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觉明说：“我不是外人，也不会催你还钱。”
“不要。”舒格决定终止这个话题，她说：“我知道你们这种海归精英年薪不低，你也别太阔，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买房这种事情，还是靠自己比较好。”
孟觉明知道舒格想换房，是心疼何春蓉年纪大了还得天天爬楼梯。而且老房子冬冷夏热，设备也不完善，他听舒格抱怨过好几次了。孟觉明笑了一下，看着她：“我的钱，也就用来买房子娶媳妇生孩子，我平时没什么开销。”
舒格躲开他的目光，没再说话，自顾自地玩着手机游戏。车上导航的声音很微弱，以至于她根本没发现，孟觉明拐过两个她熟悉的路口后，就没再按导航走。
“你是不是走错了？”舒格意识到走错路的时候，她的面前出现那座霓虹塔。她皱起眉头：“你怎么开到这里来了。”
孟觉明将车停在江边，松了安全带，侧头问她：“就占用你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吗？”
舒格很想说不可以，她搞不懂为什么两个人只要一独处，时间就会变得煎熬。她解开安全带，平心静气道：“那出去走走吧，车里太闷了。”说完她伸手去开车门，结果听见孟觉明按下了车锁。
“孟觉明，你现在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舒格靠回到椅背上，看着对面的霓虹塔，眼睛里闪过各种颜色的光芒，可视线却是虚的。
“就陪我待一会儿，你不想听的话，我不会说。”孟觉明伸手拿开她抱在怀里的包扔到车后座，又从置物格里拿了块糖给她。
舒格没理会他，兀自刷着手机。
孟觉明取走她的手机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看着前方：“你不是很喜欢这里吗？我帮你在这里找一套房子好不好？”
“手机还给我。”舒格瞪着他，朝他伸手。
孟觉明动也没动。
“我说了，手机还给我。”舒格去拉扯他的衣服口袋。
“你一紧张就玩手机，跟我待在一起有这么难受吗？”孟觉明按住她的手，问她：“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松手。”舒格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无奈力气没有孟觉明大。她冷声问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喜欢你，甚至觉得，我这些年一直在等你？”
“我没这么有自信。”孟觉明拿起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他认真道：“这一个多星期，我想了很多，我不能再瞻前顾后了。是我的愚蠢与懦弱导致我错过了你十年，我很后悔后来没有去找你，更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我十七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舒格，我们用成年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如果你同意，我想让你和我在一起，做我的女朋友，如果你不同意，从现在开始，我重新追你。”
Lisa形容舒格的秘密是一场有关暗恋的纯爱故事。舒格曾经很苦恼，她懂得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孟觉明已经快要高中毕业，于是她偷偷查看北京所有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想着如果她足够努力，应该可以考上一所北京中等的大学，那么等她考过去的时候，她刚好可以跟孟觉明开始谈恋爱。孟觉明喜不喜欢她，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因为他对她的好一度让她认为，除了牵手和接吻，他们俩跟那些情侣没有任何差别。
后来的后来，是青春里常规里的心酸和遗憾，比如你其实是个配角，又比如幼稚的误会和怯懦的勇气。在经历生活的风浪之后，舒格觉得，这些心酸遗憾统统不值一提。因为那个时候的舒格，是最好的舒格，她喜欢的少年曾无微不至的爱护她，这一切都比遗憾来得更重要。那些记忆足够美好，陪伴她走过低谷，值得她用一辈子来怀念。
孟觉明那晚在楼道里抱着她的时候，她的青春正式画上了句点。所以她跟Lisa说，这是一个圆满的初恋故事，她喜欢的少年也曾喜欢他，她心里那个曾经心酸难过的盼盼释然了。
舒格波澜不惊地听着孟觉明这番迟到的告白。想起他说过，她很聪明的，在去孟家吃饭途中，孟觉明停下车告诉她他的初恋不是姜芮的那个时刻，她的心里就已经掀起过一场风暴。
“你大概没有听懂那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舒格撕开那颗糖塞进嘴巴里，发出牙齿碰撞的声音，她语气很轻快，“知道你曾经也喜欢我，我已经很满足了，但这不代表我们现在必须要做点什么。这十年你没有闲着，我也没有闲着，我们没有因为对方缺席，生活就止步不前。再回头，也不是当年的感觉了。别说要追我这种话，我不会重新喜欢上你，以后我也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生孩子……”
她又成了那副轻飘飘的样子，说的大概是心里话，试图轻描淡写，但句句像刀子。胸腔里搅动的那团火焰蔓延进喉咙，孟觉明看着她，俯身过去，本能地想去堵她的嘴唇。
“你干什么！”舒格及时推开他，心里面也堵上一口气，怒视着他：“长大了，谈过恋爱了，这些招数都学会了是不是？你现在在对我做什么？”
发泄完，舒格垂下头，眼神里难掩失望的情绪。她又问他：“孟觉明，你爱姜芮学姐吗？”
孟觉明沉默了，好像到了这里，他们才真正进入正题。之前就连告白，都在避重就轻。
舒格看着靠回到椅背上的孟觉明，感到一阵鼻酸。她喜欢了许多年都放不下的这个男人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你说我们错过了十年，那姜芮学姐算什么？你刚分手就来招惹我，又让我怎么想？我做了你们俩十一年的看客，在我心里，孟觉明一直都是姜芮的男朋友，即使你们是在美国的时候才真的在一起，难道那场恋爱是假的？过年的时候还好好的，大家都在等你们的好消息，结果你说分手就分手，说悔婚就悔婚，你们都已经谈婚论嫁，如果你说你不爱她，我会瞧不起你，会觉得你根本不是个男人。”
鼻酸之后，舒格的眼睛也开始发酸，她心里堵得那口气好像无法散去，迂回在心口，难受至极。她觉得她跟孟觉明之间的情谊，也许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这是孟觉明心中无法逾越的沟壑，他不知道该如何对舒格定义他的过去。显然，在舒格的心里，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定义。
“是我把事情弄糟了。”孟觉明的声音像从谷底传来，他苦笑一声，“似乎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没办法接受。那你就当我是个混蛋吧，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你。”
☆、12
Lisa倚在落地窗前敷面膜，孟觉明的车开走后，她对躺倒在她家沙发上的舒格说：“这是个绩优股啊。有照片吗？我特别好奇他长什么样子。”
舒格爬起来连吃了十几片薯片，舔舔手指头说：“没照片，你别八卦了。”
“为了你婚都不结了，是打算跟你重温旧梦？”
舒格无奈地看着Lisa，打开一瓶养乐多一口气喝掉，然后继续躺倒，“我不担这个虚名，他们之间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从来也不是局内人，他们谈恋爱也好，结婚也好，分手也好，我从没掺和过。”
“够冷酷无情的啊，心里真没这个人了？”Lisa又问她。
“念念不忘是小说里的情节。真实的人生是，没刻意忘记，但也不惦记。”舒格轻轻地叹了口气，“后来我没再喜欢过别人，可后来我的生活里也没他这个人。这些年我忙得要命，哪有时间去惦记他。”
“那我问你啊，知道他要结婚时，你伤心吗？”Lisa扔给她一条毯子，“耿迪说你那天开会时魂不守舍的。”
舒格绷紧唇角木然地笑了一下。以前她是真伤过心，那会儿上课时会走神，听到别人议论孟觉明跟姜芮还偷偷哭过。青春期的时候觉得失恋是天大的事情，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孟觉明喜欢的人不是她，甚至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学习的心思。后来长大了，她又遇到别的伤心事，再回头想想，那点小心酸根本不算什么。
“我不想撒谎，但你也别拆穿我，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绕不开的结，这跟伤不伤心没关系。哎哟，别再问我这些问题了，我好累。”舒格将自己埋在毯子里，自己却又说：“只有一帆风顺的人才有空怀念过去。他就是太顺了，觉得自己想回头就可以回头，凭什么这么自信啊……”
“你这人心事一重话就多。”Lisa踢了踢舒格的脚，“那你真不打算吃这颗回头草了？”
“他不是回头草，我更不是饥渴难耐的兔子。”舒格翻了个身，阖上眼，“我困了，我要睡了。”
“别睡这里啊。”Lisa将她拉起来，“你在我面前装什么装，走吧，我帮你放水，你泡个澡去。”
躺进浴缸里后，舒格感叹道：“亲爱的，要是没有遇到你，我哪敢做买房的梦啊。我对我现在的生活真的挺满意的，欠的钱还清了，我爸妈也快和好了，我的幸福生活即将到来。”
Lisa还记得舒格当年来公司面试时的样子，身上的牛仔外套洗的快发白，可人却很有自信，一众新人里，面试官们对她的印象最深刻，Lisa看重她脑子活能吃苦，坚持录用了她。那时候的舒格说她就喜欢钱，简历上一大堆兼职经验，各行各业都尝试过。后来Lisa才知道，她之所以那么拼命，是因为她们母女俩欠了一大笔钱。
舒格说欠钱是因为贪心，自作孽不可活，所以她从不叫惨。为了不卖家里的房子，她跟何春蓉各自打着几份工，熬了好几年才终于还清了那笔账。
她最苦的时候，白天打两份散工，晚上一边在网吧里做网管一边接一些文案相关的兼职。因为学历低，专业烂大街，一直找不到好的工作，能进这家公司纯属是遇到贵人，所以入职后她勤勤恳恳地学习，这才混到今天这个样子。
“要不是三年前姜心密语那个案子你做得好，我也不会提拔你。你是个天生的广告人，有巧思，情感也细腻。”Lisa又叹了口气，“那天耿迪扒出来姜心密语是你学姐，我都惊呆了，你是真能藏事。”
“以前自尊心真的很强，过得不好，又不会伪装，所以不想让过去那些朋友知道。看着他们俩当时的状态，再看看自己，都说不上是羡慕还是矫情。”舒格耸了耸肩，“其实我还是挺自卑的，可我又不想承认，这点我真的很像我妈。”
何春蓉是个要强的女人，投资失败后，她不肯张口向别人借钱，咬牙独自承担着后果。离婚时，舒沛文把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她们母女，还另外每月给舒格出生活费，舒格觉得舒沛文没有帮她们母女偿还债务的义务，又为了维护何春蓉在前夫面前的自尊心，便没将真相告诉唯一可以帮助她的父亲。
在舒格的心里，那笔盲目的投资她是有很大责任的，她当初因为高考失利，一直对学历耿耿于怀，投资前期尝到的甜头让她幻想未来可以出国深造，所以她极力支持了本就野心勃勃的何春蓉。当时她还很努力的学英语、准备申请材料，考过一次雅思，成绩也不算太差……
舒格是后来才知道，何春蓉心疼她打工辛苦，有一次没忍住把事情告诉了自己娘家人，导致舒沛文很快得知此事，主动给了他们一笔钱。自那以后，舒沛文和何春蓉的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舒格一度觉得，是何春蓉的示弱和舒沛文的怜悯化解了他们婚姻里因自尊心导致的积怨。
“我挺能理解你的，挫折里摸爬滚打过了，一个人熬过了苦，就变得不需要另一个人出现了，未必是在等谁。”
“Bingo！”舒格冲Lisa打了个响指，“人没有面包的时候，是没空思考爱情的。何况你喜欢的人和你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的世界里不仅有很多的面包，还有很多更高级的快乐。其实我很早之前对爱情也有过幻想，也努力过的，不过都是徒劳罢了。他没说，我也没说，怨不得谁，谁也没有错。现在大家也都挺好的。好啦，从现在开始，真的不要再问我有关他的事情了。”
*
周日晚上，舒沛文心情颇佳地离开了霓城。他走后，舒格问何春蓉：“妈，感觉怎么样？我爸表现好吗？”
何春蓉无语地瞪了舒格一眼，“都老夫老妻了，你以为还能跟你们小年轻一样啊。”
“那说明舒老师不行啊。”舒格笑得肩膀都颤抖，“要不我给他买点补品吃吃？”
“瞎说什么呢你。”何春蓉假意打了舒格的头一下，“死丫头，这下你称心如意了吧。我知道你这些年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不乐意我们分开。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跟你爸和好的。”
“是是是，你们复婚时我一定送你们每人一个大红包。”舒格说着话，立刻给她小姑发了微信报喜讯。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经过不懈的努力，舒格觉得她的人生终于要圆满了。
耿迪无意中瞥见舒格在文档里写贺词，问她：“谁要结婚？”
舒格冲他眨眨眼：“我爸妈。”
耿迪会意，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舒格的头：“好样的。”
“我明天开始休年假，一是我爸妈要结婚，二是我闺蜜生孩子，所以我会很忙，工作上的事情你就千万不要烦我了，搞不定的都去找Lisa姐姐哦。”舒格交代道。
“那晚上一起吃个饭呗。”耿迪说，“我买车了，你都还没坐过呢。”
舒格比了个“OK”，“好讨厌你们这些富二代哦。”
当天晚上，孟觉明去了舒格家吃晚饭，理由很充分，舒沛文拜托他第二天送舒格母女回虹城，他提前来帮何春蓉收拾东西。
这段时间舒格明面上虽然没有躲他，但也不给他任何见面的机会。今晚他好不容易有正当理由来找她，偏偏她人不在家。
孟觉明将何春蓉要带的东西提前搬上了车，眼看着快到十一点，他决定在楼下等舒格回家。等人的时候，他在朋友圈里刷到舒格的更新。舒格吃过晚饭后跟同事去了游泳馆，她发的某一张照片上，她穿着泳衣跟某个年轻男孩子靠得很近。
这张照片是Lisa抓拍的，当时舒格和耿迪比赛憋气，耿迪不知道舒格擅长此项技能，怕她为了赢而憋的难受，提前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那个瞬间，耿迪托着舒格的腰，两个人浮出水面，相视着大口喘气，周身都是晶莹的水花，画面看上去非常浪漫。
舒格是坐耿迪的车回来的。大概是心情太好，乐极生悲，舒格游完泳去洗澡时，因为地板太滑没站稳，磕了一下膝盖。因此送她回家的重任就这样落在了耿迪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