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塔——夏诺多吉
时间:2019-04-28 08:48:27

  孟觉明始终看着舒格,看她一直乱动的手指和藏在帽檐下的脸。猫跳上花坛,钻进她身后的树丛,她回头去看,露出的下颌骨比小时候要明朗许多,耳朵在路灯下微微发红。
  舒格看了眼站在她面前的孟觉明,试图抹去刚刚发生的一切,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我妈这个人说话比较夸张,你得有自己的判断。”
  她从小就是这样,逃避的事情会若无其事,闭口不谈自己绕不开的结,隐藏情绪时习惯顾左右而言他。刚刚孟觉明抱着她的时候,她明明紧张地颤抖。
  孟觉明蹲在舒格的面前,视线与她平行,想去握她的手,被她躲开,她说:“你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孟觉明坚持,两只大手覆盖住她的一双手,压低了声音,轻轻叫她的名字,是她不想让他叫的那两个字。
  “你烦不烦啊?”舒格手指挣扎着,语气也急躁起来。
  “让我把话说完。”孟觉明松开一些手上的力气,指节扣紧她的手背,他放缓情绪:“盼盼,对不起。”
  这是舒格最怕也最讨厌听到的三个字,她垂下头,觉得手心里这颗砂糖桔快要被捏烂了,她冷声道:“你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我。”
  微弱的灯光下,孟觉明去找舒格躲藏起来的眼睛。他摘下她的帽子,掌心刮过她露出来的耳朵,认真凝视着她的脸,“先说我们俩的事情。”
  舒格趁他松开一只手,将那颗砂糖桔扔在他的身上,“我们俩没什么可说的。”
  “盼盼。”孟觉明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孟觉明的话呼之欲出,舒格极力平息心中的波涛骇浪,发现保持冷静比她想象中要难。她示意孟觉明坐在她身边,双手撑在花坛的边缘,指甲不停抠水泥上碎裂的细缝。
  “我不知道。”她尽量让语气轻松,“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学长,是我爸爸的学生,再说亲近一点,我把你当成陪我长大的哥哥。别打破你在我心里的形象,好吗?”
  “哥哥?”孟觉明自嘲地笑了一下,“你小时候就没把我当哥哥,现在这么大了,你说把我当成哥哥?”
  在孟觉明犹疑的那些年,他的确以为她把他当成了哥哥,可顺着多年后的蛛丝马迹穿回到他们的少年时期,他再回看那些点点滴滴,心中猜测都有迹可循。
  “别再提小时候了,咱们都得往前看,再提只会显得我们愚蠢和幼稚。”舒格捡起掉在地上的桔子扔进垃圾箱,距离太远,桔子打在垃圾箱边缘又掉落。
  孟觉明按住她的胳膊,起身替她走过去扔掉那颗软烂的桔子,他说:“你是很聪明的,愚蠢的是我。”
  舒格耸耸肩膀,冲他笑了一下:“你别再自嘲了,过去的事情没有什么可遗憾的,那会儿我太小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懂什么?都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且你别忘了,你刚刚才分手……孟觉明,别让我瞧不起你。”
  孟觉明听完这些话,面色和夜色一样深沉。他绷着唇角,不动声色地抓住舒格撑在台阶边缘的手,伸直她的手指,对她说:“别抠了。”
  舒格缩回手,想往衣服口袋里藏,孟觉明很快从自己口袋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塞进她的手里,他说:“理论上我应该再等一等,可是我不想等了。”
  “别说了。”舒格握着纸巾,发觉手指头上都是灰,她没耐心地擦了擦,“我听不懂。”
  “你正常回我的微信,见着我也别躲。你以前怎么对我,现在就怎么对我,你说把我当哥哥当朋友,可以。”孟觉明侧过头看着她的脸,“我知道你听得懂。”
  “我没有故意躲你。”舒格把纸团往垃圾桶里扔,这次丢得很准,旁边的猫被惊动,立刻逃窜。她又扔了根小树枝过去,故意逗了逗那只猫。
  “我们有十一年没在一起相处过了吧。这十一年里,你又长高了,还变得更厉害了,虽然姜芮学姐的微博从来不放你的正脸,但是只看那些背影,我也能想象得出来,你跟之前不一样了。我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喜欢的东西变了,想要的生活也变了。其实咱们真不用那么怀旧,即便我们没有失联,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
  舒格平静的样子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孟觉明觉得眼前的她轻飘飘的,像一片从往昔被慢风吹过来的羽毛,缝隙里都是时光穿过时留下的尘埃,一点一滴皆是厚重的疏离。他抓不住,更不敢握紧。
  “孟觉明,我们应该用成年人的方式来相处。”舒格回视孟觉明的目光,胳膊肘轻轻地撞了他一下,“别这么严肃,我以前就很害怕你黑着脸。”
  孟觉明移开目光,看向那只蠢蠢欲动的野猫,它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花坛的边缘,最终一跃跳进他们身后的黑暗里。
  “你一直反复在说这些话,我认同。”孟觉明起身,将舒格也顺势捞起来,“地上凉,走吧。”
  “刚刚是我莽撞了。”孟觉明放开舒格,双手放进口袋里,走得很慢。他将抑制住的那些冲动扔进黑暗里,他唯恐再往前一步,她会后退的更厉害。
  “没关系,你本来就欠我一个拥抱。”舒格立刻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她顺着他给的台阶走下去,就好像抹去那份冲动,他们俩之间依然能回到原点。
  “是。”孟觉明想起那天,他的确是想抱抱她的,可直到今天,他才敢将她真正拥进怀里。他又笑着问她:“可我给你买花了,喜欢吗?”
  舒格点点头,只有他知道她喜欢白色的洋桔梗。
  那天舒格就在想,如果孟觉明也像对其他人一样给她一个拥抱,她会是什么反应。她一定不会像刚刚那样不知所措。这两个拥抱有着不同的含义,其实她更期待前者。
  久别重逢,天知道那个瞬间她吞下了多深重复杂的情绪。知道会见到他的前一天晚上,她做了一整夜有关过去的梦。可她眷念的也仅仅只是过去。
  孟觉明目送舒格上了楼,他坐进车里,很久都没有发动引擎。
  许久之后,舒格听见楼下车离开的声音,她将阳台上的衣服都收进卧室里,对何春蓉说:“妈,以后别再把前几年的事情讲给别人听,显得我们这些年过得多不好似的。”
  “觉明又不是外人。再说我也没说什么,就是随口提了一句。”何春蓉说。
  “以后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舒格大声朝她喊,又说:“周末舒老师要来看我,你做好准备哦。”
  “怎么又要来,烦不烦。”何春蓉小声嘟嚷着,“知道了知道了。”
  *
  姜芮的微博在沉寂半个月后终于又有了更新,她没有明确提到分手的事情,但是在回复粉丝的评论里默认自己已经告别过去,开始新生活。粉丝们纷纷表示遗憾,甚至有人说自己不再相信爱情。
  “爱情有这么廉价吗?被这群人翻来覆去的解读,一点新意也没有。”Lisa读完一条夸张的粉丝评论后,耸耸肩对舒格说。
  舒格躺在Lisa办公室里的沙发上闭目养神,她说:“别跟谈爱情,我还是个孩子。”
  Lisa假笑了两声,问她:“你的纯爱故事就这样落下帷幕了?”
  “嗯哼!”舒格说,“难道不是很圆满吗?算起来老娘也是十五岁就有过初恋的人了,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那你这周相亲还去吗?”Lisa揉了揉太阳穴,“你哪个姨妈介绍的来着?”
  舒格摇摇手指:“不去了,这周末我爹地来看我,我要抓紧时间撮合他跟我妈复婚。这俩人再折腾下去性.功能都丧失了。”
  Lisa哈哈笑了几声,“有需要你可以来我家蹭住。”
  舒格比了个“OK”,“我正有此意。”
  舒庆文周五晚上就到霓城了,但他没有直接去家里,而是来舒格的单位接她下班。更让舒格无语的是,不仅他自己来了,孟觉明也来了。
  坐在车后座,舒格死命地瞪着后视镜里的孟觉明,孟觉明当然明白她的意思,趁红灯的时候给她发了条微信——“稍安勿躁。”
  “爸,我给你买的新衣服你怎么不穿?”舒格打量舒沛文的着装,认为他应该更帅气一点。
  舒沛文说:“哎哟,我跟你妈都结婚多少年了,我什么样她没见过。”
  “纠正你一下,她现在是你前妻。”舒格叹了口气,又说,“我晚上要去朋友家里玩,陪你吃完晚饭我就闪人。”
  “那怎么行,我特地叫了觉明过来,大家晚上好好聚聚,你哪儿也不准去。”
  “舒老师,你就别拿孟觉明当挡箭牌了。”舒格拍了拍她爸的肩膀,“别紧张,我妈又不会吃了你。”
  舒沛文转过身敲了下舒格的脑门:“当着觉明的面,瞎说什么呢你。”
  孟觉明从后视镜里看着舒格:“你放心,我按你指示走。”
  舒格冲他假笑一下,“好呀。”
  那晚之后,两人又有一周时间没见。孟觉明偶尔会给舒格发微信,但基本上都在指导她理财,聊天内容从未超纲。
  舒格时常有一种在表演的错觉,她觉得孟觉明大概也在长大后学会了这门技能。他们风平浪静绝口不提那一晚的样子,还真像是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进小区之后,舒格让舒沛文和孟觉明先上楼,她订了蛋糕,说快递马上就到,未免快递员爬六楼辛苦,她决定在楼下等一会儿。
  没意外,孟觉明选择陪她等蛋糕。
  “喂,我爸让你去接他你就去啊,简直打乱我的计划。”舒格终于找到机会抱怨他。
  孟觉明苦笑道:“我又没什么事,难道还能说我不去?”
  “那待会儿你跟我一起走吧。”舒格蹲在花坛上刷着手机,眼看那个快递员离自己还有五十米,可是人偏偏不出现。
  “去哪儿?你朋友家?”孟觉明问她。
  舒格看着他:“我去我朋友家,你自己回去呗。”
  说着话,快递员终于到了,孟觉明下意识地朝舒格伸出手,想拉她起来,“腿麻了吧?”
  舒格没想太多,借着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身后,孟觉明却没放开她的手,而是对她说:“别去朋友那里了,晚上跟我走吧。”
 
  ☆、11
 
  舒格一晚上没搭理孟觉明。她觉得这个人脸皮变厚了,再也不是那个看到大尺度镜头会遮住她眼睛的腼腆少年了。
  “我们什么时候走?”吃完晚饭后,孟觉明问舒格。
  舒格趴在厨房门上看里面的情形,大概是因为孟觉明在场,舒沛文和何春蓉琴瑟和鸣了一晚上,两人连句嘴都没有斗。舒格说:“现在。”
  舒格换了个双肩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孟觉明替她提着。两人出了门,舒格非要在楼道里听了一会儿里面的动静。
  “他们都多少年的夫妻了,会该干嘛干嘛的,你就放心吧。”孟觉明哭笑不得的看着耳朵贴在门上的舒格说。
  舒格瞥他一眼:“我就怕趁着我不在,我妈又要算旧账,就那个杨老师,你见过的,我妈哪次不得当着舒老师的面儿数落他一通。”
  “好啦,走吧。”孟觉明拉住舒格的胳膊,“你这么尽心尽力地撮合他们,他们不会辜负你心意的。”
  舒格跟着孟觉明往楼下走,她说:“你走你的呗,我要去我同事家里。”
  孟觉明回头看着她:“我送你去吧。”
  “不用不用,地铁就三站。”舒格接过自己的包背着。
  “哪个小区?”孟觉明执意问。
  舒格说了个名字,孟觉明说他正好顺路。
  出发前,舒格打量着孟觉明的车,价格她不知道,牌子她认识,她觉得能开这车,算是她混的最好的同学了。她感叹道:“可以可以,跟着你赚钱准没错。”
  孟觉明笑了笑,提醒她系安全带,“师母说你还挺会赚钱的。”
  “并没有,我学历一般,要不是遇到我现在的上司,我还不知道现在在哪个小公司里受虐呢。”舒格的钱,都是她拼了命的加班做项目拿奖金,再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一直很羡慕那些出了校门就高薪的人,因此常常后悔为什么读书的时候自己不够刻苦努力。
  孟觉明听何春蓉说,舒格去年才开始有结余,至于过去,何春蓉轻描淡写地带过。孟觉明从她们母女的吃穿用度可以看出来,这些年她们生活的并不宽裕。即便舒沛文在舒格大学毕业后就不再给她出生活费了,但她们母女的住房没有按揭,两人也都有工作,不至于如此拮据。孟觉明猜测,母女俩应该遭遇过什么危机。
  “你已经很厉害了。”孟觉明看着舒格,她个子小,喜欢穿休闲款的衣服,牛仔裤、卫衣是最常见的,穿衣打扮看上去永远像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舒格是招风耳,即便是用头发把耳朵遮住,耳廓也很容易露出来。她初中那会儿想打耳洞,舒沛文不同意,她为此耿耿于怀了很久,暗暗发誓等她考到外地后要做一个时髦的大学生。后来她离了舒沛文,没有了那些条条框框的管教,她既没有打耳洞也没有去纹身,反倒乖巧的长大。
  孟觉明见过各种类型的女孩子,有的精致有的摩登,有的优雅有的性感,舒格是最朴素的一类。她从来不化妆,从小到大都留齐肩的短发,没烫过也没染过,发色很黑,刘海修的很轻盈。
  但她小时候也曾是个臭美的小女孩。那会儿女生们流行扎韩式的丸子头,有一回,舒格对着镜子研究了一两个小时都没办法扎成她想要的效果,最后是孟觉明帮她扎的,他拿着梳子倒梳她的头发,终于弄出了那种蓬松可爱的感觉。
  “你觉得房价会跌吗?”舒格又在盘算她的买房大计。
  孟觉明回过神来,“你要真想买,先从我这边拿钱。房子你要是没空挑,我先帮你看着。”
  舒格咬着下嘴唇,偏过头看了孟觉明一眼,“我这人容易焦虑,不喜欢欠钱的感觉,我连信.用卡都不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