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微请安道:“妾身拜见贵妃娘娘。”
郑贵妃朝薛令微看过来,姣好的面容漾起一丝笑意:“免礼吧。来人,赐座。”
宫人搬来圆木凳,薛令微说了句:“妾身谢贵妃娘娘恩典。”然后便坐下。
郑贵妃朝她看来,须臾,道:“都到了本宫跟前了,你这面纱该取下来了吧?”
“是。”薛令微将面纱取下,抬头,便看到郑贵妃正在打量她。
虽然是面带微笑,可薛令微却清晰的察觉到郑贵妃朝她投来的那股子犀利。
是不善的针对。
郑贵妃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朝她走来,在她一步之外停下。而薛令微在她过来的时候也已经起身。
郑贵妃吩咐人下去备午膳,然后屏退了所有宫人。
“你这张脸,跟朱毓妡真是七分相似。”
朱毓妡是薛令微母亲的名字。
而郑贵妃却毫不顾忌的直呼她母亲的名讳,不仅如此,她还清楚的看到郑贵妃眼里在说这个名字时的不屑和愤恨。
“妾身一介民女,贵妃娘娘折煞妾身了。”
“民女?”郑贵妃轻笑两声,“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不过你一介民女,又怎知长公主的名讳?”
薛令微眼皮一跳,暗道不好。可抬眼看到郑贵妃的表情后,她却觉得,郑贵妃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她与赵珒关系匪浅,又是皇上的宠妃。她到底是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只是出言诈自己,薛令微一时还真不好说。
不过郑贵妃并未继续说下去,而是叫她一起修剪那盆绿菊。期间二人无话,没多久,宫人便已准备好饭菜。
薛令微不知郑贵妃今日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是叫她来说话,可实际上,根本没有说几句。
况且之前她与郑贵妃并不相识,赵珒生辰那日郑贵妃是什么反应她看的明明白白。今日她无端叫自己过来,定没有好事。
郑贵妃邀她入席,薛令微出于防备,是委婉的拒绝的。可郑贵妃并不理会,只道:“难道本宫宫里的饭菜,还配不上红菱姑娘的口味不成?”
薛令微只得坐下。宫人为她盛了饭,夹菜,她味同嚼蜡,脑海里翻天覆地的揣测郑贵妃的意图。
可她对郑贵妃从不了解,郑贵妃又并非善类,她连揣测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薛令微承认自己确实是想不了这些尔虞我诈复杂无比的事情。
郑贵妃用膳用的极为优雅,用膳完毕,她唇上的口脂还是好好的,嘴边也并无油腻残渣。反观薛令微,她曾贵为郡主,懂礼仪方寸。但刚才她实在心不在焉,所以便不似郑贵妃这般小心翼翼,吃个饭连口脂都不蹭半分。
二人饭间并未说什么话。因为郑贵妃不先说,薛令微自然不会先开口。
等落碗后,才听郑贵妃悠然的说了一句:“赵珒怎么还不来寻你?”
“啊?”薛令微不明白她突然说这句话的意思。
郑贵妃似笑非笑,让薛令微更加看不懂了。接着又听郑贵妃继续说道:“看来,你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让他看重。”
薛令微回道:“督公事务繁忙,有很多事情自然比妾身一个侍妾重要。”
“真是张会说话的嘴。”
宫人将饭菜碗碟撤走,端上来一壶茶,茶水倒出来呈暗红色,冒着丝丝热气。端到了薛令微跟前。
“这是……?”薛令微捧着那杯茶,颇为不解。
“是洛神茶。”
薛令微并未听说过这种茶,她原本也并不喜茶,所以不甚了解。
“洛神花产量极少,也鲜少有人饮用,不过本宫确是喜欢这个味道,你尝尝?”见薛令微满怀心事,郑贵妃眉梢轻挑,“怎么?怕本宫会在这里面下毒?”
“妾身不敢。”
郑贵妃扬了扬唇角,端起面前的那杯茶,饮了一口。
薛令微只得举杯饮下。洛神茶入口味酸,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而郑贵妃当前,她不得不陪着喝完。
郑贵妃究竟是什么口味,竟喜欢喝这种发酸的茶,倘若是加点冰糖也好啊——这分明就是找她来为难她的。
全怨赵珒!他跟别人不清不楚的也便罢了,他还故意要扯上她!
“本宫想问你一句话,你可要老实回答。”
薛令微放下茶杯,忍住那股酸意,道:“娘娘但问无妨,妾身定知无不言。”
“你喜欢赵珒?”
薛令微忙回:“妾身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对督公有任何肖想。”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郑贵妃对赵珒不一般,她哪里敢跟贵妃抢人?
郑贵妃听了,只是笑了一下,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反正,都已经晚了。”
晚了?晚什么了?
就在薛令微疑惑不解的时候,那名公公便进来禀告:“娘娘,赵督公求见。”
薛令微有些错愕。
赵珒怎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姌姌和青妍有股姬姬的味道……
赵珒没有伤害过青妍,因为青妍……
总之青妍仇富。
第42章
转眼间, 赵珒已经进来。
薛令微赶紧起身行礼:“大人。”
赵珒没什么表情的瞥了她一眼, 然后不再看她。
郑贵妃笑了一声,“赵督公还真是来了啊, 本宫还以为,你不担心你的宠妾。”
赵珒虽然不失礼数,但说话声音却听着冷冷的:“若无别的事情, 臣便带人回去了。”
然后他也不等郑贵妃说话,就朝薛令微那里横了一眼:“回府。”
薛令微被他瞪得莫名其妙的。回府就回府, 瞪她干什么?
不过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待赵珒大步离开后, 她朝郑贵妃告辞,便跟着赵珒离去。
回提督府的路上,赵珒跟薛令微坐在一辆马车里,二人几乎没有说一句话。
薛令微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脚尖,觉得气氛莫名压抑。
也不知过了多久, 大概快到提督府门口的时候, 赵珒问了她一句:“郑贵妃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
“以后若非我亲口同意, 不得随意出府。”
薛令微虽然讨厌他这霸道的样子, 每每这时候她就想吐他一口痰。不过她还是忍了下来,温顺的回了声是。
薛令微这辈子还未曾这样憋屈过,还是被曾经伺候自己的奴才弄得这样憋屈。也不知道赵珒在不高兴什么,郑贵妃亲自遣人上门请她,她若是可以选择,她吃饱了撑的要去郑贵妃的宫里?
但回了府后, 薛令微才知道赵珒罚钱仲下去领了十几棍子。
薛令微看到走路有些不大自然的钱仲,顿时同情心泛滥。其实这又关钱仲什么事?
不过,钱仲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揣测和探究。
薛令微不由得暗暗叹一口气,赵珒这种怪脾气,也会有人效忠?她可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不过还未走到东苑,薛令微便觉得腹部突然涌来一阵钝痛,痛的她瞬间直不起腰。
接着,胃里翻滚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她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那一口血几乎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重重栽在地上,额头似乎磕破了,天地似乎开始旋转。她难受的睁不开眼,失去意识前,只听到有人急切的喊了一声她一声姌姌。
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后来薛令微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见自己还是众星捧月的郡主,长公主府还在,母亲也还在。她梦见母亲在冬至的时候,带着自己登上朱雀楼,吃饺子看万家灯火。
她又看到赵珒捧着一碗冬至圆过来,她倚在他身边,手搭在围栏边上,撒娇要他喂她。赵珒跟她说自己的家乡冬至会吃冬至圆,她好奇便吩咐他做了一碗。那之后,每逢冬至她都会跟他一起吃冬至圆。
华灯葳蕤下少年的脸,干净又温柔。他总是在琐碎间小心翼翼的护着她,那样的赵珒,是世间极难抓到的月光。
她扯下他的发带,看着他的头发在夜风里飞舞,脸凑到他的发梢。赵珒抓着她的手轻斥她不要胡闹,然后从她头上取下一根簪子重新将头发别住。她笑着捧住他的脸:“要不是个太监,我定招你做我的郡马。”
那时薛令微不过十二三岁,不懂男女情爱,可她说的却是实话。
她又添了一句:“不如等我及笄,你来做我的郡马吧?到时候我央我母亲给你换个身份,就算是别人知道你是太监也无妨,谁敢多言半句,我就叫我母亲杖毙了他——”
当时的赵珒诚惶诚恐:“尊卑有别,郡主切莫胡闹。”
薛令微习惯他总是恪守尊卑礼仪了。但她又喜欢极了他这模样。后来她靠着赵珒跟他说着闲话迷迷糊糊睡去,睡意朦胧间,赵珒又跟她小话了几句,至于说了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
从遇见赵珒开始,到母亲落败,长公主府全部被赐死之前,大概是薛令微此生最开心的时光。
如果一直跟那个赵珒在一起,即便是没有荣华富贵,薛令微也会觉得开心。
转眼间,她又置身于一片死寂,血流成河的长公主府,那些往日她熟悉的面孔纷纷浑身是血的横陈各处,她无暇去管,慌了神跑回自己的寝殿,看到浑身是血被刀划的面目全非的赵珒,倒在他们初遇的那个廊下。任凭她如何撕心裂肺的呼喊他都不再回她一声。
月光终归还是埋葬在岁月的土壤里了。
她的心痛的喘不过气,所有人都死了,母亲死了,赵珒也死了,长公主府也不在了,只剩了她一个人。
她身上染了赵珒的血,扑在他的身上哭的无休无止,却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的名字。她回头,看到的是面无表情,满身杀戮的赵珒。
她看到他的剑在滴血,她的恨顿时填满了胸腔,是他杀了她的赵珒!
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深的恨意和悲痛,她没有看到母亲是怎么死的,她也不愿去幻想。曾经那个全天下最好的赵珒也不是在她眼前死的,但是这个梦里,她却看到了。
那个赵珒冷冷的对她说道:“跟我走,或者,我杀了你。”
她才不会跟他走,她为什么要跟这个杀了她的赵珒的人走?
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地上早已冰凉的赵珒,心像是被人搅碎了一样。
她又回头朝那个冷血的赵珒看过去。沉默了许久,起身往他的剑上撞去。
——那就让他杀了她吧。
……
梦里虚虚实实,虽然看到赵珒死去的样子让她接受不了。可梦境里大多还是以前快乐的日子。
在这样的梦里,她又开始眷恋起曾经。
意识在一点点从梦境里剥离出来的时候,她隐隐听到赵珒愤怒的斥责和咆哮。
等醒来的时候,薛令微才发现自己枕边早就湿了一片。
她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力气,动了动手指,才察觉自己手心里正握着一个人的手。
稍稍抬头看去,趴在她床边睡着的人是赵珒。而赵珒的手正被她抓着。
薛令微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手。却惊醒了赵珒。
赵珒见她终于醒来,松了口气。他的脸色略显疲惫,语气却很温和:“姌姌,你终于醒过来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想吃点什么?”
薛令微怔怔的瞧着他,梦里梦外恍若隔世。
他不是她的赵珒。
她不是一个喜欢一条路走到黑,钻牛角尖让自己不痛快的人。可是现在,她确实是心灰意冷,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还是萌生了恨意和悲哀。
赵珒真的那样死在自己面前,她一点都不能接受。
赵珒见她不回应自己,表情也有些怪异,问:“你怎么了?”
薛令微摇了摇头,现在她还不大想说话。
她抻着手肘想起来,奈何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赵珒见状,自床沿坐下,抱着她起来。然后扬声吩咐门外的下人送粥进来。
赵珒身上还穿着那身提督太监的官服,难道是刚回来?
平时薛令微倒不觉得有什么,然而今日,她却觉得他这身衣裳莫名的刺眼。
赵珒并未发觉她的那丝变化,只是等下人将清粥送来之后,调转了个身子坐在她身后,让她的背靠着自己,然后细细吹凉勺子里的粥,送到她嘴边。
薛令微顿了顿,张嘴吃下。
期间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赵珒喂她吃粥,她便乖乖吃下。
赵珒在伺候她这件事情上向来细致,他本身也是一个细心的人。
吃完粥,薛令微觉得身上的那股子难受劲缓去很多了。赵珒刚将碗放下,钱仲便进来了,说是有事要禀告。
赵珒颔首,示意他先出去。然后轻轻将薛令微放下。
薛令微道:“我想坐一会儿。”
“好。”赵珒依着她,扶她靠在床头,再拿了两个软枕垫在她背后。
“你先歇息一会儿,还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晚上我回来陪你。”
薛令微应了一声。赵珒对她笑了笑,转身出去。
今日的赵珒,对她未免太过温和了些,温和到让她以为这是以前的赵珒。
倘若不是他身上的那身衣裳,她估计是要把他当成以前的那个他的。
薛令微心里很清楚,曾经不过是他的骗局。
之后青妍便过来了,薛令微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过去两日了。
“大人这两日一直守着你衣不解带,我还没见过大人如此紧张的模样,那样子阴冷的似乎是要吃人。要是你真的救不回来了,太医院的院判恐怕都走不出府门半步……”
“太医院的?”
“是啊。”青妍当时也很是吃惊,没想到大人会将太医院的御医抓过来,“看来红菱姐姐在大人心里真的很重要,否则大人也不会两日两夜守在姐姐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了,甚至推了所有的公事,等你醒来为止。”
原来……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