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天我想去看看师母,你把你家的地址发我一下吧。”有车经过,孟觉明拉着舒格的胳膊将她往路边台阶上带了带。
舒格站定,“回头发给你。”
“好。”
两人又是无话。
“盼盼……”
孟觉明冷不丁地叫出这个名字,舒格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幻听。她略有些惊讶地看着孟觉明:“长大了,不习惯你这样叫我了。”
“生日快乐。”孟觉明却又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
“孟觉明。”舒格没有抬头看他,她踩着路边的小石子,手握紧在口袋里,语气正经,“别这样,我们不是小时候了。”
这句话说出口,舒格心里像一场冷风过境。她又说:“你不觉得可惜,我觉得可惜。既然你最近不忙,把姜芮学姐追回来吧。你太辜负她了。”
冷风同样吹进孟觉明的心里。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路灯上,想笑一下,发现太难了,只好绷着唇角:“我没把你看成小时候的舒格……”
“你别说了。”舒格突然就变得急躁,她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就好像自己在走崖口,他多说一句,她就会跌落。
“盼盼。”孟觉明又这样叫了她一声。
舒格脑袋里嗡嗡作响,下意识地就踢了孟觉明一脚,她抬头瞪着他:“说过了,别这样叫我。”
☆、09
被踢了一脚的孟觉明面色如常地将舒格送上车,关门的时候严子昂朝他投去了一个黑人问号脸。
舒格偏过头系安全带,车窗外的孟觉明客气地对严子昂说:“路上注意安全,辛苦了。”舒格系了足足十秒没回头。
“我辛苦什么……”严子昂话还没说完,孟觉明先转身走了。
孟觉明走在夜色里,路灯下的影子在水泥路面上拉长,严子昂的车经过他身旁时按了按喇叭,他背对着他们挥了下手,很快就消失在倒车镜里。
舒格只踢到了他的鞋,他动都没动,被踢后他依旧温柔地说:“好。”舒格从倒车镜收回视线,心绪难平。
“你踢觉明一脚做什么?”严子昂摇头笑着,“没想到你还挺暴力的。”
舒格耸耸肩:“我跟他开玩笑。”
“啧啧,都是你学长,你心里还是跟觉明最亲。不过谁让你们俩小时候感情就好呢。”
舒格皱眉听完这话,冲严子昂笑了一下:“这话听着真酸,你们几个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都是我学长。”
严子昂觉得舒格笑起来的样子要比别的女孩子甜,大概是她长了张娃娃脸个头又娇小的缘故。他手指蹭了蹭鼻底:“你初三那会儿,我也给你讲过题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呀,是数学题对吧。”
严子昂点点头:“记忆力不错,算你有良心。”
“其实大家都对我很好,我都记着呢。”舒格说。
“那你怎么前些年谁都不联系,也不回虹城?”严子昂又说道,“大家都在外地读书,见舒老师机会不多,所以你的消息我们基本上是一点也没有,但每次聚会,大家都会提到你,也都很想你。”
“你们忙着读书学习工作,我也是呀。我上学那会儿我爸经常来霓城看我,所以我就很少回去。谢谢你们大家惦记我,我这些年挺好的。”
舒格原本觉得严子昂是个挺难亲近的人,最近一段时间接触下来,发觉他跟原来不一样了。上高中那会儿,他跟孟觉明时常被大家拿来做比较,女生们评价孟觉明是标准的校园初恋的样子,而严子昂更像是一个骄傲的骑士。
有人钟爱温文尔雅的王子,有人喜欢热爱冒险的骑士,少女们总有自己特别迷恋的类型,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内,类型都非常固定。
“小师妹,你还跟以前一样,样子没变,性格也没变。”
舒格不只听一个人这样说过了,她“嘿嘿”笑着:“说明我还是个少女啊。”
严子昂与她相视一笑,总有种时空穿越感,像是回到多年前在教室外走廊上遇到她的场景,她总是甜甜地笑,点一下下巴,叫他一声学长。
*
舒格上楼时发现楼道里的感应灯坏了,她正打开手机照明,孟觉明打来电话,问她到家没。
舒格缓慢地顺着扶手上台阶,“到了。”
“那早点休息,记得把地址发给我。”
这人应该是刚洗完澡,电话里有擦头发的声音。舒格咬着唇“嗯”了一声,“那我挂了。”
“好。”孟觉明停下手里的动作,见舒格没挂,顿了好几秒,又说:“晚安。”
“拜拜。”舒格立刻挂断电话。
孟觉明的声音像透着潮湿的雾气,使她脚下的台阶变得虚滑。她想,他一定在笑。
打开家里的门,何春蓉和舒庆文正坐在餐桌上聊天。舒格走近一看,这两位竟然喝掉一瓶半红酒。
“你们俩真够可以的。”舒格说着端起舒庆文的酒杯,将杯子里剩下的酒喝掉。
其实她的脸从上严子昂的车开始就一直发烫,只是夜色太浓,没人知道。酒下肚,她焦灼的心镇静不少。
“来,坐小姑这边。我正跟你妈说跟你爸复婚的事儿,你也表两句态。”舒庆文拉着舒格坐下,见她到家就贪酒,去厨房拿了个高脚杯出来。
何春蓉已经微醺,她冲舒庆文摆摆手:“盼盼酒量不行,别给她喝。”
“我酒量好着呢。”舒格倒好酒碰了下何春蓉的杯子,“妈,我敬你。”
“平白无故敬我酒干嘛。”何春蓉还是喝了一口,又对舒庆文说:“你们姑侄俩一个德行。”
舒庆文比何春蓉醉得厉害,她搂着舒格的肩膀:“嫂子,我妈那个人多难相处啊,这些年她也就跟你合得来,我哥跟你离婚,是他的损失。来,我再敬你一个。”
舒格抽了张纸巾擦了擦何春蓉的眼泪,“你们俩趁着我不在家互诉衷肠呢,别哭了,都是我爸的错。”
“我吧,当年就是个乡下丫头,嫁到你们舒家是高攀了。沛文一个大学生,看不上我也是正常的。我这个人心气高,虽然只读了个高中毕业,但我一参加工作就没输给过别人,可在沛文那儿,我是一点自信心都找不到。其实沛文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大家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何春蓉又摇了摇头,“不提了,年轻的时候吵也吵了,闹也闹了,盼盼也跟着受了不少罪,现在老了,什么都能想通了。”
“小姑,你真烦,你看你把我妈弄的。”舒格靠在舒庆文怀里,明明眼圈涩涩的,就是掉不下来眼泪,情绪都堵在鼻腔和眼眶中。
舒格从小就不喜欢哭,特别是在人前,她几乎从来没掉过眼泪。
“嫂子,我跟你说实话吧,我跟盼盼小姑夫也离过一次婚的,中间有一两年没在一起,这事儿没人知道……”
舒格也不知道这两人怎么突然在家喝起酒来了,舒庆文平地扔了这么一个雷,炸得舒格的脑袋更是昏沉。
如果说孟觉明跟姜芮在舒格心里是模范情侣,那舒庆文跟她老公在舒格心里就是模范夫妻。舒格的婚恋观再次被颠覆了,好像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上赶着跑来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完美的爱情。
舒沛文跟何春蓉离婚十一年,两个人之间因为有舒格这个链接,始终还是像亲人一样。舒格心里清楚,何春蓉爱舒沛文胜过舒沛文爱她,哪怕分开这么久,她的这份爱也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改变分毫。
姑嫂两人倾诉完就各自倒下了,舒格收拾完残局后,一个人坐在餐桌上又倒了一杯酒。
路灯下孟觉明没说完的那句话,被她连带着酒一起吞进心里,藏进那些秘密里。大家都说她没有变,可是盼盼却变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留在了她的十六岁,现在的盼盼再也没有那时的勇气和自信了。
……
“孟觉明,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有。”
“是谁呀?”
“现在可以不说吗?说出来就成了早恋了。”
“哎呀,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等你成年吧,成年我就告诉你。”
……
可是等我成年了,我们的青春也就终结了。暗恋过孟觉明的舒格会怀念他们的小时候,却也深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那个青涩懵懂的年纪。
“妈,其实爸也很爱你的,只是他这个人吧,表达方式总是让人很生气。”舒格躺在何春蓉身旁,触到她的脊椎,发现她这些年好像就没有变胖过,她一直都保持着舒沛文喜欢的苗条身材。
何春蓉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都分开十一年了,再在一起过日子,尴不尴尬啊。何况他中间都交过女朋友了。”
“你很介意吗?”舒格问她。
“倒不是介意,离了婚,怎么样是他的自由。就是觉得自己亏了,早知道我也处个比他更好的男朋友,也跟别人谈谈恋爱。”
“妈……”舒格轻轻地搂着何春蓉的腰,“是我耽误你谈恋爱啦,不过你还是考虑一下舒沛文这个老男人吧,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谁让你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他呢。”
*
一到下班的点,耿迪就摸到舒格的办公桌旁边坐着,要么玩玩舒格桌上的小物件,要么偷吃舒格的零食。他显然还不习惯公司的加班传统。
“看来你也不在乎实习期过不过了。”舒格查阅着耿迪做的简案PPT,把另一个实习生叫过来,“你觉得耿迪这个案子问题在哪里?”
那姑娘说:“是不是太文艺了?读起来过于晦涩。”
舒格敲了敲耿迪面前的桌子:“喂,听到没?”
“我没觉得我写得有什么问题,创意点你跟Lisa姐也认可的。”耿迪拍拍舒格的头,“你在人家面前吧,就是个小可爱,可偏偏对我这么凶,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啊?”
“我进公司的时候是Lisa带我,我被她折磨的天天能看到霓城凌晨两三点的月亮。”舒格将鼠标滑到创意阐述那部分,“你是可以自我欣赏,但是你得让甲方看得懂你的表述,他们期望的,是一目了然看到我们要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引流效果怎么样等等,至于你这些浪漫唯美的表达……”
“sugar,我今天看了姜心密语的TVC,你那个案子写得太漂亮了,是我喜欢的feel。”
“你想说什么?”舒格往椅背上一靠,觉得这家伙细腻的可怕。
耿迪冲舒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她从故事里的女主角变成女配角了,对不对?”
回家路上,舒格一直在想耿迪这句话,故事和现实生活的区别是,故事可以改写,但是生活一步接着一步,落子无悔。
何春蓉下午就打来电话,说孟觉明去了家里,让舒格晚上早点下班回家。距离上回孟觉明说要去拜访师母,已经过了一周多,舒格还以为这人忘了这茬,谁承想他突然就出现。
到家后,舒格才知道孟觉明这期间回了趟北京。他一个人把车从北京开了回来,昨天晚上刚到霓城。
“你真不打算在北京发展了?”吃饭的时候,舒格问孟觉明。
孟觉明说的话跟那天和孟觉音说的一模一样,说他接下来会休长假,考虑解决个人问题。
何春蓉并不知道他是个刚分手的人,还满口热情地说:“你是个好孩子,又有出息,不愁找不到女朋友。”
孟觉明笑了笑,说也挺难的。
舒格看着这两人跟唱戏的,匆匆吃了几口饭就下了桌,说自己不太舒服不想吃了。
“走吧,师母说你痛经,我带你去买药。”何春蓉收拾厨房的时候,孟觉明对舒格说。
舒格正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说:“不去,现在不疼了。”
孟觉明说:“那你去把桌上给你留的汤喝了。”
舒格往厨房里看了眼,何春蓉正忙着,她低声道:“孟觉明,我妈下午跟你说什么了?”
“那你跟我出去走走,我就告诉你。”
“不想动,爱说不说。”
孟觉明一把将舒格从沙发拽起来,“师母,我们出去买药,待会儿回来。”
等关了门,孟觉明却没动。
“走啊。”舒格回头看他。
楼道里漆黑一片,只有门缝里透出来的光,孟觉明的眼睛在黑暗里却是亮的。他看着舒格,突然拉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带进自己怀里。
舒格的呼吸静止了,孟觉明在她耳边说:“别再躲着我了,哪怕是做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一天,咱们周一见。
☆、10
舒格摔骨折那次,孟觉明曾抱过她。一路上她搂着孟觉明的脖子,不敢抬头,只是记得明明是大冬天,可他手心里全都是汗。
黑暗中的这个拥抱将两人之间最后的悬念揭晓。从孟觉明将舒格推向崖边那个晚上开始,从耿迪旁敲侧击询问故事的后续开始,这一刻,故事终于有了结局。
以前的舒格像一只雏鸟,愿望很小,觉得能飞就好,后来她看见孟觉明飞去了更高更远的地方,才意识到仅仅会飞的自己太过渺小。多年后,她终于学会了真正的飞行,可她眼前的世界里早就没有了孟觉明的身影。习惯独自在风雨里穿行里她再也追不上他了,却也不会轻易地坠落。
舒格将孟觉明推开,转过身,戴上了衣服上的帽子,“走吧,下楼再说。”
孟觉明走在舒格的身后,她白色卫衣外边套了件黑色的牛仔外套,外套被她裹紧,白色的帽檐恨不得遮住整张脸。
初春的夜晚,老式小区里四处都有猫叫声。舒格找了个低矮的花坛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砂糖桔放在手里把玩,旁边有猫经过,朝她嗅了嗅,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