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有了这个猜测后,他每天都是怅然若失的心情。
他虽是罗神医养大的,但偶尔走在街上,仍是会羡慕那些有爹疼有娘爱的孩子。
罗轩一直没好意思告诉罗神医,事实上在他心里,对于自己的家人仍是抱有幻想的。
每日每日,在梦里描绘他们的长相,哪怕回忆起的面容总是被一团迷雾覆盖,记忆也十分破碎,罗轩依然坚持每日回忆着。
他怕万一哪天连这些也记不住了,连留作念想的机会也没有。
云琛猜到他早晚会问这么一句,也准备好了说辞。
“原因除了权当谢礼之外,另一个是因为,你长得极似我一位故人。但,目前碍于一些原因,我暂时没法确认……你究竟是不是他。”
云琛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他的颈项,喉结突出,身子虽瘦弱,但骨架明显比女子较大,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女子之身。
还是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罗轩说不出的失望,“这样啊……”
身份的事情无果,但罗轩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认为自己是蒋家人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有了这个认知,他更是加倍专注在治疗云琛上,说不定他此刻医治的,正是自己的亲兄弟呢!
流浪的日子很苦,他小的时候也抱怨过为何家人不来寻他?
刚学医时要记的东西更是多,背不完的医书、认不完的草药,原本想着习得一门技艺,往后靠此谋生便足矣。
如今,却还能亲手拯救可能是自己亲人的人,光想到此,以前所做的所有努力,罗轩觉得,在这一刻都成了值得的。
在罗神医师徒二人的全力医治下,时刻关注着进展的蒋妙双,终于等来了可以见到云琛的消息。
这天,罗神医亲自来寻蒋妙双,这是这个冬天最冷的一天,说话时呼出的气体,肉眼清晰可见。
“罗神医!”蒋妙双一见来人,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已经是她这几天见到罗神医时的反射动作。
“怎么样?今天我能去看相公吗?”
还以为又会是否定的答案,可这次,罗神医笑眯眯地点头应下。
“准备准备吧。”
“真的?”蒋妙双惊喜万分,音调都高了许多。
她立刻让霓画取来斗篷,穿戴好后就要出门。
“慢,只有你一个人能过去。”罗神医看了一眼也要跟过来的霓画,“正是治疗的关键期,人多对治疗不利。”
蒋妙双想了想,也是挺有道理的,想着离得近,不过就几步路的距离,便让霓画留下。
霓画迟疑了一会儿,想着就在隔壁院应该不打紧,有大少爷在呢,大少爷亏待了谁都不会亏待了二小姐,便目送他们离开。
一路上罗神医细心叮咛,“罗轩这小子学艺不精,需要极专注的情况下才能施针,所以过去的这段路千万别开口说话,连脚步声也得放轻,知道了吗?”
蒋妙双知道这关系到云琛,点了点头,不止脚步放轻,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罗神医看了很是满意。
***
罗轩将最后一根针收起,端详云琛目前的状况。
深紫色的痕迹越发地淡,散布在云琛的人中范围,到这里,便已经是他的极限,接下来明明该是由罗神医经手,可人却不知道跑哪去了,说好后续他要手把手教学的,也不知是在做些什么准备。
这时,门被打了开来,罗轩面朝外头,看见罗神医和蒋妙双缓步而来,愣了一下,“蒋小娘子?”
云琛一听到罗轩喊出的那话,身子一僵。
为何蒋妙双会来此?
“呃……我来得不是时候吗?”蒋妙双看看罗轩,又扭头看向罗神医,感觉自己进一步也不是退一步也不是,卡在门口迟迟未入内。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罗神医自进门开始眼睛就一直关注着云琛的状况,见他肩膀起伏,似在拼命克制着什么,便知事已成一半。
“蒋公子,你怎么了?”罗轩离他离得最近,自是发现了他的异状。
只见云琛面色发青,呼吸沉重,施针过程中都没有皱过一次的眉此刻却紧蹙着,一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当罗轩叫唤出那一声时,蒋妙双的心整个提了起来。
“怎么了?不是说已经治疗到尾声了吗?”
蒋妙双向前走去,很关切云琛的状况,可云琛一听她的脚步声,眼神一慌,将头压低,刚想说一句:“别靠近”,奈何一张口,忽觉喉咙一痒,“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出来。
蒋妙双吓了好一大跳,书上可没有这么个剧情,情急之下喊出了最原始的称呼。
“哥!”
她扑上前去,掏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边的黑血,等到一抬眼和他对视,蒋妙双登时一愣,这还是她头一回见到他没戴面具的模样。
云琛发觉她的目光,眸色一暗,艰难地开口问道:“你为何要过来?”
声音很轻,甚至根本没有透过声带发出声音来,但蒋妙双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我独独不想让你看见……我此刻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云琛眼睛一闭,往前倒入蒋妙双的怀里。
“哥!”蒋妙双紧紧抓住他,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她在现代虽然是个护士,可没有仪器的辅助之下她根本不晓得病人的体征状况,学的也不是中医体系,对云琛所中的毒更是一知半解。
书里杜撰出来的毒花,她又不是作者,除了支撑住他之外,根本帮不上忙。
她转向在这里才派得上用场的唯一人物——罗神医,再怎么迟钝蒋妙双也注意到云琛之前都无碍,却是在听了她的声音后,云琛反应才会那般激烈。
而带她过来的人,正是罗神医。
“神医,你带我过来的用意是什么?”
她是想见云琛,但那是在不影响到他病情的状况下,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询问罗神医,由他评估自己何时可以过来。
可现场状况完全不是“不影响”可以形容的。
云琛呼吸微弱,压在她的身上,蒋妙双哪怕觉得沉也不肯放手,而是直视着罗神医,希望他能说清楚。
第40章 第十声相公
第十声相公
罗神医还没回答, 罗轩就出来解释道:“没事没事, 这口血吐出来就好了。”
原先还想要怎么将毒血引出,如今他自己吐出来倒是好办, 但……
“师父难道之前就计划着这么做,所以才提出那些无理的要求吗?”
罗神医的医术之奇特罗轩是知道的,以往不多加过问,但治疗前那些奇怪的举动, 他实在纳闷了太久,联想一下前后发生的事也就说得通了。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起先以为罗神医仗着一身本领欺人, 后来才知道这都是为了治疗所需, 也因此等病人真的康复后, 罗轩还曾听人家偷偷以“怪神医”来称呼他。
毕竟在真正的治疗开始前, 罗神医的所作所为都不像是个正常的医者所为, 不仅不照牌理出牌, 甚至有时还容易得罪人,加之罗神医就不是个会跟人解释的性子,往往都是罗轩跟在后头对病患家属赔不是。
蒋妙双听到这儿, 也算有了眉目。
从一开始见面抢鹿鸣的茶、要住宽大点的地方、最舒适的院子、最好的酒席等等,这么做的理由都是在试探云琛的底线。
她想起来了, 书里的剧情也是这么发展的, 但云琛毫无破绽, 以至于这口毒血一直未能引出, 虽恢复了, 但身体并不好,脾气也越发地暴躁,登基后杀人无数,才引得二皇子弑兄篡位。
方才一时情急之下,竟忘了这么个剧情点,知道是这么个原因后,蒋妙双坦然许多。
她就说书中罗神医分明是救过云琛的,怎会反过来害他,刚才一时情急之下,的确是误会了罗神医,幸好自己的态度没有太得罪人。
只是现下迫在眉睫的事还有一件。
“所以你们谁来搭把手?我快撑不住了。”
蒋妙双扶着云琛的手都在抖,别看他病弱,好歹也是个成年男子,压在蒋妙双这小姑娘身上,时间久了也实在够呛。
罗轩上前接手,蒋妙双活动了自己的手后忙让鹿鸣进来帮忙,另外再请罗神医的小厮送温水进来。
“你打完热水后兑一下冷水,自己试着最好的水温再送来,现在天冷水容易凉,大约是不烫手的程度上再热一些便行了。”
蒋妙双为防浪费时间,特意将要求说得详细些,免得让人多跑几趟。
那小厮的手脚很快,没多久就送来了一盆水。
云琛的脸不便让他人看见,送了水后便让他在外面候着。
蒋妙双取过帕子沾了沾水,细心替云琛擦去脸上的污渍。
而鹿鸣看见云琛身上还残留着的黑血,已经吓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怎么就这样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而且血怎么是黑的?大少爷怎么会中毒的?”
饶了是他见识不多,也明白黑血是中毒的迹象,可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这样?
他哭着从鼻子里吹出来一个鼻涕泡儿,也不管之前有多看不惯罗神医,揪着他的衣服就道:“神医,我知道您心里明白我看不起您,以前对您有所不敬是我不对,但这回请您救救我们的少爷吧!”
罗神医抬头望了望顶上的悬梁,喃喃道:“不,你不说我还真不明白……”
难怪这小鬼平日见了他总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感情是记恨着呢。
罗轩瞧他哭的那样惨,赶紧上前安抚他。
“你别担心,这是好状况,吐不出这口血来才要命呢!”
鹿鸣眨了眨眼,泪眼婆娑地问:“当真?”
罗轩点了点头,就差指天立誓,才堪堪将鹿鸣给哄好。
罗神医看在眼里,喃喃了句:“御下能力倒是不错……”
让个小厮对外室子身分的主子也能这般死心塌地……
他转向正帮云琛擦拭污血的蒋妙双,心道他猜想的果然没错,这姑娘就是云琛的软肋。
还以为这人多能忍,怎么试探都毫无破绽,正觉棘手之际,他发现了蒋妙双对云琛而言,是个“逆鳞”一般的存在。
云琛有多护着蒋妙双,那日他特意要求让蒋妙双替他倒酒水时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明明是个可以讨好他这个神医的举动,云琛却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也不愿让蒋妙双为了他去做那般屈辱的行为。
之后他再观察,果然云琛对蒋妙双这个“妹妹”有着说不出口的心思。
他是知道两人不是夫妻关系的,当朝太子,娶妻之事事关重大,又怎可能会在养病期间成亲?
何况看蒋妙双作妇人打扮,举手投足间却还是青涩的姑娘家,也就明白他们这层身分是为掩人耳目。
加上蒋妙双刚才入内喊出的那声“哥”,也就让他更确定了两人的关系。
当朝太子,一朝落魄时躲进臣子家中休养,却对臣子的闺女儿起了心思吗……
罗神医摸摸鼻子,心想这是什么话本子般的发展。
总之,云琛郁结于心,气血不畅,偏这人惯于隐忍,要激怒这样的人让他宣泄情绪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若非有蒋妙双这个突破口,哪怕他有神医之名,也没有能将他完全治好的把握。
因着需刺激云琛,这事说破就没效果了,他才一直不说,就连罗轩他也没告诉,做好了让人指责救人不力的准备,但,蒋妙双除了一开始慌乱地询问云琛的状况外,竟不曾质疑于他。
“丫头,你就不怕我害死他吗?”
罗轩已经将鹿鸣带了出去,房内只余躺在床上失去意识的云琛,以及蒋妙双和罗神医,神医此话对谁所言,蒋妙双自然知道。
“我若是怕神医会害人,当初就会阻止人来求医,既然选择相信神医的医术,我也会在合理范围内给予尊重。”
蒋妙双替云琛盖好被子,并让开位置,“所以神医,再麻烦您看看他的身子现下如何了吧?”
蒋妙双也不是都没在想,剧情走到这里,已经跟她看的那时走向不同,云琛将那口血吐出,而那个契机似乎还是因为自己,只是……为什么?
“神医,就算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来,也使能起到这个作用的吗?”
罗神医放下云琛的手腕,将其塞回被子里,头也不回地道:“这事,非你不可。”
“为何非我不可?”
原身竟起了这么大的作用的吗?
罗神医也不正面回答,他说:“这事,该由这小子亲口告诉你,旁的什么人来说,都不行。”
他一脸怜悯地看着脸色苍白的云琛,看来人家小丫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啧啧。
云琛的身子没有大碍,就是那毒或多或少伤及了心肺,所幸立刻就给吐了出来,需喝药调养些时日,脸部的治疗结束,腿却得暂缓。
蒋妙双放心不下云琛,自打他昏迷过去后,便一直守在他身边,估算着他可能醒来的时候,好给厨房那边传话,将药熬上。
日落时分,蒋妙双在云琛屋里独自用完晚膳,而云琛却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她时不时查探云琛的情况,每一刻钟就伸手探向他的额,虽然此法过于主观,却是她唯一会的观察云琛是否发烧的手段了。
罗神医说,云琛夜里许会发热,这是正常的反应,热发出来也就好了,不用太过紧张,若是到晨间还高热不退,那就得赶紧来寻他。
蒋妙双不敢大意,知道今晚是关键时刻,在她不晓得第几次探向他的额时,感受到了比之前还高的热度,云琛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蒋妙双早有准备,事先打好的水就放在一旁,她把帕子浸湿再拧干,折成长方形,放到了云琛额上和手腕上,再用另一条拧干的帕子给他擦了擦身子,帮助散热。
室内要保持通风透气,这日偏又冷,降温又得用冷水,覆在云琛身上的帕子一旦跟体温温度一致后又得替换,蒋妙双忙活了一晚上,云琛身上的温度稳定下来后,她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