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穆玄仔细收好,便打发掉浴房里准备伺候他沐浴的婢女,简单冲洗了一下,便换上干净衣袍回到房中,自顾处理了下手上和背上的伤口。
  这夜,背上伤口火烧火燎的疼,喉间也干得厉害,穆玄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起身灌了好几杯水都无济于事。烦郁间,便重新点了烛火,捡了本讲述符术的书在床头翻看。
  大约是太久没吃过盘龙鞭的苦头了,他今夜格外心浮气躁,翻了半晌,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竟一个也没看进脑子里。便又郁闷的将书丢在一边,挺尸般躺在床上发呆。
  如此又熬了会儿,他忽想起一事,便伸手在枕下摸索了一阵,很快便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片浅碧色的布片,像是从女子襦裙上撕下的一角,上等雪缎制成,触感丝滑冰凉,上面画着一道道手法奇特的符文。
  穆玄就着烛火,一遍遍看着那些符文,躁动不安的心,忽然就平复了下来。他轻轻一勾唇角,将布片攥在手中,后半夜竟安然入睡,再没被折磨醒。
  次日一早,天未亮,穆玄便动身启程。宁嬷嬷已替他收拾好随行物品,又拉着他一阵嘱咐,才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离开。
  到了宫门口,阮筝已带着两队玄牧军将士在道旁等候,王福安正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说话。
  听闻灵樱长公主想念自己这个老太婆了,想接自己去洛阳行宫住一阵子,文昌伯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跟王福安讲了很多今上和长公主幼时的趣事。
  穆玄在一旁静静听着,联想起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文昌伯府,忽觉对眼前老人而言,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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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榆院内,姜氏一夜未眠,早早便去膳房做好了女儿爱吃的糖蒸酥酪,让人在瓷盅里热着。
  与东平侯府这桩婚事顺利的出乎意料,虽时间有些仓促,但好在之前与永安伯府做亲时,那些嫁妆都还原封不动的堆放在库房里,只要再稍微添置一些就可以。
  昨日从松寿堂回来之后,姜氏心头便开始空落落的。她尚未从失而复得的欢喜中走出来,也还没来得及好好的弥补过错,便要再一次看着女儿出嫁。
  听闻那东平侯夫人精明能干,长袖善舞,其长子豫章郡王的夫人也是八面玲珑,为人圆滑,也不知女儿嫁过去能不能和婆婆妯娌融洽相处,会不会因为以前的事被人指摘议论。更重要的是,若女儿真受了什么委屈,那宋二公子会不会挺身而出,为女儿遮风挡雨、提供庇护。
  身为母亲,姜氏总是有数不完的忧虑,昨夜已忧思难眠,今早一闲下来,立刻又控制不住的去想这些事。
  见荣嬷嬷端着燕窝粥过来,姜氏便揉着额角问:“奶娘昨日陪菖兰出门,一切都顺利罢?”
  荣嬷嬷心里也搁着事,昨夜也没睡好,见姜氏问起,便将昨日在凤仪楼的遭遇说了一遍,火气上来,又将京兆府骂了一通。
  一听女儿竟被京兆府带去辨认邪祟,身边仆人还被人设计迷晕,姜氏心惊之余,更觉悲哀。说到底,还是丈夫碌碌无为,以致西平侯府败落至此,连京兆府都敢上来踩一脚。
  她无处安放的心忽然有了些着落。女儿嫁到东平侯府,有一个在夔龙卫当差的丈夫做依傍,至少不会再受如此欺辱。
  荣嬷嬷又说起夭夭被野猫咬伤的事,犹豫片刻,还是从袖中掏出了那两片可疑的衣片,道:“奴婢特意问了此事。郡主说是一位好心的大人恰好路过,见她被咬伤,便撕下衣片为她包手。可小姐你看看,这可不是普通衣料,而是上等云锦,在贡品中也是极珍稀的。一个普通的京兆府小吏,哪里用得起这样贵重的衣料!”
  姜氏握在手里一看,也是眉心一跳。半晌,攥着那衣片道:“郡主既不愿提起,这事就当揭过了。也许,那小吏真有些来头呢。下月便是婚期,我实在不想再多生事端了。”
  荣嬷嬷应下,忽又想起件紧要事,忙问:“小姐可知,郡主留了一个乞丐在府中?”
  姜氏隐约有些印象,便道:“菖兰与我提过,听说,那夜圣驾进山围猎,便是这人将她从坟里挖了出来。她心善,便将人家当做救命恩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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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孟老夫人当众宣布了嫡孙女和东平侯府的婚事后,作为当事人,夭夭表现的极平静。每日里除了逗弄孟菖羽送她的那只机关鸟,便是到花园里和她捡回的那满脸刀疤的乞丐说话。虽然那乞丐只会嗷嗷呜呜发出些怪音,并不能回应她什么。
  外面风云震荡,南郊一案被宣诸于众后,圣上震怒,以摧枯拉朽之势处决了南平侯府和文昌伯府,并连根铲除两府朝中所有势力。两府男丁皆被充军流放,女眷皆发配为奴,本已埋进祖坟的南平侯陈伯玉又被挖出来鞭尸,最后被禁军用草席一裹,扔到了郊外乱葬岗里。百姓们拍手称快,无不称赞圣上仁德。
  夭夭其实一直记挂着为那老妪渡化的事,之前在京兆府大牢里,她虽因私用通灵术被穆玄板着脸教训了一顿,可毕竟窥探到了那老妪的执念所在。渡化之事,便容易的多。
  可惜的是,接连数日,她都被孟老夫人和姜氏以待嫁的理由牢牢关在海棠院里,毫无出门的机会。而穆玄,自然也不会闲着没事来找她。
  如此又过了四五日,夭夭正在院子里捧着张地图研究,海雪忽然急急从外面奔了进来,见鬼似的道:“郡主,外面有人找你,自称是穆王府的世子!”
  
 
  第31章 心愿
 
  夭夭把地图往袖中一揣, 提起裙踞便朝府门方向飞奔而去。
  一路上,往来的婆子与丫头皆惊讶的望着那道风一般闪过的影子。暗暗咋舌, 这风风火火的少女,哪里还是她们那个知书达礼、温顺娴静的郡主。自打郡主“死而复生”后, 这性情真是越来越教人摸不透了。
  天气晴好,孟月昙本在院中的紫藤架下读书,忽听外面闹哄哄的,几个洒扫的婆子也都聚在院门口,不住往外张望,连扫地的笤帚都丢到了一边。
  她蹙了蹙眉,把书合上, 有些不悦的问:“奶娘,外面出了何事?怎么如此吵闹?”
  旁边一个瘦长脸、打扮干净爽利的婆子哼了声,道:“定是对面又在闹腾。听说, 老祖宗把那套血玉首饰都拿出来给她做嫁妆了,还说让各房依着自己情况另行添置。她都第二回坐花轿了, 老祖宗心劲儿还能这么大, 也真是教人不解!”
  这婆子正是将孟月昙、孟月娥姐妹俩一手奶大的刘宋氏, 丈夫刘大也在侯府当差,是出了名的长舌妇。前些年胡氏受宠,她没少跟着耀武扬威, 经常借各种由头克扣下人月俸。也就柳氏进门后,胡氏遭受冷落,她才收敛了一些。
  之前胡氏把主意打到宋引身上的事儿, 刘宋氏是知晓的。一想到这桩本该落到自家大姑娘头上的好姻缘被对面那灾星抢了去,她就有些气不平。
  这话的确有些恶毒了。孟月昙秀眉一拧,正色道:“奶娘,背后莫论人是非。菖兰毕竟是我妹妹,旁人也就算了,你怎能也如此说她。这话若传到祖母耳中,母亲又该受责难了。”
  见她不高兴,刘宋氏忙堆笑道:“姑娘说得对,是我又口无遮拦了。姑娘若嫌吵得慌,我让人把院门关上就是。”
  孟月昙却摇头道:“大白天的,关上院门算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故意摆脸色给谁看呢。奶娘不如去外面瞧瞧他们到底在忙些什么,必要时,让咱们院里的人也帮着一块儿搭把手。”
  刘宋氏连声应下,又夸了一番大姑娘如何聪慧识大体,才自去外面打探情况。
  孟月昙颇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低头看书。方才合得急,她忘了做记号,便顺着翻开的这页,一页页往后找,翻到某一页时,她忽然目光一顿,停止了动作。
  微微泛黄的书页中,夹着一根竹片制成的牙签,签上用小楷写着两行小字: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字迹秀雅工整,墨香犹存。
  孟月昙用指肚一遍遍摩挲着那两行小字,香面之上,渐渐晕出旖旎光华,整个人也仿佛痴掉了。
  不多时,刘宋氏拧巴着脸从外面回来了,口中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那穆王府的世子身份何等尊贵,没事儿跑咱们府里做什么。”
  孟月昙猛地抬起了头,怔怔道:“奶娘……方才说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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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夭一路飞奔,出了府门,果见门口的石狮子旁立着一个头束抹额、身穿浅蓝襕袍的俊美少年,腰间悬着柄长剑,正是穆玄。
  听到动静,穆玄转过身,把夭夭从头到尾打量了几眼,嘴角才轻轻一扬,道:“冒昧叨扰,郡主莫怪。”
  夭夭意识到什么,立刻手忙脚乱的理了理鬓发和裙裳,又把腰间的玉佩挂正,才展颜笑道:“不怪不怪,我高兴还来不及。这些时日,世子是回军中了么?”
  穆玄摇头,只道:“去洛阳办了趟差事,今日刚回来。”便望着夭夭道:“今日来找郡主,主要是为渡化那老妪的事。”
  夭夭心中也正挂念此事,立刻眼睛一亮。
  穆玄看她一眼,沉声道:“今夜夔龙卫便要去京兆府将她提走,我们时间不多。马车我已备好,郡主可方便现在出门?”
  夭夭虽也知道这老妪难逃一劫,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忍不住心下恻然。立刻重重点头,道:“世子稍等我片刻。”便又掉头飞奔回府。
  至半路,正好与过来追她的海雪撞了个满怀。
  海雪手里握着个帷帽,急道:“郡主连帷帽都没戴,怎能轻易与陌生男子会面?”
  夭夭大喜,劈手便把帷帽夺了过来,道:“海雪,我有急事,需要出门一趟,你帮我去桑榆院跟夫人说一声!”便又一阵风似的往府外跑了。
  等海雪追到门口,外面空空荡荡的,早没了人影。她急得直跺脚,立刻去桑榆院把此事回禀给姜氏。
  姜氏一听女儿竟被一个自称穆王世子的少年给带走了,险些没吓得惊厥过去,急问:“这可如何是好?你可看清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海雪摇头,跪地请罪,道:“奴婢看郡主的反应,似乎认识那位世子,离开的时候也神色极愉悦,并不像是被胁迫。”
  姜氏气道:“你还不知道么,她心底善良,最容易受人蒙骗,万一那少年根本不是穆王世子,而是有人故意冒充的,可如何是好?!”
  海雪没想过这一层,一时也吓住了。
  荣嬷嬷火急火燎的道:“小姐,要不咱们干脆上穆王府打听打听去!”
  “不可!”姜氏摇头,颓然跌坐椅中,面无血色的道:“咱们无凭无据,怎么开口要人。万一冤枉好人,咱们丢脸事小,穆王府怕不会善罢甘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依奴婢看,眼下最紧要的事是先到京兆府报案去。”荣嬷嬷急得团团转,惊慌间,脑中灵光一闪,拍着脑门道:“有了!小姐,咱们可以去找宋二公子帮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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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玄先带夭夭去京兆府取出了那只装着老妪魂魄的符纸灯笼,两人才便一道乘车往南郊赶去。
  路上,夭夭注意到穆氏两只手上都缠着厚厚的白叠布,心头一跳,忙问:“世子手受伤了么?”
  穆玄摇头,沉眸道:“无事,不小心伤了手而已。”
  这趟去洛阳,往返皆是骑行,他手上的那两道鞭伤反复开裂,至今未愈。在行宫时,母亲坚持要看他手上的伤,他也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含糊搪塞过去。为此惹得母亲很不悦。
  夭夭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可穆玄既不愿说,她也不好一味追问。看他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倒似并不把这伤放在心上。
  临近午时,马车终于到达南郊那片出事的密林。
  因久被邪祟盘踞,林中阴气并未完全散尽,但隔着树叶缝隙,已经能感受到阳光跃跃跳动的明媚气息。
  夭夭循着记忆,很快找到了在幻境中看到的那条山道。当时,那老妪便是柱杖站在此地等着儿子回来接她。而顺着这条道一路走到山脚,便是余家村。
  果然,他们刚靠近山道,那只符纸灯笼里立刻无风自遥起来,里面青光骤暗,一团黑雾渐渐充斥整个灯笼,扭曲挣扎着,欲破笼而出。
  夭夭便沿着当时老妪走过的路线,提着裙裾往山下走去。穆玄则提着灯笼,紧跟在她后面。
  山风吹过,将两人衣袂吹得上下翻飞,木叶沙沙作响,仿佛在空中轻轻哼唱的风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过往行人送行。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前面豁然开朗,一条两岸铺满鹅卵石的小河出现在二人面前。穆玄手中的符纸灯笼,已被黑雾撑得膨胀了一大圈。显然,那老妪的怨念又被激发了出来。夭夭举目往前一看,小河对面,并非记忆中的一片焦土,而是新建起了一排排低矮的房屋。屋外晾晒着玉米、辣椒等物,屋后则种着绿油油的豆苗。一群举着风车的孩子,正在道上追逐玩耍。
  夭夭讶异的望了眼穆玄,后者眸无波澜,显然早知此地的景况。她开心的笑了起来,便欲涉水过到河对面。谁知,脚还没沾到水,足下一轻,腰间被人一揽,眨眼功夫已飞掠至河对岸。
  穆玄将夭夭放下,另一只手尚提着灯笼。只不过,此刻这灯笼剧烈摇晃,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里面的黑雾破为碎粉。
  这时,“吱呀”一声,其中一扇木门忽然开了。
  一个长相憨厚的青年,穿一身朴素洁净的布袍,肩上担着两桶水,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群孩子见他出现,立刻围了过去,口唤“阿牛叔叔”,伸手找他要糖果吃。杜阿牛放下担子,回屋又取了一大把麻瓜糖,一一分给这些孩子。
  孩子们心满意足的拿着糖果跑开了。杜阿牛这才看见立在屋外的穆玄和夭夭,目露惊喜,立刻奔至二人跟前跪下,口呼“恩公”。
  夭夭感觉到,穆玄手中的符纸灯笼突然停止膨胀挣扎,在半空静止了一瞬,先是轻微,而后越来越明显的颤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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