟姐姐让四九带来给您的,新买的一件袈袍,还请大师收下。”
“紫烟姐姐又回乡省亲了,不好过来,嘿嘿,还好我想起来了。”四九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
心尘面色不变,轻轻地接过,“多谢施主,还望施主转告紫烟姑娘,福源寺的用度已够,以后不必再劳烦。”
四九点了点头,心里却腹诽,每年都这么说,紫烟姐姐还不是每年逼着我来送,我能有什么办法。
“好了,走吧。”
祁苏朝着心尘微点了点头,转身向山下走去,楚娆只能赶忙带着云珠齐齐跟上了他的步子。
祁苏四人的背影渐远,山门口石阶上也终于变得冷冷清清。
只剩下那个放着袈衣的紫色布裹,孤零零地置放在凸起的青石板上,再无人问津……
第15章
三月末的春日,黄昏的风吹打在身上都是不轻不重,温凉适宜。
楚娆攥着自己惯带在身上的小帕子,一边下山,一边左右观望看着周围风景,心情很是不错,平日里看起来不怎么新奇的花草,在这半山腰看着,滋味就是不同。
虽有俗话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但于她来说,还是觉得下山轻松了不少。
浮山不高,再加上天朗气清,石板台阶干干燥燥的并不打滑,楚娆一开始还一步一个实印,走着走着就不那么小心翼翼,兀自大胆了起来。
云珠走在后头,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小姐,您还是走慢一点,这山道虽不湿滑,但形态奇形怪状的都有,万一您被绊倒了可怎么办。”
楚娆闻声回头笑道:“云珠你放心,浮山不算陡峭,还有这石阶,又没沾上露水,我哪有那么倒霉——啊——!”
“小姐!”
霉字话音还未落,大概是转身转的急了,楚娆竟是瞬间站势不稳,一个打滑就要栽下去,走在前头的是祁苏,后面跟着的是云珠和四九,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楚娆下意识地向前伸手,好像是抓住了什么,左右晃了几下,还好没跌落这山腰。
楚娆的心才放下,还来不及看自己抓住了什么,一股钻心的疼痛从绣鞋里袭来,疼的她都睁不开眼。
“嘶——痛。”
“小,小姐,您怎么了?”
云珠顾不得其他,忙赶上前,她方才只看到楚娆左右摇晃了好几下,索性没摔倒,以为立住了没什么事。现在走近了才发现小姐的手正抓着姑爷雪白色外袍的衣角,低头蹙着眉头,额角却都沁出了汗。
她焦急地往下看,楚娆的绣鞋褪了一半,另一半抵在石板上,罗袜沾满了尘泥,分明是方才脚腕子扭到了!
“小姐,是不是扭到脚了?”云珠带着哭腔,搀起楚娆的左手臂,可她身段和楚娆差不多,搀起来颇有些勉强。
“嗯,崴到脚了。”楚娆有气无力地抬头,方才最疼的那一阵已经过了,现在半提着脚倒是好多了,只是不能施力,一有动静,还是痛的厉害,不过免得云珠担心,她硬是挤出了几个字。
楚娆这话是想对着云珠说的,可云珠在她的身侧扶着,所以她抬头时,正好面向的是听见声响转过来的祁苏。
她的容色天生娇美,此时却是面颊苍白,秀眉微蹙,额头上亦是汗涔涔的。那双杏眸里满满是疼的氤氲出的水汽,任谁见了都难免生出几分心疼。
祁苏被她这般看着,再听到她那带着委屈的糯糯拖音,胸腔莫名一震,他清咳了一声,侧过头低声缓道:“无碍。”
无碍?
说话对错了人,楚娆现在没这个力气将之放心上,可虽说没摔下去,脚崴的那一下是真的生疼,这个时候,祁苏不关心她也就算了,还说什么无碍,不是气人是什么。
“又不是你脚崴了,你当然是无碍了。”楚娆龇着一口小白牙,又疼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祁苏闻言拢起眉头,抬头重又看向楚娆,似乎是想开口,然而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这前前后后的不过一会儿,四九走在最后却是瞧的清楚,他看着自家公子这副冷冰冰的温吞样,实在是忍不住了,跳起来呼喊道:“不是,夫人,不是,公子的意思不是这个!”
“公子是说您抓着他的衣袖无碍,让您一直抓着呢!”
嗯抓手臂。
楚娆听四九这么一说,才低头定睛一瞧,自己竟是从刚才开始便一直死死拽着祁苏的外袍衣角,难怪祁苏转过身来的时候,她还感觉到手上有拉扯的知觉所以祁苏回她的这句,是说她崴脚时不小心抓上了他的衣衫无碍么,那干嘛不说清楚,害得她还误会。
楚娆想着想着,颊畔生出了两朵红云,手慌忙松开之后,一时不知道对着祁苏说些什么。
“谢谢,我方才——。”
祁苏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他捋了捋衣袍褶痕,淡淡打断道:“如此,还能行走么。”
理亏在前,还耽搁了许久,楚娆轻轻应了一声,“能,我现下好多了。”
“那继续下山吧。”
“嗯。”
楚娆看着祁苏的背影,越发觉得他捉摸不透,时而待她冷淡,时而好像又不是,有时候稍稍对她好了一点,转瞬便能恢复冷冰冰的模样,到底他是真的对她不喜,还是当她作朋友呢。
“小姐,咱们走吧。”云珠贴身地扶着楚娆,细声细语。
“好的。”
想不通,楚娆摇摇头硬撇开心头蓦然升起的涩涩的感受,也罢,天色黑的早,如今还是早些下山为好。
第16章
楚娆到寺门口已是午后的申时,若是按着平常的速度,到山脚处的马车,正好刚入夜,但因为她崴脚一事耽搁了一阵,后来更是被云珠扶着一节一节跳石阶,根本走不快,是以眼见着天色渐晚,山脚还望不到边。
四九在最后,看着前面的夫人一蹦一跳的身影,微叹了口气,这般步速,万一在入夜前没到山脚,后头的路可就难走了。
不止四九,云珠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抹掉额上的汗滴,边开口道:“小姐,您再靠过来点,奴婢带着您往下走快些。”
“好,可是你受得住么。”
“小姐放心,奴婢可以的。”云珠小声道。
楚娆看了眼身侧和她身段差不多的云珠,虽说云珠是下人,但在楚宅的时候就不怎么做粗重活,从小和她吃住一般地长大,自己真挨上去,云珠哪里扶得了。
她这般跳法,自己都已经是精疲力尽,等入夜了更是看不清台阶,要是一个不稳连云珠都带着摔了,那可就糟了。
没办法,楚娆回头看向四九。
四九收到视线,面露难色,对着楚娆拨浪鼓似的摇头不停。
他一直呆在最后,要是能扶他早上来扶了。平路还好,可这山路窄,只得有两人同行,让他扶着,就不能让云珠扶,那夫人差不多都得倚在他身上。
作为祁家二房的家奴之子,别的规矩还好说,这与公子的后房女眷,那是必得避嫌的,他可是个本份人!
楚娆看四九的犹豫样子,大概猜到他所想,无奈得回过头,看向前面的白色身影。
她这一路走的多慢都好,祁苏总是和她隔着不变的三尺距离,若说他没留意到她走的缓了,楚娆都不信。
其实祁苏扶她当然是最合适的,但要是她开口求,他不肯的话,不是无端落得尴尬么。
可是,她跳的真的好酸疼啊,再这样下去,天一黑,她怕是不出十步就要带着云珠摔下山去,那这一世可真是比前世还要冤。
思来想去,楚娆终于硬着头皮朝前唤了一声,“祁苏。”
祁苏脚步未停,但楚娆知道他是听见了,继而缓缓地说道:“天快暗了,我们若是入夜前到不了山脚,山路就更难走了。”
说完,楚娆竖起耳朵等着祁苏的答复,谁知,等了片刻,前头只悠悠传来一句“嗯。”
“祁苏,云珠扶我走不快,等天黑了,山里万一有大的野物该怎么办呐。”这次,她算是暗示的极为明显了吧。
“浮山没有虎豹。”
“那万一有呢?”楚娆不甘心道。
她想不通,这祁苏到底是真没想到,还是故意装听不懂啊。
腿脚处的酸麻愈甚,楚娆有些支持不住,咬牙继续:“再说你晚上不是不能吹风么,我们还是尽量赶在天黑之前到山脚才行,要是我有人带着,走的再快些就好了。”
她就不信了,这么说,他还能‘敷衍’过去。
果然这次,祁苏终于停下了脚步,他侧身向后,眉心微拢,“你几次三番,到底想说什么。”
楚娆跳得没了力气,看看身侧同样精疲力尽的云珠,她懒得再迂回,小性子一起便索性破罐破摔,松开云珠的手扶向边上的矮树,喘了口气道:“祁苏,反正我是走不动了,你要是不想扶我,就让四九来扶我,你不开口,他一点儿都不听我的话。”
四九低着头,默默挪着脚藏在了树后,楚娆看着觉得好笑,男女之防也要分场合,更何况只是扶一下而已嘛。
她再跳下去,没扭到的那只脚,怕是也要折了。
祁苏皱眉,“我先前已经问过你,能不能行走。”
“那我当时,就是随口客气一下,谁知道有那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