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杜阿牛也注意到这只奇怪的灯笼,笑问:“别人都是提灯夜行,恩公为何要在白天打灯笼?”
  穆玄没吭声,只伸手将灯笼递到了他面前。
  见杜阿牛一脸茫然,夭夭笑道:“这其实是样法宝,只要被有缘人摸了,便会无灯自亮。不如你试试?”
  杜阿牛笑了笑,不疑有他,便爽快的伸出手,将掌心紧紧贴在了灯笼表皮上。只是触碰到灯笼的一瞬间,一股莫名的悲伤忽在心头涌起,呼之欲出,却又无迹可寻。
  几乎同时,灯笼里黑雾散去,骤然亮起一团青幽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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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城中已是傍晚,两人将灯笼交还京兆府,便驱车往西平侯府所在的延康坊行去。
  不料刚进入坊,前方忽传来一片杂乱的马蹄声。穆玄微一拧眉,本欲命赶车的将士往道旁避避,谁知在距他们很近距离时,那马蹄声却突然停了下来。
  “夔龙卫副使宋引,见过世子。公瑾奉岳母之名来接未婚妻菖兰回家,还望世子行个方便。”
  一个甚谦卑温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第32章 祸水
 
  听到这个声音, 穆玄一双星眸瞬间沉了下去。
  夭夭手指在袖中无意识摩搓,沉默了会儿, 明媚笑道:“很久没有像今日这么开心了,谢谢世子肯成全我一点小小的心愿。我……”
  想到今日大约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以后她嫁她的人,他也终会遇到心仪的女子共度余生,夭夭眼睛突然一热,也不知该说点什么,便努力笑出两个小梨涡,道:“世子人好,运气也好, 以后定能福星照命,万事顺遂。”
  说罢,她伸手拿起一旁的轻纱帷帽, 迅速戴好后,起身欲走。不料, 指尖刚碰到车门, 身后忽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之前郡主在凤仪楼所提之事, 虽不妥当,未必没有其他解决办法。”
  夭夭一怔,讶然转头, 只见穆玄薄唇紧抿,搁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黑玉般的眸子正一动不动、极认真的望着她, 眸底不似往日冷沉,反而灼灼有光,暗流翻涌。
  她上一次在穆玄眸中看到这样的光芒,似乎还是当年他们在太平观后山挖出那块昆山玉玦时。
  他们年少时相识,穆玄如何性情,夭夭再清楚不过。若说只因寥寥几次会面,穆玄便对她这个冒牌的菖兰郡主一见钟情,夭夭是决计不信的。此刻露出这般神色,多半是因为她那日在凤仪楼说的那番话而怜悯她了。
  夭夭笑了笑,故作轻松的道:“多谢世子记挂。那日之事,的确是我欠考虑。幸好,现在我想已经通了。祖母和母亲为我的婚事日日忧心,甚至不惜放下身份去别人府上主动求婚。我若再辜负她们,便是大不孝。更何况,我之前做出那样的丑事,能嫁出去已是万幸,还有何资格挑三拣四。”
  这些话似乎有些颓丧,说完,夭夭立刻又提起精神道:“再说了,我也不是好惹的。他若敢再负我,我也有法子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既然兜兜转转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倒不如坦然接受。以她目前的境况,若想替阿爹阿娘和族人翻案,光靠着西平侯府这个空架子定是行不通的,而夔龙卫副使夫人的身份就能带给她很多便利和庇护。即使最终失败了,她也能趁机拖宋引下水,让他身败名裂、永远洗刷不掉娶了自己这个乱臣之女的罪名。一句话,膈应死他,把五年前他负自己的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也算没白活这一次。
  她不仅要嫁给宋引,还要开开心心、了无遗憾的嫁!
  光这般想想,夭夭就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穆玄的脸色却骤然沉了下去。他移开视线,一双星眸寒瘆瘆的盯着车门,膝上缠着白布的那只拳头,也捏得指节泛白。
  夭夭并不想惹他不快,小声问:“可是我又说错了话?”
  穆玄摇头,等望向她时,却嘴角一挑,眸间寒意顿时消散,道:“与郡主无关。是我正好有事要找这位宋副使谈,麻烦郡主在车中稍等片刻。”
  夭夭略有讶色,困惑间,穆玄已展袍起身,自顾推开车门下去了。
  她也想跟着下车去瞧瞧,负责驾车的那人却伸臂挡住车门,恭敬道:“世子有令,让郡主在车上等他。”
  宋引端坐马上,身后跟着一列威风凛凛的夔龙卫,正一手握缰,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车门。
  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时,他双目掠过一丝惊喜,立刻催马往前行了几句,及至望见最终从车里出来的俊美少年时,那喜色又蓦地凝在了脸上。
  车门随即关上,再无第二道人影出来。
  待反应过来,他连忙翻身下马,轻施一礼,恭敬道:“公瑾见过世子。”
  穆玄冷冷盯着他,半晌未作声。
  宋引略尴尬的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见周围已聚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终究怕失了夔龙卫的体面,便又自行收回礼,抬正脸庞,目光肃然道:“菖兰乃我未婚妻,尚未出阁,光天化日之下与世子同乘一车,实在有些不妥。还望世子将她交与我带回西平侯府。”
  他特意抬高了些声调,站得近些的百姓都听得清晰,立刻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毕竟,这位菖兰郡主闹出的那些丑事,至今仍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来,这位郡主能奇迹般死而复生,已是不可思议,没想到如今竟真的摇身一变,成了东
  侯府宋二公子的未婚妻,且看如今这情势,似乎与穆王府的世子还有一腿。
  撞上这样的惊天八卦,众人岂能不兴奋。有些正在收拾货摊的小贩干脆也不收拾了,直接坐在地上等着看热闹。不少人心里也在感叹,这位菖兰郡主还真是个红颜祸水,前段时间还为宋二公子寻死觅活的,转眼又上了穆王世子的马车。
  穆玄俊面上已罩了层寒霜,顷刻,骤然冷笑一声,道:“宋副使也知菖兰郡主乃是你未婚妻?无凭无据,你凭什么说她在本世子的马车上。且不说我计不计较此等污蔑之言。身为男儿,宋副使既打算娶菖兰郡主为妻,不应竭尽所能维护她声誉、免得她遭人诟病么?怎么宋副使倒反其道而行,迫不及待的往自己未婚妻身上泼脏水?”
  他字字诛心,宋引脸色霎时一白,勉强维持笑意道:“世子言重了。公瑾岂会无缘无故污蔑自己的未婚妻子。今日也是听岳母说菖兰被世子带走,才一路追了过来。方才言辞若有不当之处,还望世子海涵。”
  见穆玄沉着脸,并不打算接他的话。宋引又恭行一礼,道:“公瑾自知身份卑微,不该当街拦下世子的马车,只是岳母实在担忧菖兰安危,还望世子——”
  他话未说完,便被穆玄打断。
  “宋副使是指我仗势欺人么?”穆玄哂然一笑,轻哼道:“既如此,我便给宋副使一个机会。”他睨了眼赶车的那名将士,沉声吩咐道:“殷素,把车门打开,让宋副使好好瞧瞧,本世子到底有没有窝藏他的未婚妻。”
  殷素恭声应是,果然就要伸手去推车门。
  宋引如被火烫,立刻阻止道:“且慢!”
  穆玄冷笑:“怎么?宋副使不是一口咬定她在这车里么?此刻倒不敢搜了?”
  宋引面色阵青阵白,声音有些僵硬的道:“是公瑾一时糊涂,搞错了状况。世子为人磊落,岂会私藏我未婚妻。我……再去别处找找……”
  在穆玄说出搜车之言时,宋引便知道自己这局又落败了。
  他明明知道她就在车里,却无法越那雷池半步,去接她出来。让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外甥当街出丑,这个罪名,不仅他,整个夔龙卫都背负不起。
  正如五年前,他无法违逆父命,无法无视母亲的哀哀苦求,无法置东平侯府安危于不顾,不得不将他心爱之人亲手送上祭台一样。
  宋引苦笑,匆匆行了一礼,便欲带人离开。不料,穆玄忽道:“上次围猎时,我与宋副使曾约好要找机会切磋武艺,可惜回京后俗务缠身,一直未能如愿。今日既撞上了,咱们便在此地切磋一二如何?”
  方才一场大热闹无疾而终,围观百姓正遗憾,一听这话,立刻拍掌叫好,纷纷起哄。
  
 
  第33章 恻隐之心
 
  此言一出, 不仅宋引一愣,连坐在马车里的夭夭都呆住了。
  难不成, 穆玄口中的“有些事要谈”,竟是找宋引切磋武艺?
  可这显然是说不通的。连她这个半吊子都知道本朝律令严禁官员百姓在坊市间私相斗殴, 犯禁者要受到严厉处罚,穆玄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宋引乃文试状元出身,既不懂武功,也没修习过术法,哪里来的武艺。
  果然,宋引脸色更惨白了, 喉咙有些发干的道:“世子说笑了。你我皆是朝廷命官,岂可在这大街上随意切磋,让百姓们笑话。世子若不嫌弃, 改日公瑾在卫所的演武场恭候。”
  “怎么,宋副使怕了不成?”
  穆玄一挑嘴角, 悠悠道:“方才宋副使当街拦我马车、诬陷我私藏菖兰郡主时, 为何没想到本世子会被人笑话, 你的未婚妻子会被人笑话?”
  说到最后一句,他黑玉般的眸子,骤然一冷, 似凝了一层寒冰。
  “我……”宋引一时语塞。一颗心渐渐发紧。之前中元围猎时,他就感觉出这位穆王世子对他态度格外冷淡,甚至还隐隐带着敌意。如今看来, 那并非偶然,也并非自己的错觉。可他们之间明明没有什么交集,他为何要如此步步紧逼,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自己,甚至故意为难。
  穆玄皱眉道:“大丈夫行事,但求酣畅淋漓、问心无愧,不过同僚间的切磋而已,宋副使何必如此畏首畏尾?”
  见他铁了心要与自己过不去,宋引有些无奈道:“世子该知,依照本朝律令,这坊市内是禁止……”
  “宋副使若是担心这个,等切磋完这一场,我与你一道去典狱司领责便是!”穆玄沉眸,将端方握在了手中。
  风吹起车帘一角,夭夭神色呆呆的的望着外面的情景,眼睛上渐渐浮起一层雾气,胸膛中那颗躁动难安的心,竟奇迹般安定了下来。
  从五年前在祭台上被人生生刨去元丹、抽取魂魄开始,她便经常被深重的惶恐、无助所包围。魂魄刚飘到那座荒山时,她甚至不敢靠近其他游魂,就算有游魂主动向她示好,她也总会怀疑他们是心怀不轨,有所图谋,每日只敢躲在一个黑黢黢的洞穴里哀泣。再到后来五年在野鬼堆里的厮杀滚打,她魂如草芥,好多次都因为抢不到灵气而险些饿死在坟里,几乎已经忘记了被人保护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自从阿爹阿娘、大哥二哥死后,她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人肯站在她面前,为她遮风挡雨、化解难事。没想到今日竟让她捡了个便宜。
  虽然穆玄的初衷只是怜悯她,才仗义出手,可于她而言,也许就是这一生最弥足珍贵的记忆之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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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瞧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外面依旧没有女儿的消息传来,连宋引也失去了音信,姜氏心慌得厉害,正要催促荣嬷嬷再派人去夔龙卫所打探情况,守门的家仆忽飞快来报:“夫人,郡主回来了!”
  姜氏一下子就哭了出来,等见到夭夭,立刻将她搂在怀里,又捶又打,哽咽难止。等终于缓过神,姜氏决定狠狠心,道:“从今天起,到下月初八之前,你给娘好好呆在海棠院中待嫁,不许再胡乱走动一步!”并吩咐荣嬷嬷:“奶娘,今夜你就搬去海棠院住,好好看着郡主。”
  接着,姜氏便开始仔细盘问夭夭今日究竟去了哪里,那个自称穆王世子来找她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冒牌货,她又何时与穆王世子有了牵连。
  夭夭面不改色的道:“是门房听差了,来找女儿之人,只是穆王世子的一个下属,唤作殷素。他受世子之命,最近在和京兆府一起追查中元夜袭击圣驾的那只邪祟。娘也知道,女儿被钉在棺中时,曾见过那邪祟的面貌。”
  见女儿咬着唇,面色惨白,似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姜氏连忙止住这个话题,叹道:“幸好娘留了个心眼,没去穆王府要人,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忽想起件紧要事,问道:“宋二公子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今日你能平安归来,可多亏了有他!”
  提起这个人,夭夭心里便觉得膈应。可为了配合穆玄把戏演完,她还是露出极惊讶之色,惑然问:“哪一个宋二公子?是京兆府的孙府尹派人把女儿送回府的。”
  姜氏一愣,正觉哪里不对劲儿,被荣嬷嬷派去夔龙卫所打探消息的小厮忽跑了回来,得到准许后,便进屋在荣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荣嬷嬷脸色变得极震惊,等打发那小厮离开,才急忙朝姜氏道:“夫人,出事了!宋二公子在街上被人打伤了!”
  姜氏腾地站了起来,错愕的问:“被谁打伤的?伤在哪里?伤的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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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平侯府的宋二公子在街头被穆王府世子打伤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惠明帝听闻此事,倒没有发怒,只是困惑不解的问王福安:“玄儿素来办事稳重,怎会突然做出此等荒谬之行?”
  王福安也还没来得及搜集全消息,道:“听说,是那宋引先拦住了世子的马车,非说世子在车里藏了什么人,世子才提出要与宋副使切磋武艺的。”
  “切磋武艺?这你也信!”惠明帝白他一眼,又问:“那宋引伤的如何?可有大碍?”
  王福安偷偷睨了眼皇帝,斟酌道:“听说吐了几口淤血,脸上和身上挂了些彩,倒没伤着筋骨。”
  惠明帝以指敲案,沉吟片刻,吩咐道:“待会儿你亲自去趟东平侯府,送些上好的伤药过去,就说朕已严厉处置过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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