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沈其华一件件翻下去,一直翻到最底层时,终于看到几件颜色较鲜亮的麻袍,显然是新衣。他将那一叠衣袍抽出,呈至穆玄跟前,展开细看,道:“布料平整无一丝褶皱,折叠处折痕很深,应还没有穿过。”又嗤笑道:“此人也真有意思,好好的新衣不放在上面,反而压在最底下。倒像不爱穿似的。”
  阮筝忍不住小声反驳:“这可是他未婚妻子亲手缝的,他怎会不喜,一定是不舍得穿,才会放到最底下。”
  沈其华狠狠翻了个白眼:“也就你这种蠢货会这么想。”
  阮筝脸一红,不服气的道:“那也不能总以恶意揣度人。”
  沈其华又嗤笑一声,自去翻箱子里的另一摞衣袍。刚翻两件,动作忽然一顿。阮筝立刻凑了过去,奇道:“咦,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精致小巧的心形荷囊,淡粉色的绸面上,绣着对栩栩如生的鸳鸯图案。囊口以一根红线束着,一股馥郁幽香从内散出,让人吸了一口,便忍不住想吸第二口。沈其华刚想伸手捡起那荷囊,挂在腰间的玄灵符忽然簌簌摇动起来。他心头突突一跳,低头望去,灵符上已泛起示警的红光。
  几乎一瞬之间,沈其华只觉自己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眼前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孤坟,几点青幽幽的鬼火躲在半枯的老树之后,时隐时现,似在朝他偷窥,偶尔发出几声阴测测的呜呜声。而他则陷在一片香软的怀抱里,下巴蹭着块触感丝滑的绯红衣袖,满嘴满鼻子都是充斥着浓浓果子味儿的桃花香。他忍啊忍,忍啊忍,还是忍不住重重打了个喷嚏。
  抱他的人,步子轻灵,还总是一蹦一跳的,走路极不老实,不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听得心里直犯痒,努力抬起头,想看清这丫头的面貌。可惜他扯得脖子都酸了,眼前依旧是一片模糊的绯红色和魔音般的娇笑声。
  “屏息凝神,勿有杂念。”一道冷沉声音突地传入耳膜,沈其华用力一咬舌尖,悚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面皮涨红,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一旁,穆玄正捏着那只荷囊,仔细查看。
  “将军。”沈其华面皮更红,一脸羞愧。亏他在军中历练这么多年,竟被区区一只香囊诱入幻境,险些难以自拔。
  穆玄道:“不怪你。这荷囊中装的并非普通香料,而是一种极恶毒的蛊香,只要吸入一点,便会意乱神迷,陷入心魔之中。若吸食久了,则会对下蛊之人言听计从,渐渐失去本性。”
  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厌恶的拧了拧眉。
  阮筝倒吸了一口冷气,愤然道:“好恶毒的心肠!可章龙的未婚妻怎么会送他这种东西?会不会是受人蒙骗,买到了假香料?”
  “未婚妻?”沈其华忽冷笑一声,道:“你也太天真了。依我看,这东西未必是他未婚妻送的罢。”他两边太阳穴尚突突直跳,联想起方才在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只觉心头似裹了层厚厚的迷雾般,困惑难解。
  阮筝目瞪口呆道:“不是他未婚妻,还能是何人?”
  “他所言不差。”穆玄捏着那香囊,沉眸道:“这香囊缝制时的针脚,与那些衣袍并不一样。”
  阮筝立刻从箱子里拿起件衣袍,与香囊的缝合处一比对,果然走针穿线的方式相差极大。他还是有些不相信的道:“会不会是这普通衣袍和香囊的缝制针法本就不同,又或者,那香囊是他未婚妻从街上买来的?”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穆玄神色倏然一冷,挑起嘴角道:“只是巧的是,这香囊的缝制针法,与昨日我那件袍子的缝补针法极相似。”
  阮、沈二人俱是脸色一变。半晌,阮筝才呆若木鸡的道:“将军的意思是说,送给章龙香囊的,是别的女人。而这个女人,很可能就是吴美人……可害他的又是谁?总不至于也是这吴美人吧?”
  穆玄冷冷道:“但凡蛊毒,都有操纵人心之效。这种蛊香极可能用于男女之间,只要一方对另一方施蛊,便可使他(她)对其死心塌地,仇人也能变成恋人。若被施蛊者意志坚定,不受蛊毒控制,便会万蛊噬心而死。”
  利用巫蛊之术强拆或强组姻缘,皆是逆天之行。只有心术不正之人,才会用这种手段左右人心,去得到那个本不属于他的人。
  “万蛊噬心?!”阮筝似乎一下子对世间情爱找回了自信,激动的道:“章龙体内的蛊丝,就在心脏里。一定是吴美人妄想施蛊诱惑章龙,章龙却对他未婚妻一心一意,深情不渝,才会被万蛊噬心而死。”
  “一定是这样的。”他又笃定的补了一句。
  沈其华看智障似的看着他,嗤笑道:“你见过哪个男人会把心爱之人送自己的新衣压在箱底,反而把不喜欢的人送他的香囊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日日抚摸。”
  阮筝张了张嘴,竟觉无法反驳。
  是啊,若章龙真不喜爱吴美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接受她送的香囊。可他若真爱上了吴美人,吴美人的目的便达到了,章龙怎么还会被万蛊噬心而死呢?
  穆玄心中隐隐冒出一个更离奇的念头,可这念头还只是一点灵光,并未真正清晰起来,外面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士兵在外惊慌失措的禀道:“将军,吴美人突然腹痛不止,末将要找军医,她怎么也不肯。非说、非说要将军您亲自过去一趟。”
  帐中三人皆微微皱眉。沈其华经历过心魔之事,对这个女人简直深恶痛绝,哼道:“此女心思歹毒,且诡计多端,将军万万不可被她骗了。”
  穆玄却道:“无妨。我倒要瞧瞧,她还能使出何等花招。”
  北营果然离帅帐有些距离,须得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走到。
  大约是为了避嫌的缘故,两位美人所住的营帐一左一右紧挨着,周围却空荡荡的,再无多余营帐,只有两队士兵来回巡守。
  吴美人住在右边帐子里,此刻帐门紧闭,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三人顿足片刻,心头俱浮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暗想那吴美人的病莫非已经好了?
  忽得,穆玄面色一变,一把扯开帐门冲了进去。
  帐内,一张缀了纱帐的大床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身着大红烟罗裙的美人,玉容惨白,七窍流血,一双美目安详的闭着。小巧的樱唇,却微微翘起,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极幸福美妙的事情。
  军医验过之后,确定吴美人是吞服了一种叫做断魂草的毒药,才毒发身亡。很快,沈其华便带人在营地附近的一座荒坟附近发现了这种毒草。
  
 
  第38章 越美人
 
  阮筝用玄灵符探过吴美人的尸体, 并未发现蛊丝痕迹。
  从现有证据来看,吴美人极可能是因为知晓事情败露, 而畏罪自杀了。
  但穆玄心中依旧有两点困惑。第一,章龙明明已经中蛊, 又对吴美人颇痴情,究竟为何会万蛊噬心而死。第二,军中守卫森严,吴美人根本没有外出机会,那断魂草又从何而来。
  沈其华带人将吴美人所有随身物品都搜检完毕,便全都抬到帅帐旁边的偏帐里,请穆玄过目。
  三人正在依次翻阅, 忽有士兵在外禀道:“将军,北营传来消息,越美人已经醒来, 正哭着要求见将军。”
  原来,听说吴美人出事的消息后, 素来胆小的越美人当场就昏厥了过去。两人本是同乡, 又同被惠明帝赐给穆玄, 这段时间在北营朝夕相处,感情十分要好。越美人有此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
  穆玄本就打算等越美人醒后向她盘问些吴美人之事。两人整日呆在一起, 吴美人若真有什么异常之处,越美人不可能不知道。此刻她主动求见,倒有些出乎穆玄意料。
  不同于吴美人的媚态天成与大胆热情, 越美人姿容清丽,性情内敛,一举一动皆小心翼翼,不敢逾距丝毫。
  她杏目中尚残留着点点泪痕,显然刚哭完一场,一见穆玄,立刻跪倒在地,伤心欲绝的道:“都是我,都是我害死了吴姐姐。”
  阮筝与沈其华皆在帐中,闻言,阮筝咋舌道:“你这是何意?”
  似是回忆起极惨痛的事,越美人再也支撑不住,伏在地上大哭起来。许久,她剧烈抽动的双肩才渐渐恢复平静,自责道:“都怪我。我若早些来找将军揭发那百夫长的真面目,吴姐姐也不会被他害死。”
  “百夫长?”阮筝倒吸了一口冷气,惊问:“你说的是哪个百夫长?”
  越美人露出凄楚之色,咬唇道:“就是六营的章龙!”
  章龙暴死的消息并非秘密,军中早已传开,这越美人不可能不知道。沈其华眼睛一眯,冷笑道:“你难道不知,早在吴美人出事的前一天,章龙便死在了护城河边上。一个死人,如何害人?”
  越美人贝齿在唇上咬出一道白痕,道:“就是因为他死了,吴姐姐才会这么想不开!”
  这话中深意,不言而喻。沈其华不由有些嫌恶的皱起眉:“你的意思是,吴美人与章龙之间有私情?”
  越美人眸中又溢出水色,艰难的道:“此事,还要从吴姐姐丢失的那只荷囊说起……”
  原来,吴美人某次来主帐附近“散步”时,不小心把贴身佩戴的一只荷囊丢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谁知后来那荷囊竟被恰巧路过的章龙捡了去。两人一来一往,便暗暗生了情愫。章龙被吴美人迷得七荤八素,连家中对他情深义重的未婚妻都抛在了脑后,还经常接着练习箭术的名义约吴美人到护城河边的树林里幽会。
  “我早劝吴姐姐,这人连自己相守多年的未婚妻都肯抛弃,定非良善之辈,千万莫被他甜言蜜语所骗。可吴姐姐却笑话我不懂得情爱的滋味,依旧暗中同他往来。”
  沈其华哼了声:“你说他们时常到护城河附近幽会?简直一派胡言!军中守卫森严,吴美人一介弱女,如何能通过盘查、悄无声息的跑到护城河去?”
  越美人又咬了咬唇,才肯道:“火头营的张大,是我与吴姐姐的同乡,他儿子张用每日早晚都会来军中送两次食材。前段时间张大老妻病了,急需一大笔钱买药,吴姐姐便赠了他五片金叶子,解了他燃眉之急。张大心存感激,便让张用在傍晚送完菜后,把吴姐姐藏在车中带出去。等第二日早晨张用过来送菜时,再将吴姐姐带回营中。”
  这法子,倒真是神不知鬼不觉。沈其华听得火冒三丈,强压着怒意问:“他们这种关系已维持了多久?”
  越美人道:“也就小半月的时间。”
  小半月?
  沈其华简直要气笑了,这可不就是将军不在营中的这段时日么。他们倒是会钻空子。
  穆玄一直不动声色的听着,至此,沉眸问:“这么说,章龙出事那日,吴美人应也在护城河边?”
  越美人慢慢点头,涩声道:“都怪我。那日我若拼力阻止住她,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穆玄拧眉:“你吞吞吐吐,到底想说什么?”
  “我……”越美人未开口,已泪流满面。
  “章龙他不仅招惹了吴姐姐。五日前的夜里,他……他还潜入北营,潜入我的帐中……”她低声呜咽起来,泣不成声,再无法说出后面的话。
  帐中三人俱都变色。
  “我实在不想吴姐姐再受他蒙骗,便将此事告诉了她。吴姐姐是个爱憎分明、性烈如火的人,知晓此事后,将章龙痛骂一顿,并说他会遭报应。还说就算那报应不来,她也要亲手杀了他,替我、替她自己报仇。我以为她只是说个气话,没想到她约章龙去护城河见面,第二日章龙就出事了。”
  “我心里明白,吴姐姐其实还是爱章龙的。章龙死后,她虽表现的无比开心,还说以后要安心侍奉将军,再也不把心托付旁人了。可夜里,我却能听到她在帐中低声哭泣,整夜不止。本以为时日久了她就渐渐忘记了,谁料会酿成如此惨剧。我若早些向将军坦白,哪怕早一日,吴姐姐也不会出事。”
  送走越美人,穆玄又命人将火头营的张大传来问话。张大对越美人提及的事供认不讳,自请军法处置,但却声泪俱下的恳求穆玄饶过他儿子张用。
  有了越美人的证词,仅余的两个疑团也迎刃而解。章龙之所以被万蛊噬心而死,是因为他后来又觊觎上了越美人,背叛了吴美人。吴美人害死章龙后,又迫不及待的往穆玄衣袍上下蛊,似乎是急着找到下一个依傍,借以纾解心中伤痛。至于那株来历不明的断魂草,吴美人既有本事离开军中,到附近采些断魂草也不是什么难事。
  穆玄沉吟许久,问阮、沈二人对此事的看法。
  阮筝颇受打击的道:“那章龙的未婚妻若知晓此事,还不知要如何伤心。”
  沈其华嗤笑一声,道:“她有何可伤心的,要这样一个人渣做未婚夫,还不如守寡去。倒是那章龙,就这么死了,实在便宜他了。”
  宣了些火气之后,他才正色禀道:“方才末将已用玄灵符试探过越美人和张大,他们身上并没有带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穆玄“嗯”了声,忽沉眸问:“吴美人的物品你们也看过了,可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不妥?
  阮筝与沈其华对视一眼,俱露出困惑。
  穆玄道:“从那个荷囊看,吴美人的女工应十分了得。可奇怪的是,她帐中竟连最基本的针线盒都没有,也没有其他绣品。这实在不合常理。”
  “还有,吴美人活动的地方,除了军中,就是和章龙幽会的护城河边,那蛊毒又是谁给她的?”
  阮筝小声道:“听我娘说,宫中女子为了争宠,经常使一些不入流的手段,说不准那吴美人来军中前身上就带着了。”
  穆玄略一挑嘴角:“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只是觉得,这桩案子进展太过顺利,处处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还有一些话,他没有说出口。依阿姐云煦所说,他所中的蛊毒并不算深,若非昨日突然发热,只怕要三到五日才会发作。若真是吴美人在他衣袍上下的蛊,她为何要下如此慢性的蛊,且不等到他蛊毒发作,便迫不及待的自杀了。
  他中蛊之事,只有阮筝、沈其华和殷泽三人知道,不可能走漏消息。吴美人也不会因为此事而畏罪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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