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塔——夏诺多吉
时间:2019-04-28 08:48:27

  孟觉明侧头看了舒格一眼,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擒着的那抹笑容在夕阳中显得特别乖恬。她鲜少这么动真格。
  初恋……孟觉明在心里描摹着这个词语,这两个字听起来唏嘘又遗憾。他笑着开口:“舒格,其实我不太想打破你心里对我跟姜芮的美好设定。”
  “什么?”舒格怔住。突然之间,她心里像有人敲击着鼓点,一下又一下。她担心打鼓的人失了轻重。
  孟觉明将车停在路边,打开一半车窗。早春的风透着晚冬的凉,吹荡着城市里一半燃起一半蓄势待发的灯火,明明暗暗中,将一些看不清的尘埃送进车里。
  在孟觉明的静默中,舒格先平息心里的鼓点,她提醒他继续开车:“干嘛突然这么严肃。”
  “我一直觉得你是因为姜芮才跟我疏远的。”孟觉明手指习惯性地在方向盘敲出没规律的节奏,他又推了推镜框,试图看清楚前方的路牌,结果呵出的白气覆在镜片上,视线更模糊了。
  舒格从来没想过要和孟觉明清算过去的友情账,可既然重逢,关于这一点,他们总归是会谈论到的。而且当初的确是她先疏远他的。
  舒格举重若轻地说:“你有了女朋友,我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找你玩儿吧。咱们俩都奔三的人了,小时候的事情早就过去了,你不会现在还在心里埋怨我吧。”
  “我说这些没有想要埋怨你的意思,后来我们失联,原因肯定在我。”孟觉明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继续说道,“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一个你很重视的朋友突然就不搭理你了,而你竟然找不到好的理由重新联系她。”
  舒格觉得这一刻,他们俩好像又回到了稚嫩单纯的十六七岁。但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煽情等同于矫情。
  她自己撕了颗糖果吃,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给孟觉明,“你知道的,我这人学习差,高三下学期日子肯定不好过,那会儿QQ号刚好又丢了嘛,我就一门心思搞学习啦。对了,你还好意思说,你都记错我的年龄了,2009年2月14号,是我的十七岁生日。”
  “那一年你已经高三了,我心里就总觉得你该成年了。是我记错了,你上学早,大一寒假才满十八岁。”孟觉明撕开包装纸将糖果塞进嘴巴里,立刻蹙起了眉头。这糖是柠檬味儿的。
  舒格也不喜欢吃酸的,于是将嘴巴里的糖果咬碎。在清脆的声音中,她听见孟觉明又说:“我跟姜芮中间分开了很多年,准确来说,我们是在美国的时候才开始谈恋爱的。你真要说初恋,我的初恋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更。
 
  ☆、05
 
  十五岁的舒格第一次看纯爱电影里男主女角接吻的镜头时,被孟觉明用手遮住了眼睛。她小时候看还珠格格时就已经看过大量吻戏,实在搞不懂孟觉明当时的动机。在错过精彩画面后,她狠狠地瞪了孟觉明一眼。
  后来舒格自己偷偷回看那个镜头,才领悟过来,那种心砰砰跳脸颊发烫的感觉,跟看其他影视剧里的爱情完全不一样。那是纯纯的初恋啊。
  舒格最初有关爱情的定义,都跟那些纯爱电影有关。所以当她看到穿着校服扎着马尾的姜芮,在楼梯间里踮起脚尖亲吻孟觉明的嘴唇时,她觉得那是比电影还要动人的初恋场景。
  但孟觉明竟然说,他的初恋不是姜芮。
  舒格心里地震了,像多米诺骨牌倒下了第一张,复杂难言的情绪被一一推倒。她不停地捏着糖果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孟觉明的手机响了,他在接电话的时候留意到舒格来回搓动的手指,回复对方的语气渐渐低沉。挂了电话后,他发动引擎,稀松平常地对舒格说:“每个人对初恋的定义都不一样。你也说了,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再纠结过去的事情只会显得幼稚和愚蠢,咱们都得往前看。”
  孟觉明话风转得太快,舒格本来想说点什么,现在通通往肚子里咽。幼稚、愚蠢……她在心里说,是,你说得对。
  车窗始终半开着,舒格的头发被风吹得遮住了脸,她干脆裹紧领口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孟觉明关了车窗,听见舒格仍折叠玩弄手里的糖果纸,他打开音乐,掩盖住这浮躁的响动。
  在孟家吃过晚饭后,舒格找了个借口没让孟觉明送她回家。她独自去了汗蒸馆。
  蒸出一身汗后,舒格让自己浸在泡汤池里。十七秒、十八秒、十九秒……快到极限时,她所有压抑的情绪尽数释放。
  心里闷了一晚上,现在终于得到放松。浮出水面后,舒格大口喘着气,她觉得心里那场地震可以被平息了。
  结账时,舒格打开微信,有一条孟觉明姐姐发给她的消息——你一点也没变,见到你真的很开心。(龇牙)回到霓城要多多联系哦,绮绮很喜欢你的。
  孟觉明的姐姐叫孟觉音,觉明、觉音,是他们信奉佛教的外公给取得名字。孟觉明的名字出自《楞严经》中“性觉必明,妄为明觉,本觉明妙,觉明为咎”这句经文,舒格曾经查阅过它的释义,可惜她看不懂。
  晚上吃饭时,孟觉音提到弟弟的婚事,说太过仓促,他们到现在还没和姜芮的父母正式碰过面。吴澜隐晦地表示她不认同姜芮想做丁克的想法,说儿子太过于尊重姜芮的选择。孟觉明的爸爸倒是认同儿子体谅未来妻子的想法,但又说,还是希望子女都在身边,美国实在是太远了。最后是孟觉音的老公出来打圆场,气氛这才缓和了一些。
  舒格作为一个外人,只能默默吃饭。好在绮绮喜欢她,她跟小朋友边吃边玩,总算不那么尴尬。
  饭桌上,舒格偶尔瞥到孟觉明几眼,他永远都是那副温和有耐心的样子,他一一安慰家里人,说得也都是暖心的话。舒格想,孟觉明这个人,谁跟他谈恋爱结婚应该都会很幸福的吧。因为仅仅只是作为他的朋友,都能被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舒格回复了孟觉音的微信消息后,在朋友圈里刷到她刚刚发的九宫格照片。其中有一张照片上,绮绮抓着舒格衣服上的毛球尾巴,舒格正回头看着她笑。绮绮的鼻子和嘴巴长得很像孟觉明,孟觉音还当场翻出孟觉明小时候的照片给舒格看,还真是一模一样。
  孟觉明已经从白杨树般的阳光少年成长为气质温和的成熟男人,可舒格觉得,他变化不大。
  *
  临睡前,舒格收到孟觉明的微信,说她的墨镜落在了他的车上。她刚想回复,又收到魏然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魏然正戴着她的圆墨镜跟孟觉明和严子昂吃夜宵,还问她去不去。
  舒格懒得理会这几只夜猫,躲进被子里,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半夜两点,她失眠了,刷朋友圈,严子昂一个小时前发了三张照片,第一张是他跟孟觉明高一军训时坐在跑道上打闹,第二张是高考后他们几个男生喝醉酒,第三张是今天晚上他跟孟觉明还有魏然站在附中大门口。
  严子昂还给三张图配了句特别矫情的文案——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舒格猜测,他们三个今晚肯定是喝醉了,否则怎么会大半夜跑到高中母校来缅怀青春。舒格看到姜芮给这条朋友圈留了言,说好羡慕他们能聚会,很怀念附中岁月。严子昂回复她说,那就别让你老公去美国了,祖国欢迎你,快回来吧。
  魏然要做爸爸了,孟觉明和姜芮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所以严子昂说“终不似少年游”。初恋终将成为青春里一场沉醉的旧梦,孟觉明说他们得往前看,舒格深谙此话,其实她比谁都更能明白这个道理。
  没有人可以抵御岁月流逝中的礁石与急湍,失联的漫长时光足以让心中的山河扭转。舒格想,孟觉明心中的山河在重组之后已严丝合缝。
  舒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摇曳的窗外的树影。重逢前一天晚上她做的那个梦,她基本上想不起来了,但唯一记得的是,梦里有一束白色的洋桔梗。
  *
  舒沛文晨练回来后,敲舒格的房门叫她起床吃早餐。舒格迷迷糊糊地穿衣服时,舒沛文又跟她说,孟觉明一早来过家里了,把她的墨镜送回来了。
  舒格喝粥时,舒沛文又拿了个手机壳给她,“这也是觉明早上拿过来的,说你手机壳坏了。这孩子还跟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地对你好。你小时候就没少顺他东西。”
  舒格看着熊本图案的手机壳愣了下神,对她爸说:“谁让你是他尊敬的舒老师啊,我是沾你的光。”
  手机壳是新的,还没拆封过。舒格正在想孟觉明一大早从哪儿搞来这么一个手机壳,他就发来了微信语音。
  舒格接通:“谢谢你哦,你出发没?”
  孟觉明:“到机场了。”他是去北京办理离职手续,顺便接回国的姜芮。三天后就是情人节了。
  舒格微笑道:“那你一路平安,三月见。”
  “嗯。”孟觉明声音清澈,却没有别的话可说,他又笑一下,语气轻柔:“再见。”
  挂断语音后,舒格拿了个油饼咬了一口,心里又想,这人专门打语音电话,就为了跟自己道个别?她对舒沛文说:“舒老师,托您学生的福,下个月我又能回来吃你做的好吃的了。”
  尘埃落定,舒格没有任何可纠结的东西了,过去的事情在昨夜被她彻底翻篇。她咬着油饼,又说:“爸,你们还有好几天才开学呢,不如你跟我一起去霓城玩几天呗。”
  舒沛文摆摆手:“得了吧,我去了住哪儿?你妈看着我就烦。”
  “她就是嘴上叨叨,你别理她,我带你玩。”
  “你别一天到晚操心我跟你妈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多上上心。过几天你就二十七了,一点大人的样子都没有。”
  “哎呀,我明天就走了,你今天就别数落我了。待会儿咱俩去看电影,晚上就在外边吃,我请客。”
  舒沛文认真看着女儿:“你少给我打马虎眼,林佳都要生宝宝了,觉明跟姜芮也要结婚了,你呢?到现在恋爱都没有谈过一场。”
  “行了啊,姜芮学姐不也快三十才结婚嘛。等我三十岁的时候,一定给您带个女婿回来。”
  “其实我不是想催你结婚,就是觉得有个人陪着你也好。我跟你妈虽然也能陪着你,可是有一个人知冷知热的在你身边,那种感觉跟我们给你的是不一样的。”
  舒沛文突然这么一煽情,舒格心里跟喝了柠檬汁似的。她只好拍了拍舒沛文的胳膊安慰道:“好啦好啦,我心里有数呢。”
  *
  上班第一天,舒格就被堆积如山的工作搞得焦头烂额。昨天是返程高峰,她跟严子昂在高速上堵了一路,到霓城时已经很晚,夜里只睡了四个小时。眼下她正打着哈欠,她的女上司Lisa端着咖啡飘到她办公桌前:“亲爱的,明天生日想怎么过?”
  舒格他们组内关系很好,Lisa又是个怜爱下属的领导,每逢组内同事过生日,必得趁此机会热闹一番。这次轮到舒格,可惜她不想热闹。
  “情人节唉,大家都去过节吧。一个离三十岁越来越近的少女,她不想过生日。”舒格耸耸肩道,“你再看看我手头上的工作,不约不约。”
  “那不行,这是规矩。地方我来订,你不用烦神,你只要想好明天的节目就OK了。”Lisa转身要走,又回头,“对了,年前招的两个实习生已经在办入职手续了,进组后你来带。”
  “不带不带,我没工夫跟小朋友玩。”舒格戴上帽子,瘫倒在办公桌前。
  “你怎么过了个年,人还过颓了。”Lisa扯开舒格的卫衣帽子,妩媚地朝她眨眨眼,“放心,这次不会让你失望的。”
  *
  今年的情人节注定让人难忘,二十七岁的舒格收到了二十七年来最多的生日祝福。其中孟觉音的祝福最有意思,她做了个绮绮的表情包,上面写着“生日快乐哦”。
  舒格想,今天除了她能收到祝福,领证的那一对应该也会有这种待遇。那几位学长学姐一早就在等待孟觉明和姜芮公布好消息,为此还特意拉了个群。这是今天大家最期待的事情了。
  下午,舒格跟同事们开完提案会后,又赶到甲方公司去开会。这场会一直开到晚上八点,过程中,舒格的手机始终静音放在包里。
  会议结束后,舒格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群消息上的数字,果然惊人。她想,这帮人应该已经开始讨论他们的婚礼事宜。
  “sugar,快走吧,Lisa姐他们都到了,寿星迟到了可不好。”舒格的胳膊被她带的这位实习生拉住,紧接着就被带进了电梯里。
  舒格将手机放回包里,抬起头看着这个明眸皓齿的22岁男孩,笑道:“你应该叫我sugar姐,我比你大五岁。”
  耿迪接过舒格的电脑包帮她提着,微微低头看着她,笑容迷人:“可你看着真的很小。”
  舒格无语地笑了,看着电梯镜子里两人的身高差,耿迪起码比她高出25公分。
  “刚刚开会时你走神了,在想什么,这次推广难度很大吗?”耿迪又从棒球服口袋里拿出一颗巧克力递给舒格。
  “没想什么。”舒格心想这人竟然也有随身携带小零食的习惯,她将巧克力攥进手心里,对着镜子理一理刘海,露出一个乖恬的微笑。
  她对耿迪说:“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朋友,今天结婚了。”
 
  ☆、06
 
  计价器上的数字跳到二十块钱时,舒格的故事就已经讲完了。她把手心里那颗快要融化的巧克力塞进嘴巴里,心底一阵唏嘘。原来这场漫长难言的隐秘心事,一刻钟就可以概括。
  “那他的初恋到底是谁呢。”耿迪撑着头,认真地看着舒格。她窝在车座上小小一只,半张脸被卫衣的帽子掩盖,咬着巧克力的嘴巴轻轻鼓动。
  舒格将巧克力包装纸叠成一个小三角形放回口袋里,低头笑道:“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吧。”
  耿迪勾起一边嘴角,抬手在舒格的眼前打了个响指。
  “干嘛?”舒格抬起头,看见窗外的霓虹闪进耿迪的眼睛里,那里面裹着洞察一切的笑意。她正襟危坐:“真对号入座就没意思了。”
  “得,我不开你玩笑,谁还没个初恋啊。”耿迪未等舒格开口,又拍拍她的帽子,“好啦,我懂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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