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光有衣裳管什么用,好叶需有好花配,首饰也万万缺不得。”七娘嫌弃她衣裳的间隙,六娘也晃过来,嫌她戴的钗环太过素淡:“我早说过,那臭老道不靠谱,好好的小娘子,搞不好要被他养成半个姑子,你那倔驴爹偏不信。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
  六姨娘拉着夭夭的手,气得咬牙切齿,满头珠翠随着她动作剧烈摇晃着,直闪的人眼睛发疼。
  “阿夭莫怕,明日六娘就带你去置办头面和首饰,保准把你打扮成长安城里最漂亮的小娘子。”
  夭夭鼓起嘴巴,道:“你们回回摸牌都输得精光,哪里来的闲钱给我买衣裳首饰?”
  心底里,却是暖融融的。
  她娘亲早逝,留下嗷嗷待哺的她,无人喂养。爹爹崔文轩看着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幼女,整日愁眉不展,这才听从祖母意愿,续娶了几房妾室,一来是想找个体贴细心的人帮着抚养女儿,二来也为了传宗接代,让祖母早日抱上孙子,在祖宗面前有个交代。
  可万万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爹先后续娶的六房妾室,肚子一个比一个沉得住气,别说儿子,连个丫头也没生出来。用她二娘蒙氏的话说,有这些年头,她就是孵个蛋,也早孵出只老母鸡了,何至于白搭在他崔文轩身上。
  盼孙心切的祖母也不得不怀疑,是儿子常年操劳朝堂上的事,身体出了问题。暗地里,不知悄悄问了多少名医,拜了多少神仙菩萨。
  而另一边,她那六个无所出的姨娘,便皆把一腔无处释放的母爱都倾注到了自己这个幺女身上,以填补内心的空虚。
  六姨娘一听这话,伸指戳了戳夭夭额头,嗔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六娘哪次赢了钱,不是先到聚德楼给你买桃花酥和鲜花饼。”
  夭夭吐了吐舌头,挽住六姨娘手臂,撒娇道:“阿夭知道,六娘最好了。这次回来,阿夭特地给六娘买了上好的螺子黛呢。”又向其余五人道:“阿夭也给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和七娘带了上好的缎子和胭脂水粉。”
  待把买的礼物分送给各位姨娘,把她们哄回院里,夭夭才抱起装着赤灵芝的锦盒,朝府中最幽静的沉香院走去。
  沉香院植满木槿,刚靠近院门,便有阵阵暗香扑鼻而来。
  院中,一美貌女子,云鬓低挽,正坐在藤椅上逗弄怀中小儿。小儿生得极瘦弱,皮肤也皱巴巴的,微微泛着黄,丝毫没有婴儿该有的白嫩与红润。无论女子如何逗弄,小儿都是不哭不闹也不笑,小小的嘴巴紧抿着。
  “夫人,您快看谁回来了?”
  向来办事稳住的贴身侍婢阿竹,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女子不经意抬首,乍看见院中风尘仆仆的娇俏少女,一怔,大喜过望的道:“阿夭?你何时回来的?”
  说着,便把怀中小儿交给一旁的乳娘,疾步走过去,握住夭夭双手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着,满目欢喜。
  “好阿姊,你就别盯着我瞧了。”夭夭眼睛在院中扫了圈,见阿竹和乳娘都陪着阿姊崔爱爱在院中纳凉,屋子里灯光甚暗,不像有人,奇道:“怎么不见姐夫?”
  崔爱爱嫁的是京兆府的总捕头黎明,天子脚下当差,为人机警干练,又忠厚老实,深受现任京兆府尹刘敏器重。只是,黎明出身贫寒,平日里都是住在府衙里,当捕头的那点俸禄,维持生计已是左支右绌,就算押上家传的那把宝刀,也根本不够在长安城买处宅院。黎明父亲早逝,家里只剩一个老母和一个未出嫁的妹妹,待升到总捕头,便在永安坊赁了一个干净的独门小院,把母亲和妹妹从老家接到了长安来住。
  那宅子共有三间卧房,一个小库房,平日里他们母子三人住着不松不紧,倒也舒适。可等崔爱爱嫁过去,四人同住,空间便显得有些吃紧。
  崔家只有这两个女儿,自然不愿崔爱爱在外面受苦,崔文轩便做主在崔府辟出一个院子,供大女儿和女婿长住,就是这沉香院。
  一来,女儿性情柔善,不会与人相争,住在崔府,不至于受婆婆和小姑的磨蹉。二来,黎明担着总捕头的差事,时常要在夜里缉贼,甚至出外差,十天半月的不回家。若遇紧急案子,半夜正睡着突然被传唤也是常有的事。崔爱爱难免会担惊受怕。考虑到这些,崔文轩觉得,让女儿住在崔府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提起黎明,崔爱爱轻叹了口气,命阿竹掌灯,引着妹妹一道进了屋里坐了,才道:“听说,是城中出了命案,饭还没吃,就匆匆赶去衙门了。”
  柳眉微锁,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类事崔家人早习以为常,夭夭宽慰:“姐夫武功高强,又行事稳妥,什么样的大案没办过,那凶手定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倒是阿姊,总这么担惊受怕的,身体怎能吃得消。”
  崔爱爱眉眼微松,笑了笑:“这些我都明白,可事到临头,这心便不听使唤。”忽想起什么,忙嘱咐道:“这里的事,你切莫和二娘她们提起,否则,你姐夫又该挨埋怨了。等以后你嫁了人,就能体会到阿姊这番心绪了。”
  夭夭撅起嘴巴,只当没听见最后一句,从背后献宝似的拿出一个锦盒,笑眯眯问:“阿姊猜猜,我带了什么回来?”
  崔爱爱一头雾水,待盯着锦盒上的云纹想了会儿,蓦然睁大眼睛:“莫非是……赤灵芝!”
  夭夭重重点头,一边笑一边打开盒子:“有了它,春郎的病便能治好了。”
  崔爱爱激动的眼眶发红。春郎是她和黎明唯一的儿子,甫一出生,便被郎中断言活不过十八。一想到如今已五个月大,却瘦的跟皮包骨似的春郎,崔爱爱便自责不已。去岁,她快要临盆那两月,黎明被派去千里之外的黄州出外差,音讯断绝,她日日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动了胎气,才祸及了腹中胎儿,让春郎落下这气血不足之病。
  这赤灵芝乃药中极品,十分稀缺,大部分都被当做贡品送入了宫中,偶有散落到民间的,也大多被权贵们以各种方式搜刮了去。上月,她和黎明听说济安堂新进了几株赤灵芝时,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觉,可第二日一早去店里打听了价格后,便再也笑不起来了。
  最小的一株赤灵芝,也要三千两银子,而丈夫一年的俸禄加起来,还不到五两银子。那等名贵的东西,根本不是他们能买得起的。阿爹为官清廉,这些年当官攒的积蓄,光供养几位姨娘日常开销已是左支右绌,也根本无法在银钱方面给她帮衬一二。
  看着妹妹变戏法似的把赤灵芝摆到了眼前,崔爱爱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许久,才敢伸出手,轻轻摸向躺在盒子里半卷着的伞状物什,泪水,不觉就滚落下来。
 
  第23章 婚事
 
  大约是后怕的缘故,这夜,姜氏没让女儿回海棠院,而是过来桑榆院和自己同睡。
  自打知道丈夫西平侯瞒着自己将女儿埋到荒山之中,姜氏便彻底寒了心,既没哭也没闹,只在第二日就收拾箱笼搬出主院,另辟了院子独居。
  院中留下的都是从姜府陪嫁过来的丫头,个个勤勉可靠,没什么歪心思。姜氏的乳母荣嬷嬷更是忠心耿耿,干练老辣,在下人当中颇有威望,府里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她的耳目。
  譬如此刻,夭夭正美滋滋的吃着一碗糖蒸酥酪,便听荣嬷嬷在一旁同姜氏念叨:“自打老祖宗松口把递到松寿堂的拜帖交给她处理,她那尾巴都快翘上天了。不过是出趟门参加个寿宴,挑三拣四,颐指气使,一会儿嫌马车太旧,一会儿又嫌装礼的箱笼不是时兴款式,把阖府折腾得鸡犬不宁,倒比皇后出宫还麻烦。不过,奴婢听说今日文昌伯府出了些乱子,那寿宴吃到一半就散了。她回府时,有些败兴,门房的小柒不过犯困打盹,晚开了会儿门,便被她臭着脸骂了一顿。”
  原来是在说胡氏。
  姜氏似乎并不大愿意在女儿面前讨论这些,拿眼色止住荣嬷嬷,道:“她爱怎么折腾,就由着她折腾去,咱们关起门过好咱们自己的就是。”
  荣嬷嬷向来知晓轻重,此刻却忍不下去,话中有话的道:“小姐倒是心善,可架不住某些人非要当那牛尾巴上的蚂蟥,想甩也甩不掉。”
  这显然是有内情了。
  姜氏神色一凝,先怜爱的看了眼正吃得香甜的女儿,才起身走到一边,压低声音问:“出了何事?”
  想起今日听到的事儿,荣嬷嬷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奴婢听说,今日文昌伯太夫人寿宴上,她主动去结交东平侯府豫章郡王的夫人,与人家认了个远房亲戚,还公然向郡王夫人打听宋二公子的情况。更可气的是,她竟和郡王夫人说,之前是咱们郡主行为不端,不仅令西平侯府蒙羞,还连累了东平侯府和宋二公子,请郡王夫人莫放在心上,还让大姑娘去赔酒致歉。她算什么东西,好歹是一家人,不帮着维护郡主也就罢了,还落井下石,倒打一耙!她明明知道郡主对宋二公子……唉,小姐,你说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摆明是故意的!”
  姜氏不由捏紧了手中帕子,脸色有些雪白。刚失去女儿的那两天,她心肝俱摧,不知暗地里流了多少泪,心中更是懊悔欲死,恨自己没能早日发现女儿的心思,草草将她嫁人。后来得知女儿其实并未断气,被人从坟里挖了出来,她欢喜的几乎要昏厥过去。并下定决心要好好的守护着女儿,尽一切可能的去疼爱她、弥补她,再也不急着将她嫁出去了。
  她并非贪恋权势之人,嫁入侯府的这些年,也早看清那些富贵荣华皆是过眼烟云。于女子而言,能找到一个疼你爱你,肯踏踏实实跟你过日子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布衣荆钗、粗茶淡饭,平平凡凡的过一生,也比困死在这牢狱一般的深宅大院里强。
  当初,过来西平侯府提亲的人选中,那永安伯府的公子老实腼腆,又无功名傍身,条件并不算好,但姜氏正是看中他一心恋慕女儿,为了求娶女儿甘愿遣散房里所有通房侍妾,是个实心眼的孩子,才肯答应那门亲事。本以为是段金玉良缘,谁成想闹出那般祸事。
  如今,女儿平安归来,她再想回避,也不得不面对女儿名声已毁、可能再无人主动求娶的事实。外面的闲言碎语她不是没听见,昨日路过园子时,还无意撞见两个犯懒的丫头躲在假山后议论取笑女儿如何不知廉耻,自取其辱。
  连家中仆人都敢如此,就更别提外人了。
  姜氏一夜未眠,一想起那些恶毒刻薄的闲言和女儿未卜的前路,胸口便如同压了块重石。因而今早突听东平侯府宋二公子前来拜访时,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位二公子的事迹她是听说过的,虽是个庶子,但勤奋上进,才名远播,乃本朝最年轻的新科状元,如今又在夔龙卫担任副使之职,为圣上办差,文武双全,风流蕴藉,自是许多贵女恋慕的对象,也难怪女儿会为他心动。
  只是,一想到之前女儿的枉死与此人有关,姜氏心里终究有些膈应。直到那宋二公子表明来意,自言是为菖兰之事专程向她和孟老夫人赔礼道歉,甚至执晚辈礼,郑重一跪,表达悔不当初之意,姜氏才微微松了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此刻听说胡氏竟也把心思打到了宋引身上,还顺带着踩了女儿一脚,姜氏岂能不忿。
  半晌,她心神不宁的道:“容我想想,此事你万不可在郡主面前提起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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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孟氏特意先一步起床,连早膳都没吃,就赶去松寿堂向孟老夫人问安。并嘱咐管事的大丫头幽影道:“郡主昨日受了惊,让她多睡会儿,谁也别吵着她。老夫人那边我自会解释,也别教她过去了。”
  等进了松寿堂,却发现胡氏已经带着月昙、月娥姐妹到了,满脸喜气的同孟老夫人说着话。堂中则摆着数匹色彩鲜艳的上等蜀锦。
  见姜氏过来,胡氏立刻起身相迎,亲昵的挽着姜氏的手道:“正说曹操呢,曹操就到了。”指着那些蜀锦道:“再过两月,月娥也该及笄了,我兄长特意托人从蜀中带了些上等蜀锦,给他外甥女做及笄的礼服。听说这本是要拿来御贡的,兄长悄悄替我留了几匹。我挑来挑去,眼都花了,也瞧不出哪个更好,姐姐见多识广,素来有眼光,不如帮我拿个主意。”
  胡家世代经商,胡氏的兄长便是在蜀中做绸缎生意。又听胡氏笑道:“这么多的布料,月昙和月娥也用不完,不如姐姐替菖兰也选一匹。至于咱们和老祖宗的那份,不比她们姑娘家的颜色鲜亮,先搁在我那里了。改日我亲自给姐姐送到院中。”
  姜氏淡淡一笑,以往还与她虚与委蛇的客套一番,今日却懒得装了,道:“既是御贡之物,做礼服尚可,裁作寻常衣裳未免太过绚丽隆重。我还是更穿得惯雪缎。至于菖兰,向来喜欢穿轻软的衣物,用软烟罗就很好。”
  便不再理胡氏,同孟老夫人见礼后,道:“娘,说到拿主意,昨日宋二公子提起和菖兰的婚事,媳妇想了一夜,也不知该如何回复他,今日特地来找娘拿个主意。”
  胡氏脸色果然一僵。
  孟老夫人意味深长的看了媳妇一样,道:“这姻缘之事,最讲究两情相悦,只要他们两个愿意,咱们做长辈的自不会阻拦。”
  姜氏笑道:“还是娘明理豁达。”目光扫过偎在老夫人身边的孟月昙和孟月娥姐妹,打趣道:“听说那文昌伯太夫人寿宴上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可有你们瞧得上的?若有,我和老祖宗自会替你们做主。”
  孟月娥鼓起腮帮子道:“那些男人长得都一样,有什么好看的。”说完,她忽又双目放光、不无遗憾的道:“不过,后来倒真是来了一个极俊俏的少年郎。听说是穆王府的世子,当今圣上的亲外甥。长安城想嫁他的贵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惜没待多久,半道又走了。”
  无人注意到,一旁孟月昙向来清冷的粉面上,泛起淡淡一层红晕。
  孟老夫人与姜氏皆是一笑而过。虽同属高门显贵,可西平侯孟平安只是靠祖上荫庇得的爵位,到了孟平安这代,基本只剩个空架子。而穆王府却是真正的皇亲国戚,炙手可热。在这随便掉块砖头都能砸着个伯爷侯爷的长安城,想与穆王府做亲,他们还远远不够资格。
  又叙了会儿话,孟老夫人便命胡氏退下,只留下姜氏。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不记得昨日那宋二公子提起过与菖兰的婚事?”孟老夫人一脸疑惑的问。
  姜氏眼圈一红,立刻跪了下去,道:“求婆母为媳妇做主。”便把胡氏在寿宴上的那番举动讲了一遍,垂泪道:“菖兰为了那宋二公子,名声尽毁,日后婚姻不知要如何坎坷。她这么做,不是把我们母女往绝路上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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