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光芒——希夷
时间:2019-04-26 11:21:13

  “那我也不可能为了要孩子,随便找个女人生。”喻文卿说,“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你还小。”
  “为什么你装作看不见,抑郁是会遗传的。”
  “抑郁症不是医学禁止结婚生育的疾病。这个世界上会遗传的病多了去,大家都不生孩子了?”
  别人的选择周文菲不能说什么,但是她不想生一个两个都是忧郁的小孩。
  难道她是嫌自己力量不够,一个人拖不垮喻文卿,再生两个他根本无法抛弃的骨肉,来把他彻底拖入深渊?去年怀孕那会为什么想生下来?还是天真。是病情有好转,幻想没有破碎。
  她好害怕喻文卿的眼神也疲倦了、失望了、绝望了。她好希望他能明白:“你的幸福不在我这里。”
  “我的幸福是什么?”
  周文菲全记得:“在科莫湖结婚,生一儿一女,每年在那边住几个月,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喻文卿扭过周文菲下巴,盯着她一脸泪痕又过分认真的脸孔,怔住一会。
  姚婧曾经说过他,说他总裁当久了,特别喜欢给人描绘未来的美景。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就好比开车,太专注方向盘、油门、后视镜等操作细则,会让人很容易迷失方向;眼光总是落在不远处的路障上,容易让人焦虑;始终抬高一寸,既能看到车流,也能看到前方的高楼,比楼更高的天空和太阳。
  这才是保持热忱和干劲的方法。
  现在发现,对一些忧郁的人来说,确实不太好。长时间呆在屋子里的人渴望光明,然而一站到璀璨的阳光下,又觉得刺眼。
  周文菲深信他会开着车到达目的地,但她随时准备下车。
 
 
第87章 
  喻文卿忘了这是周文菲第三次还是第四次提到科莫湖, 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地方非常的介意。他没有接话,皱着眉头想一会儿, 才搞清楚她钻进哪个牛角尖里。
  小女孩就是小女孩, 经历与挫折再多, 仍然坚信爱情要有个圆满结局——从此以后, 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她口中的科莫湖,早已不是一个具体的地名, 而就是这样的结局,一种幸福生活的标本。
  但是, 不能彻底治愈抑郁症, 不愿生孩子,手也很难康复,学业也没办法完成,……,更别说,还有曾经的性/侵,让周文菲觉得她早就丧失与喻文卿过这种幸福生活的资格。
  尤其是他还亲口说过,要一儿一女。
  等等, 正常人的脑回路不是——把这个摊开了和爱人说, 看对方是不是能接受。
  为什么要给他加那么多戏, 连青琰都抬出来了。
  算了, 喻文卿想,他的女孩从来没有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对她的爱。她不知道他的爱收下就是, 她总想着,我要去还,还不起的,我就不要去接。
  就像当年替许开泰车祸承担的八十万赔偿,确实不是小数目,喻慕琛一下拿不出来,还找魏信芳借了三十万。但是周玉霞和他多年露水夫妻,受了也就受了。偏要受之有愧,偏要想尽办法去还。后来和吴观荣也是这种戏码,受了恩情,一定要还。还来还去,把周文菲的人生还成这样。
  “妙,如果你不想生孩子,你会觉得对不起我?”
  趴在胸前的人迟疑一会,点了点头。
  “可我要是一个把家庭、子女看得无比重要的男人,我就不会选择和姚婧分居。我对她们有责任,但我依然会把自己的心意摆在任何人的前面。”
  周文菲接着点头:“我知道。”所以不想要你为了我违背心意。
  “你知道个屁。”喻文卿敲她脑袋,“我不会把子女视作我的幸福。我是有钱,才会说想再要一儿一女,我要是没钱,需要和你熬夜喂奶看护,我提都不提这件事。它是我考量幸福这件事时的选择项,但不是必须项。我可以画勾,我也可以去掉这个勾。”
  “同样的我可以去科莫湖,也可以不去。我现在出门,马上就能找到一个女人陪我飞一趟。可这样的事对我有什么吸引力、挑战力?难道我变得和你一样傻,”喻文卿再敲她头一下,“会对一个买张机票就能到达的未来——好憧憬?”
  周文菲跨坐在他腰上,撅着嘴,很不满意头被敲了。
  “听不懂?”喻文卿猛拉她手,要她倒向自己怀抱。她不干,右手撑着扶手要起来。干脆双臂紧箍住她的双臂,双腿夹着她的双腿。才两分钟,周文菲就没力气挣扎了。
  “听懂啦。”周文菲脸上无可奈何的神情,就像一只强行被摁住首尾的鲇鱼,“你就是喜欢找事做。”
  喻文卿心中可乐了,箍得更紧,他就喜欢玩这种欺负人的小游戏。
  周文菲皱着鼻子,佯怒骂他:“变态。”
  “我就是。”喻文卿接着逗她玩,“你想想,一个野兽或者变态的幸福是什么,就是这个世界上有好多栋科莫湖湖边的古老别墅,栋栋都用来关押美女。你作为一个仁慈善良、见义勇为的女孩,不惜以自己的自由做代价,成功解救出你的婧姐。你应该继续发扬这种守望相助的友谊,不能让别的女孩遭殃。”
  周文菲挺了挺身子:“你没救了。”
  “你早知道的。”喻文卿凑过去吻,被钳住的人安安顺顺地让他吻。吻毕,脸仍贴在一起,柔软的嘴唇触碰到他下巴刚冒出的胡渣,就好像在他的心底来回地蹭。
  “菲菲,”他松开压制人的手脚,把周文菲搂在怀里。
  “不要听我妈那些狗屁不通的话。我要是听她的,这一辈子也就是个银行客户经理的命。幸不幸福这件事——由我们来定,不是我一个人来定,也不是你来替我决定。以前我们是达成了一些共识,现在情况变了,与其让两个人都很累地朝着那个目标前进,还不如改变它。你害怕见宾客,我们就不去宴会也不接待客人;你不想生孩子,我们就做好措施。科莫湖去不去无所谓,我到现在都还没搞清楚它是在意大利北部还是南部。”喻文卿环顾花房一周,“只要你肯陪我,这里其实也很好。”
  周文菲哽咽了:“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喻文卿亲吻她的泪水,她转哭为笑,替他回答,“因为我是你的。”
  “我要你心甘情愿属于我。”
  “我不会再逃了。”周文菲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去咬喻文卿的耳朵,“我在小木屋,就好想回到你身边。”
  她溺在浴缸中,满心都是哀伤与绝望,但在木屋的厨房静待生命流逝时,却恨不得时空能转移。
  她不害怕死,但当听觉视觉都开始消失时,害怕再也看不到喻文卿,听不见喻文卿。
  她沉睡在意识里。那里绿树参天,微风吹过时,每个叶片上流动的光芒,像是在看家电商场里的高清电视画面。她听到小鸟清脆的鸣叫声,看到好多的小麻雀在无人的篮球场外啄食。
  好一个阳光明媚,宛若出生的世界。
  她曾经认为上帝从来没有给她机会,对待她比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要残酷无情。但在长庚医院的急诊室醒来时,她收回这个看法。上帝不需要给她其他机会了。有这个机会,她便永存感恩之心。
  因为这个机会,她可以再见喻文卿,更重要的是,她可以回去找那个丢失了的——在车里取暖时说“我想要你陪着我”的周文菲。
  当时的小女孩说那句话,并不知道未来会有狂风暴雨等着她。那又怎样,即便把一生都过完的周文菲回去,还是要那样说。
  两个人压得藤条椅咯吱咯吱在响。
  怕它不堪重负,喻文卿把周文菲抱到沙发上,接着手就伸进裙子。周文菲一惊,花房没有门,大家随时都能进来。
  喻文卿挑挑眉:“那我倒要看看,谁这么没有眼力介?不知道他们年轻气盛的雇主在上班时间跑回来找他包养的小情人,能干什么正经事?”
  周文菲伸出手去搂他,朝他撒娇:“抱我回房间。”
  “怕什么,我又不脱你裙子。”说话间手已经拽下内裤,分开她双腿压过来:“今天都是我顺着你,说什么你也得顺我这一次。”
  下午四点的花房,不,外面的走廊,整个的别苑,甚至大到这座荔山,都很安静。安静到周文菲觉得全世界都能听见喻文卿的冲撞声和她的嗯嗯声。
  按说,这种私密极有可能被撞破的紧张会使交合的愉悦降低,但这次出乎意外的润滑。
  喻文卿笑她:“你今天状态很好,看来我们以后应该经常搞点刺激的。”
  他将她的腿抬高,裙子全落到腰间。
  周文菲双颊酡红,用手腕上的围巾去遮眼睛。喻文卿拿开她的手,强迫她正眼看他。浅褐色的眼珠里有她完整的一张脸。她仰起身子去亲吻他的眼睛。
  到九月开学,周文菲去S大正式办理退学手续。遇见纪敏敏,人开玩笑:“大家念书都只不过是为了找工作,你已经有了铁饭碗,不,金饭碗,书念不念当然无所谓了。”
  周文菲笑笑:“书还是要念的,但我不想念会计了。”
  “你还想学音乐剧?”
  “对啊,”周文菲看了看左手腕,“跳舞可能会受影响,但是音乐剧是声乐和表演为主,应该没太大关系。”
  “死了两次的人,还有什么顾忌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想要掩饰伤感,纪敏敏转移话题,“和丽娜有联系吗?她这学期也出国了。”
  “没联系了。她去哪儿?”
  “宾大。第一期的交换生名单里就有她,哼哼,还是有个好爸爸。”
  聊着王丽娜,周文菲想起袁心悦来。有天阳少君过来看她,说袁心悦和王主任分了。
  “分了,是好事啊。”对袁心悦好,对王丽娜和她妈妈也好。杰米哒
  “可人想不通。”阳少君说,“尤其和你一对比,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拿到,不甘心。”
  “王主任没把那房子给她?”
  “他老婆怎么会答应,七百万的市值呢。”
  周文菲笑笑:“不义之财,守得住吗?”
  和纪敏敏聊一会,周文菲就回别苑。刚进大厅,就看见一只幼犬冲过来。她很惊讶:“这是谁带来的?”
  魏凯芳有慢性咽炎,受不了猫狗这一类容易掉毛的宠物,喻文卿随她,对猫狗从不亲近。
  姚婧曾经养过一只很可爱的狸花猫,养了一个月,喻文卿就一个月没去找她,最后她哭哭泣泣地把猫送给同学。
  “谢姐,”周文菲喊人,“谁的狗?快带走。文卿不喜欢……”
  “你喜欢吗?”楼梯上方传来喻文卿的声音,周文菲再看了看谢姐怀中的小可爱,更惊讶了,“文卿,你从哪儿抱来的?”
  “抱?哪儿有抱,当然是我买来的。”喻文卿最近看了一篇报道,上面说宠物的陪伴有助于缓解人类的抑郁和焦虑症状。问汪明怡和胡伟,哪个品种的狗性格温顺友善。他们都不养狗,不知道。
  喻文卿只好在朋友圈发了条“征狗启示”。
  第一个打狂笑表情的人是阳少君,她还留言:“为什么不养猫,我就养了一只非常可爱的喵。”
  姚婧酸不溜秋,单独发私信:“你故意刺激我对不对?警告你,再在我面前秀恩爱,我就在朋友圈曝光我和麦克的恋情。”
  她交了新男友,就是几年前他们夫妻两人邀请上游艇参加生日宴会的麦克奎恩。喻文卿知道他们好上后心塞了一分钟。这个女人真的从来不怕膈应他。
  可能都或多或少地听闻他的女人有抑郁症的情况,好多人推荐金毛犬和拉布拉多犬,虽然体型偏大,但是对主人顺从、忠诚,没有攻击性。
  喻文卿上网搜两者的照片,一看成年金毛犬那一身的长毛,果断地让胡伟买了一只拉布拉多幼犬回来。淡黄色的短毛齐密整洁,摸上去光滑而柔软,触感非常好。当下就带回别苑。
  周文菲开心地蹦过去,把小狗从谢姐怀里抱出来:“你真的允许我养狗?不会养一两个月就嫌弃它,非要我送走吧。”
  “把它养乖一点,我就不会送……。”
  话还没说完,周文菲就摸着怀里的小狗说:“听见了没?你要乖哦。我就叫你乖乖,好不好?”她跑过去和人撒娇,“我在公馆就想养狗,但是不敢和你说。有一天下午我从学校回来,过天桥时有只很小很小的小土狗蹲在那里,好可怜的。我在旁边站着看一会,迈开步子再走,它就跟在我后面,一路跟着我。天桥上那么多来来往往的人,它就跟着我。”
  一想起来,周文菲眼睛发涩。
  “那它最后去哪儿了?”喻文卿问。
  “我在便利店买了火腿喂它,还给它喝了水。便利店老板的女儿很喜欢它,把它抱去后面的院子里。”
  杰米哒
  喻文卿摸摸她的头发:“那现在有一只了。等会胡伟来,帮它在院子里搭好狗屋,”他看一眼地毯上打滚的小狗,加一句,“我有底线,它不可以去我卧房,绝对不能上床。”
  “知道啦。”
  就算没有那篇报道,喻文卿也在考虑要不要养只狗或是猫在家里。
  周文菲只是外表看上去温顺随和,内里非常地倔强自我。和她的谈心,要遵循由易到难的步骤,或者说先让步,释放足够多的同理心,然后再谈抑郁症背后的深层次痛苦。
  喻文卿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看着那个整日浸淫在阳光下剪枝、插花,画画、发呆的周文菲,他的心境有了微妙的变化。
  当周文菲对他们的感情不再担惊受怕,自在的在这个小天地里生存,他能清楚地看到,她身上有哪些人的影子。
  她对人随和,总是愿意真诚地帮助别人,那是许开泰教的。不管在什么样的场合,总想照顾别人的情绪,那是周玉霞给的。修葺花草的姿势像极了魏凯芳,画画则是跟在姚婧身边自学的。
  但他们的影子加起来,都没有另一个人的重。
  到今天,周文菲没有向喻文卿真正倾诉过一个痛苦。
  父亲去世的哀伤,寄人篱下的担忧,目睹母亲被家暴的害怕,性/侵的恐怖,被他人嬉笑嘲讽的心酸,吃药的生理反应,自杀的万念俱灰,远离家乡独立生存的孤独,哪怕是手腕筋脉愈合的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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