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觉明记得舒沛文离婚时，他们离高考只剩下一百天。他担心舒格心情不好，午休的时候总会去舒格的班级找她聊会儿天，但他每次去舒格教室，舒格要么和同学围在一起讲八卦，要么和林佳吃着零食看漫画书，脸上全然没有一点伤心难过的样子。
许多年后，孟觉明才知道，舒格最擅长的事情就是粉饰太平。
“学长，你觉得我爸妈有复婚的可能性吗？”舒格冷不丁地问孟觉明。
孟觉明顿住脚步，皱着眉笑：“怎么咱们长大了，你反倒叫我学长了。”
“你以前也不叫我小师妹啊。”舒格白他一眼。
听了这话，孟觉明松了眉头，他笑得灿烂：“你努努力，你爸妈迟早能复婚。”
舒格看着他上挑的左边唇角，圆眼睛弯成了月牙，她戴上外套帽子，遮住通红的耳朵，“孟觉明，你说得对。”
孟觉明比舒格大两岁半，后来又成为舒格的学长，可舒格从来都只叫他的名字。孟觉明觉得自己在舒格的心里，应该是一个既像哥哥又像知己般的存在。而在他的心里，不管舒格年纪多大，她永远都是那个别具一格的小姑娘。
舒格的格，是别具一格的格。
*
孟觉明开的是他爸的车，一辆白色的别克，有些年头了。上车后，他对舒格说：“顺路去我爸妈那里一趟，我要拿点东西。”
舒格玩着手机，点一下头：“那你快点吧，魏然今天上班，林佳一个人在家等着呢。”
“好。”孟觉明又问她，“你几号回霓城上班？”
“后天就回。”舒格玩着手游，顾不上说在舒沛文的安排下，她已经退了高铁票，打算坐严子昂的车回去。
“下个月林佳生孩子，你回来吗？”
舒格双杀后，抬头看一眼孟觉明：“她预产期在月中，到时候能请假我就回，请不了假就等月底你和姜芮学姐办婚礼时，我再回来看她的小宝宝。”
话说完舒格低头继续玩游戏，孟觉明刚想说话，她又开口：“要不是过年咱俩碰上了，你结婚应该也不会邀请我吧。”
“你要是有空，就把你那个QQ号给找回来。”孟觉明答非所问，手指点着方向盘，节奏不规律。
舒格听懂他话里的意思，想了想，决定坦言相告，“前几年我找回来了，你留的言我都看到了。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小时候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我挺知足的。”
“……”
2009年2月14日，孟觉明留言：盼盼，生日快乐，恭喜你，终于成年了。
2010年1月1日，孟觉明留言：盼盼，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愿你平安快乐。
……
2014年2月14日，孟觉明留言：一个问号、一个感叹号、一个生日蛋糕表情符号。
连续六年，孟觉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眼下他沉默着，耳边舒格游戏里的声音低沉而激烈。他看着她头顶两只毛绒绒的熊耳朵，这丫头还是那副德行，没心没肺的，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良久之后，孟觉明开口：“如果我们这次没碰着，你姜芮学姐的微博你都能看到，那知道我们要结婚了，你就没打算亲口祝福一下？”
“我祝福了呀。”舒格立刻退出游戏界面，翻到自己给姜芮的微博评论，“喏，恭喜恭喜哟~她一发微博我就评论了啊。”
舒格的微博ID叫“Sugar and Saturday”，微博头像是《情书》里的两位藤井树一起骑自行车的那张剧照。
“看到了吧。”绿灯亮起，舒格迅速收回手机，“你们俩能在一起这么久，真的很难得，算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爱情了，我打心底里祝福你们。可是我们都这么多年没联系了，我要是冷不丁来一句祝你们幸福，你们也会觉得奇怪吧。”
舒格边说着话，又去翻姜芮的微博，她找出一张孟觉明和姜芮在加州理工的合照，虽然是背影，可姜芮侧身仰望孟觉明的样子，让舒格觉得既熟悉又温情。
她又说：“我工作经常要对接大V，我太熟悉自媒体了，姜芮学姐的微博是最自然的，因为她所有的感情都是真的。她真的很爱你，孟觉明，你结婚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她呀。”
又是一个红灯，孟觉明看着前方拥挤的车辆，微微收起下巴，他淡淡地笑着：“舒格，你们公司跟姜芮的那次合作，是你对接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周一、三、五、六必更，不更的那三天偶尔加个更。
☆、04
“其他同事对接的。”舒格的手机壳本就有些破损，她抠着破损的边缘，一下子抠掉一块硅胶。正好旁边一辆车的车窗里探出一只小狗的头，她侧头看过去，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壳取下，放进包里。
那次微博推广的品牌是做女性护理的，姜芮亲自出境录了一小段TVC，讲述了她和同在美国，却分隔在东西部的男友之间甜蜜的异地恋，将产品代替男友陪伴的贴心感巧妙融合在爱情故事里。创意点是舒格提的，当时她花了三天的时间去研究姜芮的微博，最后推广效果非常好，整个案子让舒格他们组拿到了不错的奖金。
“这样啊。”孟觉明顺着舒格的视线看向那只狗，他觉得小狗看起来有点呆。
没过多久，车子驶进某事业单位的家属院。孟觉明问舒格：“你跟我上去坐坐还是车里等着？”
舒格打了个哈欠，说：“车里等吧。”
车停在单元楼下，孟觉明开了车门往外走。他刚走到楼道口，一个二三岁留着蘑菇头的小姑娘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奶声奶气地叫他：“舅舅——”
孟觉明一把将小姑娘从地上抱起来，“小家伙，外婆又带你下楼来玩啊。”
舒格看着孟觉明亲吻小姑娘的脸颊，眼睛里满是宠溺，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他日后结婚生子的画面。他应该会是个好丈夫好爸爸吧，在舒格的印象中，他温柔的好像连拒绝人都不太会。
孟母跟在小姑娘的后头，孟觉明见着她，指了指车的方向跟她说了好几句话。之后，舒格看见孟母笑意盎然地往车这边走。
舒格赶紧下车跟迎过来的孟母打招呼：“阿姨新年好。”
“舒格啊，你都长这么大啦。”吴澜也是个小个子女人，保养得当，看上去非常年轻，她拉住舒格的手，自己先笑了，“可不是嘛，觉明都快三十了，你也快二十七了吧。我记得你是情人节那天的生日。”
舒格笑脸嘻嘻地应着她的话。
“绮绮，叫阿姨。”孟觉明抱着小姑娘，教她叫人。
小家伙葡萄似的眼珠提溜转，她看着舒格，甜甜地开口：“姐姐……”叫着人，她又去够舒格帽子上的耳朵。
舒格这才想起自己还戴着傻乎乎的帽子，她立刻摘了帽子，手指点了点绮绮的小脸蛋，“你好呀。”
“绮绮，这是舅舅的朋友，你要叫她阿姨。”孟觉明指正小姑娘说。
“孩子不懂大人关系，叫姐姐就叫姐姐吧，谁让舒格看着显小。”吴澜摸摸外孙女的头，又对舒格笑笑。
舒格接过绮绮抱在怀里逗着她玩，还不到一分钟，孟觉明就把孩子抱回去，“小丫头挺沉的，你抱不动。”
“绮绮，跟舅舅上楼拿东西好吗？”孟觉明又对吴澜说，“你们聊，我一会儿再带她下来。”
绮绮指了指孟觉明的脖子：“舅舅，我要骑马。”
孟觉明立即将她架在脖子上，转身往楼道里走去。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话，小姑娘坐在他肩膀上，抱着他的头咯咯地笑。
孟觉明上楼拿东西时，吴澜跟舒格说起姜芮，问舒格现在有没有对象，舒格摇摇头说不着急。
“缘分这事是天注定的，觉明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一次都没有催过他。你不着急是对的，遇不着喜欢的，千万别将就。”
舒格听着这话，心里感到妥帖，脑子却有些乱。她接不上话来，继续嘿嘿笑着。
吴澜又问她：“你妈妈还好吗？那时候觉明总是去麻烦你们一家人，你妈妈没少照顾他，我心里一直都记着呢。”
话说到这份上，吴澜说什么都要留舒格在家里吃午饭。
“妈，人家同学等着我们呢，要不我晚上带她回来吧。”孟觉明正好拿完东西带着绮绮下来，他又看向舒格，“晚上来家里吃饭，行吗？”
在吴澜殷切的目光下，舒格只好答应下来。
回到车上，孟觉明从口袋里拿出一瓶QQ星递给舒格。
舒格一看，这跟绮绮下楼时嘴里喝的一模一样。她心想这人还真把自己当孩子了，插着吸管说：“你姐的女儿真可爱。”
孟觉明问她：“你还记得我姐吗？”
“我又没失忆。”舒格用力吸一口牛奶，回忆道：“有一年我过生日，她给我买了整盒的巧克力，还有一次她带我们俩去看电影，当时还有她男朋友来着。对了，她那会儿的男朋友是你现在的姐夫吗？”
“是，你记忆力不错嘛。”孟觉明笑着说，“我姐他们一家人也在霓城。”
“是嘛。其实霓城发展挺不错的，也算是准一线了。当然咯，像你们这种年薪百万的精英人士，还是适合待在北上广。”舒格说话的时候把QQ星的包装封皮给扯开了，这一扯开，没地方丢，她又想往包里塞。
孟觉明朝她伸手：“给我吧，你那小包还能塞多少东西。”先前他就看见她把废掉的手机壳塞进去了。
“谁告诉你我年薪百万了？”孟觉明接过塑料封皮揣进自己的口袋里，又笑着说，“我回国也没几年，没你想得那么厉害。”
“舒老师督促我进步时说的。”舒格摊摊手，“得了，好学生就别在差生面前过分谦虚了。”
孟觉明无声笑了笑，打开了音乐。
是一首英文歌，舒格没听过。她突然想，这个人现在还喜欢滨崎步、岩井俊二、黑执事和海贼王吗？应该不喜欢了吧，毕竟他都去过美国了。
*
孟觉明回家拿的一箱子东西是给产妇用的，是魏然托他从美国带回来的。孟觉明年前去洛杉矶看过姜芮一次，临走那一天，在去机场的路上，姜芮跟他说她想结婚了。在这之前，他跟姜芮有八个月没见过面了。
舒格在房间里陪林佳拆东西，见婴儿房布置得可爱极了，东摸摸西看看：“查了男女没啊，就装成小女孩喜欢的风格。”
“晴岚说看着像是个女儿，她是妇产科的，估计看不错。”林佳又问舒格，“你跟严子昂真没戏啊？”
舒格抱着一个巨大的毛绒玩偶坐在儿童拼图上，“人家看不上我呀。”
“说实话，我跟魏然也搞不懂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男人，他想给你介绍他们院里的医生，被我拦着了，因为我感觉你好像一点也不期待谈恋爱。”
林佳孕晚期，脚肿的厉害，舒格正好坐在她脚边，边替她按摩着脚背和小腿边说：“比起谈恋爱，我对金钱的渴望更大。我跟我妈住的那套老破小拆迁无望，现在霓城房价那么高，我想多存点钱在霓城换一套大一点带电梯的房子，将来等我爸退休了也能过去住……”
舒格话还没说完，孟觉明走到房间门口站定，他靠在门框上，微微低头看着舒格，认真道：“霓城房价现在虚高，老房子不靠学区都不好卖，如果不是刚需的话，建议你可以等一等。”
“我想买也没钱。”舒格佯装叹气，“特别是你们这两对，下个月还赶在一起办喜事，份子钱呐份子钱，半个月工资又没了。”
以前的舒格，但凡手上有点零花钱，绝对留不到第二天。孟觉明看着她坐在地板上盘算未来的正经样子，当真是长大了。
“你千万别出我们的份子钱了，你这又不结婚又不生娃的，我跟魏然都没机会还你人情了。”林佳玩笑道。
“我还能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娃嘛，到时候你们连本带息的都给我还回来。”舒格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就算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好像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这些年来，她虽然总是一个人，可从来也没觉得孤单过。哪怕是她前几年最低谷的时候，她都没期待有人能出现拉她一把。
林佳知道孟觉明是做金融风控的，趁机问他：“学长，我跟魏然想用积蓄想投一点理财产品，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啊？”
经常有朋友会问孟觉明这类问题，他通常都会按照对方的实际资产与家庭现状耐心做分析解答。
他定了定神，正要开口，舒格对林佳眨眨眼睛：“你要是信得过他，你直接问他自己投的是什么不就得啦。”
孟觉明瞧着舒格那股机灵劲儿，摇头笑道：“财迷，你自己想套我的话就直说。”
最后舒格跟林佳还是听取了孟觉明的建议。虽然可供理财的存款不多，但舒格总有种自己即将赚大钱的错觉。
*
杨老师发来微信的时候，舒格和孟觉明正在去孟家吃晚饭的路上。她把微信内容一字一句念给开车的孟觉明听，孟觉明皱眉听完后，问她：“你认识她侄女吗？”
舒格摇头：“怪我早上没解释清楚，我应该直接说你已经有女朋友，而且都快结婚了。她肯定组织了半天措辞才给我发这条微信，这年头，但凡过了25岁没对象，周围亲戚朋友都跟着着急。杨老师心里肯定在想，这孟觉明要是能做我侄女婿，那可就太好了。”
孟觉明笑着问她：“那你呢，除了子昂，你还跟别人相过亲吗？”
“相过啊。”舒格扳着手指头数着，“同事介绍过一个，大学室友撮合过一次，我表姨、舅妈都给我介绍过，起码五六回吧。”
“……”孟觉明哭笑不得，“你年纪也不大啊。”
“你还真信啊，我逗你玩呢。这事只要我爸妈不催我，别人说的我一概不理。”舒格又想起吴澜上午跟她说的那番开明理论，收着下巴微笑道：“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这么好的运气可以跟初恋一路走向婚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