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彦行与他道,“朕去后,朝中大事,便托付给你了。”
傅彦彻拒不接受,“您要鼓舞士气,派我去便是,好歹我也是亲王,足够了。”
傅彦行道,“乌孙,朕是一定要亲自解决的。这也是朕和巴克迅的约定。”
他放巴克迅回乌孙之前,便许诺,予他粮草万石助他乌孙子民过冬,这万石粮草去岁已由晋王出了,剩下的便是他们约定好的,一年之内清算旧账。
傅彦彻见他坚决不已,便放弃了,离开了皇宫,只希望萧洵能劝住傅彦行。
毕竟萧洵如今是国舅,兴许傅彦行能看在皇后的份上有所顾虑。
傅彦行问萧洵,“爱卿可知我留你的原因?”
萧洵颔首,“臣知。”
“那爱卿是赞同还是反对?”傅彦行生了点兴趣,问他。
萧洵神色平静,“回陛下,臣不愿意赞同,却也没有立场反对。”
这话倒是大实话。
他是朝臣中,少数几个知道傅彦彻去岁处理了晋王之事后还留在西北的原因之人当中的一个,知道傅彦行为了彻底收复乌孙所做的准备。便没有立场反对。
但他也不想赞同。一来天子身份非同一般,出京尚且非小事,更遑论是上战场,真有个三长两短便是动摇国本,更何况他如今连个子嗣都没有,一旦有闪失,怕是要江山易主,山河震动。
二来便是,傅彦行还是他的妹夫,妹妹才新婚,如何能忍受和夫君分离之苦,且还是送他上战场,日日担忧?
傅彦行为他的直白感到意外,却道,“有爱卿支持,朕就放心多了,明日上朝之际,朕会宣布此事,便请你在朝堂上帮衬两句。”
天子之令无人敢违,但若有人能做说客劝服那些反对之人,他此行便要顺畅得多。
萧洵跪下去,道,“臣既知陛下之决定无可更改,便只想请陛下能带我一起去。”
傅彦行居高临下望着他,沉思片刻,道,“朕准了。”
萧洵这才抬头,问他,“眠眠知道吗?”
傅彦行心中一凛,却道,“她若知道,不会不同意的。”
当夜,傅彦行回到宸阳宫,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皆未能如预想那般顺当开口。
最后还是涟歌瞧出他的不对劲,拉着他的手问,“行哥哥,你可是有烦心事?”
傅彦行将涟歌扣去怀中,不敢看她的眼睛,道,“眠眠,北边乌孙扰民,我想……”
涟歌从他怀中挣脱,“你要去打仗?”
傅彦行和她艰难对视片刻,点点头。
“为什么?”她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是问为何。
傅彦行带她到殿内书桌边,展开舆图指给她看,“这些土地,在很多年前便是我大楚的国土,丢失上百年,如今是时候夺回了。”
涟歌心中发酸,扑过去抱住她的腰,听他继续道,“我们大楚军队实力雄厚,且大将亦繁盛如林,想收拾一个乌孙是没有问题的。可战场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多拖一天,百姓便多受苦一天,将士们的生命危险便多了一分。我身为皇帝,不能看着我的子民白白牺牲。只有我御驾亲征,才能最大限度的鼓舞士气,一鼓作气,将他们赶回北方去。”
他抚着涟歌的背,声音低沉而有力,“且北方的事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眠眠,行哥哥不想瞒着你,我多年以前就在部署,只待今日了。”
“只是,”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继续道,“我部署这些事的时候,尚且不认识你,也并不知能和你走到今日,便没有什么惦记的。但现在我有了你,也就有了软肋。所以如果你不同意,行哥哥会很为难。”
涟歌已经哭的泣不成声,“我……我……我同意还不行吗。”
他有他的抱负,她又怎么会阻拦呢?她分明不愿让她因自己而分心,便擦擦眼泪,道,“那你去了北方以后,不能想我。只可以我在这里想你,你明白吗?”
傅彦行心头一热,便将人抱起往榻上去。
或者是因为舍不得他,这一夜涟歌极其热情,更为赖缠,一直紧紧地抱着他,再不似之前那样娇羞,而是十分清晰地唤他,亲他,撩拨他。
傅彦行也舍不得她,胳膊上都微微蹦起了青筋。
到最后涟歌累极了,眼皮都在打架,却仍旧不舍,抱着他的腰问,“行哥哥,我能一起去吗?”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能去,还是想要问出口才舒坦。
傅彦行在她的额头上亲着,笑起来,“自然不能,你去了,我就不想打仗了。”
涟歌没说话,心里酸酸的,良久才又道一句,“那你不能受伤。”
她带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肚皮上,叹一口气,“我们还没有子嗣呢。”
傅彦行的手摸着摸着就变了味,嘴唇顺着额头往下吻,去含了她的唇,含含糊糊道,“说不定已经有了。”
第二天,傅彦行在朝堂上宣布自己欲御驾亲征的事,朝野震惊。
除了几个事先得到消息的人,剩下的官员全数站出来反对。
傅彦行却道,“朕去意已决,众爱卿不必多言。”
那些大臣知道他是动真格的了,便不再劝,只是想着皇帝要亲自北上,故而六部上下都忙着集物资,统军队。
到了夜间他才回到宸阳宫,涟歌却没睡,支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见他的脚步声一下蹿起来,拉着他的手去看自己给他准备的东西。
白日里,她没让人帮忙,自己帮傅彦行收拾了好几箱行装,上到发冠,下到衣裳鞋袜,备得十分妥帖。
她摸着一双鹿皮靴子问她,“行哥哥,你知道这双鞋吗?”
白色的鹿皮,傅彦行哪能没有印象,笑道,“这是咱们猎的那头白鹿?”
他后来确实命人将鹿皮给她送去了,但她一直没提过,他竟不知她居然没有忘记当初的话,真的给她制了一双靴子。
涟歌眼中发光,道,“我本来想冬天的时候再给你的。”
北地天寒,应当不到冬季就能用上了。
傅彦行心中软得一塌糊涂,直接用嘴将她的话堵住。
第二日涟歌再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且瞧着宫中上下肃穆的样子,便知道傅彦行已经走了。她闷了半日,才打死精神来,让莳萝教她裁衣。
她想给傅彦行做一件衣裳,若是完成得早,就让人送到北方去,若完成得晚,就等他回来穿。
进入十月以后,金陵便没那么热了,涟歌睡了午觉起来,继续拿起针线,做衣服的最后收尾工作。
这已经是她为傅彦行缝制的第二件衣裳了,上一件早让人送到了北边,此刻估计都穿在他身上了。
望舒拨了拨灯芯,提醒她,“娘娘,上次陛下就来信说过了,让奴婢监督您,不可这般劳累。”
脸色摇摇头,“这算什么劳累,我不过是没事做罢了。”
没过多久,静成太后派人来请,让她去安寿宫吃西域进贡来的水晶葡萄。
实则宸阳宫中也有,但静成太后此举不过是怕她无聊让她去说说话而已。
涟歌换了件衣裳便去了。
傅昕妙也在。
小公主又长大一些,因萧洵一同去了北边,她也时常在涟歌面前念叨,每天数着日子过得比涟歌还要凄苦些,就怕萧洵有个三长两短。
毕竟在小公主心中,身为皇帝的兄长,在战场上护卫者众,肯定没有身为普通将领的心上人危险。
傅昕妙剥了好几颗葡萄,却不见涟歌动手,便亲自剥一颗递到她嘴边,问,“皇嫂,你不爱吃葡萄吗?”
涟歌将她给她那一颗吃进嘴里,却皱紧了眉,吐舌道,“太甜了,不想吃。”
“太甜了吗?”傅昕妙眨眨眼,又吃了一颗,觉得酸甜适中,哪里会甜,想起中午一道用膳时涟歌吃了好几口酸酱瓜,便道,“皇嫂最近口味变得奇怪了。”
静成太后一怔,继而满脸喜色,问涟歌,“你近日让程实请平安脉了吗?”
涟歌愣了愣,摇头。
第94章 孕事
被诊出有两个月身孕以后,整个内宫将涟歌当成了瓷娃娃护起来。床褥立马换成了最柔软轻滑的, 宸阳宫内的陈设器具亦都换了个遍。
静成太后想差人给在北方的傅彦行去信, 却被涟歌拦下来, “母后, 不能说, 行哥哥会分心的。”
静成太后想到战场上刀剑无眼,需得时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同意了,笑道, “还是你懂事。”
涟歌倒没觉得自己多懂事,只是想起傅彦行走前说的, 她若跟着去北边,他便无心打仗的事,不想让他挂念她。
她月份浅,静成太后便没对外公布,只命玉音悄悄到萧府给林氏递了消息, 且让林氏也保密。
涟歌自己, 除了比先前爱吃酸一点, 一点旁的反应都还没有, 所以除了被告知自己有孕这一已知事实以外,并没有其他的体会。倒是静成太后怕几个年轻丫头伺候不好,将玉音姑姑派到宸阳宫,照顾她的起居。
过了几日又是月中,林氏没忍住入宫来, 带了好些自家腌制的酱瓜和果脯,抱着涟歌满足的很,她一直担忧的事终于有了结果,如今只盼着女儿能顺利生产才是。
涟歌想着自己肚子里有个小娃娃,可没有人能分享这种心情,便问林氏,“娘亲,当年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也是这般吗?”
林氏微怔一息,道,“你那时候调皮的很,折腾得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谁知你生下来竟然这么乖。”
这倒是实话。萧蔓怀涟歌的时候孕中多思,吃多少吐多少,除了肚子大起来,整个人瘦成一棵青菜,生产的时候可谓九死一生。
涟歌目下没有被折腾,体会不到她说的感觉,听了这话却有点儿怕,“那我万一也吃不好睡不好怎么吗?”
林氏忙宽慰她,“你肚子里可是陛下的血脉,怎么会不体贴他的母亲呢。”
涟歌觉得傅彦行确实挺乖的,让做什么便做什么,由此推及肚子里的宝宝,放心了。
林氏一直待到傍晚,宫门都快下钥了,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宫。只是也放心不下,第二天亲自上栖霞寺去向菩萨还愿。
巧的是,第二天,涟歌便收到了傅彦行写来的信。薄薄的一张纸,装在檀木箱子里,下面是一把干花,涟歌拿起来闻,余香缭绕。
她让所有人都退出去,亲自将干花放在琉璃花瓶里,却不敢搁在床头——因她自己也清楚,有很多花朵的味道对胎儿是有害的,她现下不敢仔细去分辨,打算晚些时候让玉音姑姑请程实来检查过。
她启开封口的火漆,看清上头的字,一瞬便红了眼。
眠眠吾妻:
见字如晤。
一别两月,心中甚念。我一切安好,未敢负伤。路遇繁花如星,送你一束,表我心意。
眠眠,今夜月明。
眠眠。
书之千言,未及思之万一。
等我回来。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且看字迹,当是草草写就。涟歌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滚,后来惦记着孕妇不能哭,才强忍着感情擦干净眼泪,迷迷糊糊睡着了。
玉音姑姑在外头侯了许久,没听她唤人,心中放心不下,轻手轻脚推开门,却发现她抱着那个小匣子睡得正香。
涟歌睡了大半个时辰以后才醒,顾不得酸软的胳膊,神采奕奕地去书房,满心想着要怎样给傅彦行写回信。
可写了一个下午,废纸团都揉了十几个,她也没写好满意的一封。
她有一肚子话想和傅彦行说,却觉得怎么样写都写不好,到最后干脆放弃,只画了两幅画送过去,至于话,就等他回来再听她说。
一幅是夜月烟花图,她想起那年的除夕,他半夜带她去华清苑的重云楼上看烟花的事,如今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很美好。
另一幅她又思考良久,才笑着打算给他猜个谜语——他一定猜不到的,但等他回来,她会亲自把谜底告诉他,这样他一定会觉得惊喜。
她便画了在濮阳庄子上,她与他初相见那会儿,她头几天捡到的那两只狐狸,小糊涂和它的宝宝。傅彦行没有见过那两只狐狸,一定猜不到她的意思。
她如今一想到自己肚子里也有了她和傅彦行的宝宝,心便软得一塌糊涂,既想快快告诉他,又怕写的太多,他会分心。
写好以后,将信交给望舒,让云卫送到北边去。
当天晚上她心情好,整整用了两大碗饭,整个人陷入满足和欢喜当中,没有睡意。
玉音也乐得见她心情愉悦,坐在脚踏上陪她说话。
涟歌的信到北边的时候是半个月后的深夜。
傅彦行还没睡,在营帐中和萧洵、宋淮远等在商讨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裴凌要镇守北庭府,未免乌孙人声东击西,他不能离开,只让徐立调了三万军队听皇帝差遣,如今经过几次磨合,已经将边境和他们打游击的乌孙军队们全数清理回去了。
接下来的重点便是,要不要直接深入乌孙王庭,彻底捣了乌孙的老巢。
有主张一鼓作气彻底将乌孙击垮的,也有认为应该见好就收,让乌孙继续留存下去的。
萧洵主张杀掉目下有反骨的乌孙王室,另立王庭,使得乌孙能彻底归服大楚,他道,“除非咱们将乌孙人全数歼灭,不然光靠打,是不能将他们打服的。我大楚泱泱大国,从来就不会做坑害战俘,杀害百姓的事。乌孙的百姓何辜!”
宋淮远却是持反对意见,“乌孙全民皆兵,哪里有真正的无辜之人!不除掉他们,便是永远埋下祸患。这些年来,每隔几年他们便会卷土重来骚扰我大楚边境,不彻底消灭他们,才是对我大楚宾边境子民的不负责任。”
两位说得都有理,空气也僵持几分。
傅彦行坐在上首,心中早有决断。
他道,“二位卿先下去歇着吧,朕明日会给你们一个定论。”
萧洵和宋淮远起身告辞。
霍青掀开帐幔,躬身道,“陛下,京中来信。”
傅彦行眼中映闪着耀眼的火光,道,“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