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宁嬷嬷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穆玄的衣袍平日都是她亲手准备的,有资格触碰的,也都是她的几个心腹丫头,到底是何人大胆包天,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生事!
  刘郎中的顾虑果然不无道理。到了后半夜,穆玄烧得更加厉害,人也变得神志不清,昏迷中,口中不断说着含混不清的呓语。
  宁嬷嬷也不敢再瞒下去了,立刻遣人去告知穆王和云煦公主。
  云煦公主自昨日听说弟弟当街和东平侯府的宋引起了冲突,还把人家给揍了一顿,心里就一直放心不下。今日本想过来尔雅院看他,怎奈午后喝多了酒,竟一觉睡了过去。
  半夜突然听到穆玄生病的消息,立刻就酒醒了。连斗篷都顾不上披,就急急奔向尔雅院。等到了,发现穆王和静姝也在。
  静姝正在柔声责怪宁嬷嬷为何不早些通知她,穆王则坐在床前,沉着脸探查穆玄的脉息,面色凝重。
  穆云煦几乎难以相信,床上躺着的那个面白如纸、唇无血色的少年是自己向来身强体健的弟弟,心头一涩,急问:“父王,阿弟如何?”
  穆王不语,等探查完毕,才收回手,缓缓道:“是蛊毒。”
  说出这两个字时,他英武的脸庞上,瞬间覆上厚厚一层阴寒。
  穆云煦陡然变色。
  这时,穆玄又发出了几声模糊的呓语。
  静姝凑近听了片刻,惑然道:“世子在说什么?喝……药?”她目光又扫过那少年紧攥着的右拳,有些惊疑不定的道:“世子的手里,好像握着什么东西。”
  穆王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果然,一缕浅碧色,从那只拳头的拳心中露了出来,像是块衣角。
  “那是什么?”穆王皱眉看向宁嬷嬷。显然,那样的颜色,不会是男子之物。
  宁嬷嬷也是一脸懵然。
  静姝担忧的道:“世子手上有伤,总攥着这东西只怕不好。依我看,嬷嬷还是替他取出来罢。”
  宁嬷嬷眼睛盯着地面,一动未动。
  静姝有些尴尬的道:“怎么?嬷嬷觉得我说的不对?”
  宁嬷嬷略抬了抬眼皮子,不冷不热的道:“奴婢不敢。”
  静姝也不生气,徐徐笑道:“无妨,我来取也是一样的。”说着,就要伸手过去。
  “且慢!”云煦公主忽然语调一扬,似笑非笑的望着静姝,道:“静姨,那是我母亲留给阿弟的灵符。他不过握在手中做个念想,你何必管他?”
  静姝面色唰得白了,好半晌,才勉强笑道:“原来是长公主的东西,是我唐突。”又朝穆王盈盈施礼,低眉顺目道:“望王爷恕妾身不敬之罪。”
  穆王失神的望着那一角浅碧,久久不言。
  云煦公主眼眶却渐渐发红,心痛如绞。方才弟弟的那几声呓语,静姝听不懂,她却心如明镜。那根本不是什么“吃药”,而是一个人的名字:阿瑶……
  
 
  第36章 噩梦
 
  穆玄做了一夜的噩梦。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没有一丝生气的荒山,无限蔓延、永远望不到尽头的山道。尚只有十岁的他, 布衣麻鞋,戴一顶破烂的斗笠, 在山中拼命奔跑。夜风呜呜作响,似拉扯了无数只恶鬼在后面追赶他,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一口吞下。
  他呼吸渐渐粗重,额面布满豆大的汗珠,一双腿也如同灌了千斤巨铅。终于,山风歇止, 两座光秃秃的山坳间,出现一个黑黝黝的山洞,洞中静静亮着两点光。这光也不知是何物散发出来的, 幽森森的,动也不动, 如两只灯笼大的眼睛, 沉默与他对视。
  他拖着两条腿朝山洞里走去, 如在沙漠中行走的人终于找到了绿洲。眼瞧着就要摸到洞口,那两点亮光却突然消失了。有贪恋的吮吸声,从洞里传出, 伴随着女子娇媚销魂的呻∣吟之声。
  他握紧端方,贴着洞壁,一步步靠了过去。才发现山洞的顶上竟亮着一排青幽幽的光, 向内延伸而去,像嵌了一颗颗夜明珠在上面。伸手一摸,洞壁湿腻腻的,沾满不知名的黏液。明明正是暑气最浓的八月,这洞里却阴寒刺骨如严冬腊月。
  又往里走了一段,山洞骤然开阔起来。正中间的一张石床上,两个赤身裸体的人交缠在一起,癫狂凌乱,满床旖旎。发出那种奇怪淫邪声音的,就是被压在下面的女子。此刻,那女子一张脸如同熟透的大虾,红彤彤的,随着上方男子的一记猛烈撞击,张开的双腿骤然一缩,如柳枝般紧紧缠住那男子的腰肢,男子浑身肌肉一蹦,发出一声长长的含糊而满足的喘息声。
  他从未看到过如此诡异离奇的画面,一时震惊的睁大眼睛,薄薄一层布衣下,不知不觉,竟透出细密的汗珠。尚且稚嫩的身体,也突然燥热起来,丝毫不觉得四周阴冷了。
  正看得出神,突然,那女子嘴角一弯,露出抹诡异的笑。他悚然回神,心头咯噔一下,那女子的脑袋已变作一个青幽幽的蛇头,正吐着蛇信子,贪婪的舔舐那男子的肩头。一双蛇眼,却直勾勾的盯得他,水波流转,满是媚惑。
  那男子却依旧意乱神迷,毫无察觉。
  “小郎君勿急,马上就轮到你了。”那蛇头妖娆的扭动,发出痴痴的笑声。
  他吓得浑身汗毛直竖,连退了几步,拔出端方,欲刺向那女子,洞顶的亮光忽然全部消失了。就像是许多双眼睛同时闭上一样。继而,四周地面传来跐溜跐溜的声响,像软体动物爬行的声音,迅速朝他逼来。
  电光火石间,他陡然明白,那洞顶的亮光根本不是夜明珠或什么宝石发出的,而是一双双盘踞在上面的蛇的眼睛。他竟然误入了蛇妖的洞穴。
  已有蛇沿着他脚缠了上来,嘶嘶的吐着蛇信子,隔着衣袍舔舐他脚腕。他挥剑一斩,立刻有浓重的腥臭味在洞中散开。群蛇似被激怒,立刻以更猛烈的攻势缠过来。
  黑暗中,他杀的天昏地暗,洞中恶臭几乎要熏得人窒闷过去,蛇群却依旧没有退去的意思,且数量还在疯狂增加。
  他又挥出一剑,齐断两蛇,正欲想法子斩出条血路,去擒住那女蛇妖,黑黢黢的山洞忽然亮了起来。
  不同于之前蛇目散发的幽冷光芒,这光温暖而透亮。
  他抬头一看,只见半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一根桃木枝,枝上桃花灼灼绽放,散发着耀目的灵光。
  群蛇被这灵光一照,立刻如临大敌,缩着蛇头退至两侧洞壁下,连蛇信子都不敢再吐了。
  “哒——哒——哒”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银铃摇动的悦耳声音。
  他回头,便看见一个挽着双髻、身穿浅粉衣衫的小女孩从黑暗中走了过来,肤如软玉,明眸若星,嘴角弯弯的,挂着一点明媚笑靥,粉嫩的唇瓣,如枝上新开的桃花般娇嫩欲滴,仿如画中走出的小仙女。
  石床上的女蛇妖还在贪婪的吸食那男子的精气,乍见这灵光,立刻化为本形,蹿到了角落里。
  “你害了这么多人,元丹一定很滋补吧。”女孩一脸无害的道,那蛇妖立刻抖了一抖。
  女孩视线很快落到那张石床上,眼睛一亮,走过去摸了好一会儿,啧啧叹道:“真的是寒玉床,要是能搬回家就好了,肯定很解暑。”
  那蛇妖双目陡放凶光,嗬嗬两声,竟陡然从地上蹿起,张开血盆大口朝女孩扑了过去。
  “当心!”他惊呼一声,只见那女孩手腕一摇,飘在半空的桃木枝闪电般没入了那蛇的七寸之中。
  一股刺鼻的恶臭弥漫开来,桃木枝破开蛇腹,飞回女孩手中,灵光比方才更盛。想来,应是吸食了那蛇妖的内丹。
  蛇妖一死,躲在角落里的蛇群瞬间作鸟兽散。
  “我叫公输瑶,你叫什么?”女孩坐在石床上,荡着雪白的双足,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嘴角挂着一抹明媚的笑。
  笑着笑着,她白皙如软玉的脸上,忽然渗出血色。很快,胸前、手腕和双足也开始往外渗血。嘴角,却始终挂着那抹笑靥。
  穆玄惊醒,冷汗透衣。才陡然意识到,方才只是一场噩梦。
  白茫茫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到面上,直刺得人睁不开眼。他只觉周身一轻,昨夜压倒他的那些不适感都抽丝般远离了身体,神智也前所未有的清明。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看样子早过了点卯时间,就算立刻出发,赶到军中也要午时了。也不知阮筝和沈其华那边进展如何,他二人等不到他,还不知要如何焦急。
  穆玄隐隐有些郁闷,撑床欲起,旁侧忽伸来一只大手,不轻不重的将他按了回去,道:“躺着。病还没好全,乱动什么?”
  听到这声音,穆玄怔了怔,微一拧眉,转头,果然看见穆王坐在床边的一张圈椅中,眼底泛着淡淡一层乌青,目中也充着几缕血丝,英武的脸庞略显疲倦。
  云煦公主恰好端着药进来,见弟弟醒了,心头一松,立刻手痒的捏了捏他脸蛋,哼道:“怎么这样不小心,衣袍上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为了给你驱蛊毒,父王可是一夜未眠。”
  蛊毒?
  穆玄遽然变色。原来自己昨夜并非普通的发热,而是中了蛊毒。难怪昨日那病会来的那么凶猛,以至他完全想不起来后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遇事素来思虑周全,且警惕心重,这一次竟然被人悄无声息的给设计了,一时间,既觉恼怒,又觉心惊。联想起昨日在章龙尸体上探查到的蛊丝,更觉不寒而栗。
  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包天,敢在军中投放蛊毒害人,且这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是孩儿大意,让父王受累了。”穆玄依旧坚持撑起半截身子,微垂眸,语气惭愧。长而密的羽睫,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他的事,他是宁愿自己多吃些苦头,也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尤其是穆王。
  刚刚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幼时,每次生病,母亲也总是这样不眠不休的守在床边,或哼着好听的歌谣,或讲着玄妙离奇的志怪故事,帮他纾解病痛。阿姐云煦则扒在床头,眼睛发光、看宝贝似的盯着他,然后趁母亲不注意,悄悄伸出魔爪捏他脸颊。她还总是从婢女手里夺过药碗,自告奋勇的要喂他吃药。他发自内心的抵触。因为她总是连吹都不吹,便直接把滚烫的药汁往他嘴里送。他若反抗不肯喝,她便把魔爪伸进被子里,用力捏他胳膊肉。
  直到他疼得挤出泪,母亲才发现异常,笑着打开阿姐的手,并夺过药碗,耐心且温柔的喂他一口口喝下。
  那些单纯不掺一丝杂质的美好、快乐与温暖,像是一场前尘旧梦,再也不会回来了。
  穆王望着那少年俊美苍白的侧颜,依旧按着他躺下,道:“跟父王何须如此客气。”待扫见儿子尚缠着白叠布的双手,皱眉道:“都小半月了,手上的伤怎么还没好全,可按时换药了?”
  穆玄道:“孩儿惭愧,总令父王挂怀。”
  看他这副疏离客气的样子,穆王神色一凝,半晌,从圈椅中站了起来,淡淡道:“我已让穆衡、穆平配合宁嬷嬷盘查尔雅院中可疑人员。军中你也须仔细盘查,莫再酿成大祸。”
  穆玄点头:“孩儿心中有数,请父王放心。”
  穆王盯了他一眼,才起身回九华院了。
  云煦公主立刻坐到了那把圈椅上,一面搅动着碗里的药汁,一面挑眉望着宝贝弟弟,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爹,你何必总令他心里不舒服。母亲离府时是怎么嘱咐你我的,你但凡有人家大公子一半的乖巧,也不至于弄得浑身是伤。”
  穆玄默不作声。直到瞥见某人舀好一勺药汁,又有亲自喂他吃药的架势,立刻皱眉道:“这是什么东西?”
  云煦公主眼睛一眯,道:“退热的药。昨日你中蛊不假,但生病也是真的,要不是高烧的缘故,那蛊毒也不会发作的那么快。”
  穆玄一怔。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忽在脑中掠了过去。
  他猛地掀开被子坐起,面色阴沉的道:“阿姐,我须立刻赶回军中。”
  
 
  第37章 荷囊
 
  到了玄牧军驻地, 阮筝和沈其华果然已在主帐外等候。
  两人得知穆玄中蛊之事,俱大惊不已, 立刻将殷泽扭到帐中逼问。殷泽不敢再瞒,才吞吞吐吐的供出吴美人拿走袍子的事。
  沈其华气得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怒道:“你知不知道将军险些被你害死!”
  殷泽这才知道自己一时糊涂,竟酿成如此大祸,立刻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懊悔不已,请求重责。
  阮筝有些着急的问:“将军,可要末将立刻带人去缉拿那吴美人?”
  穆玄心中尚有困惑未解,沉吟片刻, 摇头道:“不急。先命人暗中盯着。”安排妥当,又问阮、沈二人有关章龙案的最新进展。
  沈其华又不解恨的踹了殷泽一脚,才禀道:“据章龙手下士卒反映, 最近十来日,章龙经常去护城河边上的树林里练习箭术, 起初几日还回来的早, 到后来, 几乎日日练到深夜才归。每次回来,他都眼圈乌青,看着十分倦怠, 人也渐渐削瘦下去。但心情却似乎很愉悦。最奇怪的是,他这般苦练,箭术却丝毫没有长进, 前两日月末箭术考评竟排在最末三位,比以往成绩还差。”
  “末将已亲自去那片树林看过,里面倒的确有遗落的箭矢,树上也有练习射术留下的痕迹。”
  穆玄若有所思,联想起昨夜自己中蛊时的情景,忽问:“章龙可有妻室……或者未婚妻之类?”
  阮、沈二人神色一懵,过了会儿,阮筝忽然一拍脑袋,道:“是有未婚妻!前段时间刚来营中给她送过新衣。两人还在营门口大吵了一架,很多人都瞧见了。其华,你不也在么?”
  沈其华白他一眼:“这等无聊之事,也就你会记得。”
  阮筝道:“听说,章龙极爱他未婚妻,刚来营中那会儿,几乎日日都要写信回去。也不知那日是怎么了,两人竟吵得那般凶。”
  穆玄默了默,又问:“那些新衣,可搜检出来了?”
  军中皆有统一衣袍与铠甲,家中送来的便袍,多是将士们操练结束后在私底下穿的,一眼便可辨出。
  沈其华这才开口:“章龙随身物品皆已分类归置,都搁在西营那边了。”
  不多时,便有两名士兵抬了一个木箱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叠放着两摞家常的便袍,多用舒适又价廉的罗布麻裁剪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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