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梁尽醉了,他也醉了。
这年头的骗子真是越来越不敬业了,连用软件模拟一下声音都懒得做了。
梁尽浅眠,一夜宿醉感觉迟钝了许多。身体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小小的,并不沉重。他睁开眼,坏坏爬在他的胸膛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他。
见梁尽醒来,他咧开嘴,笑得开心。
“爸爸……抱抱……”
他小狗腿似的抱着梁尽不撒手。
那是他最宠温灿的时候,愿意纵着她撒娇。她也像坏坏一样抱着他不撒手,赖着不肯起床也不让他起床。他从来没有如她愿过,他时间宝贵,不是用来与她厮磨浪费。
他托着坏坏坐起来,外面阳光大好。
该浪费的时光却再也没有机会浪费了。
阿婆是个热心的人,可是温灿和胡说已经不好意思再等下去了。
梁尽始终没有来,温灿又打过一次电话,语音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胡说想去再借个电话打,被温灿制止。
仅仅靠一个电话就让对方相信她没死确实不太现实。普通人都难相信的事情,何况精明如梁尽。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胡说愁得开始揪自己的胡子。
“要不,我们走回去吧?其实我们还可以在路边搭车。”
实在没有办法,她也不是不能吃苦,为了见到坏坏,她什么都愿意做。
但这明显行不通,走路搭车他们也要吃饭,没钱哪儿也去不了。总不能一路乞讨回去,胡说魁梧的身子往那儿一站可不像是乞讨倒像是打劫。
胡说在揪掉了一把胡子后,终于下定决心。
“看来除了求他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温灿不知道胡说说的“他”指的是谁,一个晚上后他拎回来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面有两张身份证和一沓现金。
她拿起身份证,上面印着的是她现在的脸。和她原来的面貌七八分相似,胡说的手艺着实不错,她嫌自己以前的脸太大,现在脸小了,更显得精致好看。
身份证上的她,瞪着眼睛,死板木讷。姓名一栏填的是“李遥花”。
天还没亮,村子里已经有了动静。
在村口的大树下,一辆拖拉机“突突”地响着,吴老汉抬着鸡笼往车上放。几只尽职的公鸡还在打鸣。
太阳在呼唤下,还没有想上班的意思。
阿婆特意来送他们,还给他们带了干粮。温灿还好,由于她听不懂方言交流有限,与阿婆分别不至于太难受。
胡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停地说等事情办完还会来看望阿婆。
娇小的阿婆有些承受不住胡说庞大的热情,不住地催促他们快上路。
拖拉机上已经堆放了好多鸡笼,吴老汉用绳子绑牢固定住,在最后面留出一些空间,放了两张小板凳。
胡说恋恋不舍地上了车,坐在小板凳上朝阿婆挥手告别。
他们在朦胧的清晨,踏上了回家的路。
吴老汉是要去镇上卖鸡的。
山路崎岖,狭窄绵延,一面就临着高高的山坡,稍有不慎就有摔下去的危险。但他已经走了无数遍,一路高歌,惬意自得。
胡说还在整理离别的情绪。温灿抬头看着蒙蒙的天空,对回家既期待又害怕。
崭新的身份证好像在提醒她,温灿已经死了。
她以后得顶着全新的面貌生活——如果她不会再死的话。
“大恩人,我又活了的事情,是不是不能再告诉别人了?”
胡说点点头,“对,连你的亲人都不能说。你只可以告诉你儿子他爸。”
“为什么?”
“因为我来这里的意义就是为了让你们在一起。”
温灿不明白胡说的话,她觉得胡说也不明白她的话。
“你不懂,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就算他相信我没死,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他们还是会为了争夺坏坏而争吵。她抢不过他,只想看着坏坏长大。她也不敢太贪心,看到坏坏可以背着书包上学校就满足了。
“不去做,这世上就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胡说难得正经起来,也许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他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转身看着起伏的山峰,陷入了回忆。
温灿没有再说话。
事情不对劲是从呼吸的异常开始的。从上车开始,她闻着车上的鸡屎味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但谁闻着一车的鸡和鸡屎舒服啊,她没有在意。拖拉机开起来后,因为距离太近,气味越来越浓烈。她忍着不适,没有说出来。她不想矫情,能有车坐就不错了。
直到那种熟悉的窒息感传来。
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拍拍还沉浸在伤感情绪中的胡说。胡说有些不悦被打断,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感觉来的太快,胡说还没有反应过来,温灿就往一边倒去。
姜逢从那晚后又回到了工作岗位。梁尽终于不再让他找人了。不用换工作也不错,省去了不少事情。
而且他这个工作很好,同是梁尽的助理,其实大多事情都是陆锦年在做。他有大把的时间摸鱼打游戏。不是重要的事情,梁尽不会找他去办。
上班两天后,姜逢又在考虑换个工作的事情。
“嘟嘟……嘟嘟……”
他的办公室里坏坏坐在小车里拿着小汽车在玩,嘴里不时发出模仿小汽车的声音玩得不亦乐乎。
梁尽最近开始带着坏坏上班,他去忙的时候就把孩子丢给他照顾。
他一个大男人哪里带得好孩子?偌大的梁家就找不到一个保姆?
他抗议,梁尽无视。
他每天带着坏坏来公司,公司里议论纷纷。
但他我行我素。
他对姜逢说:“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
“锦年比我会照顾小孩,你怎么不去找她?”
“我请她来不是看孩子的。”
那请他来就是看孩子的?
“喝奶奶……要……”
坏坏最近学会了好几个词,可以表达自己的需求。他已经不想坐在小车里,直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姜逢不得不先把小祖宗抱起来。
沏奶粉时,姜逢换工作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温灿在一室的黑暗中醒来。
因为看不清,她有种还飘在虚无之中的感觉。
月光从窗子洒下,她渐渐适应了这黑暗。模糊着可以看清她在一个房间里。
两张床,她睡了一张。
另一张床上躺了一个庞大的身子。
是胡说。
她又活了。
她觉得有些累,没有出声的打算。
胡说好像睡着了,一直没有动静。
寂寂的黑暗之中,传来一中细微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撕开了。
声音从胡说的床上传来,温灿扭头看了一眼。
床上坐起一个少女,那床上散着的是一张人皮。
少女“啊呀”了一声
第六章
温灿小时候看过鬼故事。
女鬼披着美丽的人皮迷惑了书生。夜里等书生睡着了,她在从床上起来对镜而坐,慢慢撕下了包裹着森森白骨的人皮。
偶然醒来的书生吓得落荒而逃。
此时此刻,在清凌凌的月光下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撕开了凶猛外貌的人皮,露出姣好秀美的面容,其骇人程度并不亚于鬼片。
温灿也不是书生,她脆弱的心灵和身体承受不住,在少女“哎呀”声中,头一歪,又没了呼吸。
胡说急急从床上下来,伸手一探,温灿又没了呼吸。她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气得打自己的手。
“让你手贱!让你手贱!”
好好的非要透气,脱什么脱!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这下好了,又被自己给吓死了。
宋伊伊经常会到墓地看温灿。
她从小体弱多病,泡在药罐里长大。她预感自己活不长久,曾经对温灿说过,如果她死了一定要常去看看她,她害怕孤单。
谁知温灿竟然先走了,而今是她经常来看她。
这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宋伊伊知道表姐其实也是个害怕孤单的人,纵使她没有说过,她也是希望有人经常来看看她的吧。
墓地是一个荒凉的地方,宋伊伊独自一人却不害怕。她带了温灿喜欢的奶茶,一进墓园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突兀地站在这沉静肃穆的地方。
那应该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从远处看身姿婀娜凹凸有致。只是红色的风衣在这样的地方太不合时宜过于嚣张。
凭着记忆,宋伊伊敏感地感觉到那女人站着的地方应该是温灿的墓前。
是表姐的熟人?可是什么样的熟人会穿着红色的衣服来看她?
她慢慢朝那边走去。
那女人已经转过身准备走了。宋伊伊与她擦身而过。女人戴着一副黑色的墨镜,遮住了大半边的脸,她面无表情,嘴角噙着冷意。
宋伊伊对她毫无印象。
旅社前台的小诗害怕一个新住进来的客人。
长得凶神恶煞不说,跟他一起住进来的那个女孩被背进去后再也没有出来过。每日里只有大胡子进进出出,房门窗户紧闭,一连几天也不让人进去打扫。她内心惶惶地想,也许女孩被背进来的那天就被那个变态给害死了。
小诗跟老板说了情况,两个人商量了许久也不知道该不该报警。
正犹豫不决时,大胡子带着女孩来退房了。
小诗放下心来。因为女孩是自己走出来的,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气死不太好之外一切都很正常,也没有神情呆滞。
两人问了车站在哪里,退了押金后就走了。小诗也不用再提心吊胆,担心会在旅社里发现尸体。
温灿从来没有想过胡说会是女孩子。
她能接受她不是人的事实,但就是接受不了这威猛的外表下藏着一个灵巧的少女。
胡说说:必要的伪装是为了麻痹敌人。没有霸气的外表,怎么在人间横行霸道?
说着她故意朝在路边玩耍的小孩瞪眼,小孩被她一瞪“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着去找妈妈。
胡说哈哈大笑,“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效果。”
温灿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无法直视胡说。
从这偏远的小镇上回纭市先要转两趟大巴到省城,再从省城坐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达目的地。
温灿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说起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如今细想,她从来没有离开过纭市,甚至没有坐过火车。
大学时她有一个好友,毕业后回了家,她的家就在邻市,但温灿一次也没有去看过她。
她还记得那时候刚怀了坏坏,梁尽让她打掉孩子。她害怕,偷偷跑掉躲了起来,梁尽派了许多人去找她。锦年姐说,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她肯定离开了纭市,跑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躲了起来。
她哪儿有出息跑到外面去,不过是缩在纭市的角落里难过伤怀憎恨自己的懦弱。
对当下的生活不满,却没有勇气跳出来,在泥沼里一味怨天尤人,没有想过自救的办法,任其自生自灭。最可怕的是,她清楚地认知了自身的缺陷,还是没有行动去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是新身体,温灿觉得现在的眼睛好像比以往明亮了一些,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心境开阔起来。
这里的树比纭市高,这里的天比纭市蓝,这里的太阳比纭市大。原来这世间的景色都是不一样的,之前的她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
胡说用胳膊撞了撞兀自出神的温灿,递过来一只防晒霜:“这里的太阳太晒了,别把我做的身体晒坏了。”
“这么完美的身体是艺术品,必须好好珍惜。”
......
防晒霜是胡说跟一个年轻女孩借的。温灿不跟她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不好打扰只能跟旁边的女孩搭讪聊天打发时间。
女孩大学生模样,天真烂漫。初时因为胡说的长相还有些防备,后来聊了几句就熟络起来。她补涂防晒的时候问胡说要不要也要擦,顺便向她普及了护肤知识及防晒的重要性,胡说深信不疑把防晒递给了温灿。
女孩并没有听清胡说的话,但看明白了她的动作。她朝温灿羡慕地说:“你们是父女吗?你爸爸对你好好哦。”
胡说的脸瞬间就黑了。
等女孩下了车胡说还在生气,见人走了她嚷道:“我有那么老吗?!”
温灿拉拉她胳膊示意她小点声,“没有那么老,是你的胡子太多了,她压根看不清楚你的脸。”
这个说法她勉强接受,但还是有点生气,“年纪轻轻眼睛就不好使了!”
温灿:“必要的伪装是为了麻痹敌人。没有霸气的外表,怎么在人间横行霸道?”
这句话太耳熟,胡说终于安静下来。
旅途还很漫长。
温灿自从知道胡说这唬人的外表下是一个看着比她还年轻的女孩后,“大恩人”这三个字就叫不出口了。她问:“胡说,你说我不和坏坏的爸爸在一起就救不了我了的意思是我会真正的死吗?”
胡说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在不在一起还是你自己的选择,就像你以前一样,你来到这里就是你的选择。我只是来帮助你,还你的恩情。”
温灿不明白胡说的话,胡说也不愿意再多说。她问温灿:“虽然我大概知道你们之间有很深的矛盾,但具体的就不知道了,不然你跟我说说?我看看怎么帮你?旁观者清嘛。”
死过几次的人了,也不怕再多一个人骂她。温灿认真想了想,她好像从来没有和谁完整的说过她和梁尽的事情。
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光彩。他们的开始还要从那个年会开始......
那时候温灿进公司已经半年多了,她虽然对梁尽抱有幻想,但从没有奢望过和他有接触。不过是想远远看看他的脸,内心窃喜窃喜就好。
年会很无聊,梁尽发过言后,她也没有兴趣再待下去。只不过这种场合不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她躲在一边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