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刚问完,他心里便有个答案。这季侯孙以好色出名,日日陷在花街柳巷之中难以自拔,不知祸害了长安城多少暗娼明妓。此刻孤身一人来到此处,多半是要挥金搏美人一笑了。
  “咔嚓。”
  耳边忽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声响。阮筝望去,见穆玄手中那只白净细致的青花瓷碗竟生生被捏出一道长长的裂纹,从碗口一直蔓延到碗底。
  余香未散的琥珀色茶水,像是泄了闸的溪水,立刻沿着裂缝渗了出来,蜿蜒积在碗底,渐积成一小滩,溢流而下,洒入他玄青衣袍里。
  穆玄素来爱洁净,平日与将士们宴饮,衣袍上从不沾酒,就算不小心洒上了也会即可换身干净的。此刻却恍若未觉,任由那茶水濡湿衣袍,印出一团深靛色。
  此刻,他面色阴沉,黑眸寒瘆瘆的定在季侯孙身上,眼底溢出的冷意,几乎要将四周空气冻结。
  阮筝暗吃一惊,将军何时与这季侯孙结下梁子了。
  夭夭虽在诗文上没什么天分,对“行酒令”这东西却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十分喜爱。原因极简单,这种游戏就算输了也可以喝到香醇的美酒,于她而言毫无损失,还可以一解馋意。
  堂倌送上的是适合女子饮用的果子酒,不仅滋味绵软,还有活血养颜之效。夭夭为了尽兴,诚恳的建议琼华以百姓常玩的“猜拳”及“击鼓传花”来行令,既热闹又不失风趣。琼华欣然应下。
  一连十余轮下来,夭夭有输有赢,喝了足足有小半坛的酒。她酒量极佳,这点酒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今日不知是这果子酒的酒劲太大,还是太久没沾酒的缘故,夭夭渐觉脑袋发沉,四肢酥软,竟有醺然欲醉的征兆。
  海雪见情况不妙,连忙夺了她手中酒盏,欲扶她回府去。琼华却出言阻拦道:“菖兰妹妹看着醉得不轻,哪里还禁得起马车颠簸,只怕还没回到西平侯府便要着凉呕吐。云裳阁有专供休息的雅室,不如让菖兰妹妹先到里面睡会儿,醒醒酒,再回去不迟。”
  便吩咐贴身丫头玉箕和两名堂倌扶夭夭去雅室休息。
  设有卧榻的雅室位于三楼最西侧,须穿过一条夹道才能过去。与东侧人声喧嚣的开放式雅室相比,夹道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竟不闻丝毫杂音。
  海雪忍不住左右顾去,只见夹道两边整齐的挂着一幅幅画幅巨大的仕女图,画中女子皆朝哭暮啼,含愁带怨,苍白憔悴的面上,五官线条极细,唯独清眸点漆,两瓣红唇红艳似火,目光十分幽凉的望着画外之人,乍望去竟栩栩如生,好似要从画中走出来一样。
  大约是夹道里光线昏暗的缘故,这些宛若真人的仕女图半明半暗的隐在这方不见天日的空间里,一眼望去,只看到一瓣瓣娇艳的红唇和一双双直勾勾与人对视的眼睛,令人油然而生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感与压迫感。
  海雪匆匆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强忍着心中不适,将要走到夹道尽头时,忽见前方竟背光立着一个头戴黑纱帷帽的女子,正默然与其中一幅仕女图对视。那女子穿着身白衣素服,脚上也是双白鞋,周身气息冷冷的,无一丝鲜活气息。
  见他们几人走来,那女子轻轻转过头,目光在夭夭身上一顿,复转过头去看那副仕女图。
  走出夹道,两名堂倌引着她们到了西侧最里的一间雅室里。海雪惊讶的发现,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雅室里竟没开窗户,室内光线竟比那夹道里还要昏暗几分。
  玉箕已和另一名堂倌将夭夭安置在榻上躺好。海雪摸寻一圈,欲推开窗户散散屋中闷气,冷不丁一点笑声在她耳边响起:“小娘子莫找了,这里的雅室本就没有窗户。”
  海雪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一个堂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双目发直的盯着她。
  说完,那堂倌从怀中掏出一支类似于火折的东西,放在嘴边熟稔的一吹,青烟中腾地亮起一道火舌。
  “此处是供客人安睡之所,须造出夜晚之象,才能令客人安睡无忧。若有窗户,反而不好。”
  堂倌一面说着,一面点亮了手边的一盏长明灯。
  “这室中之物,皆是我们店主心头之爱,小娘子仔细触摸,切勿折损了。”
  堂倌立在长明灯前,微微一笑。
  海雪便又转回头,一望手摸之物,面色大变,险些惊呼出声。
  依照惯常房屋布局,这面本该是窗户的墙上,竟整面都挂着一幅仕女图。画中仕女,樱唇似火,双眸含愁,与方才所见一般无二。
  
 
  第45章 雅室
 
  “贵客好好歇息, 有事摇铃唤奴即可。”
  堂倌指了指榻边的一根金线,便合上雅室门, 躬身退了出去。
  室内彻底暗寂,唯有案上那盏长明灯散着幽幽冷光。这种只有在墓地或祠堂里才会点的灯, 竟这样不顾忌讳的摆在一间铺陈精致的雅室内,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海雪呼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墙上那副仕女图,见桌案上放着一个茶壶,便倒了碗热茶,轻步偎到榻前,试着唤了夭夭几声, 却发现夭夭脸色酡红,身体熏热,口中胡乱呓语个不停, 已然意识恍惚,根本就唤不醒。
  海雪暗道不妙, 看郡主这模样, 只怕是真醉得厉害了, 晚上都不一定能醒得来。她思衬片刻,伸手捉住悬在帐前的那根金线,用力扯了两下。
  “叮叮叮”立刻有清脆的金铃撞击声自屋顶传来。即使松开金线, 铃音依旧久久回荡。但海雪并看不到那金铃行迹,暗想应是阁顶布了机关之类。
  不多时,雅室门被人缓缓推开, 铃音戛然而止。
  还是方才那堂倌,只见他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微微含笑,躬身问:“小娘子有何吩咐?”
  海雪亦欠身回礼,目有急色,道:“我家小姐醉得很厉害,需要一碗解酒汤。”
  堂倌眼皮一抬,往榻上扫了一眼,不动声色的笑道:“小娘子莫急,奴这就去取。”
  便恭声告退,再次合门离去。
  外面的新鲜空气再度被隔绝。海雪只觉这室内的每一寸空气都漂浮着令人发闷的陈腐气息,好几次都忍不住走到门口,欲将门打开,可一想到云裳阁人多混杂,其中不乏陪同家眷过来逛首饰的男子,郡主这副酒醉的模样委实不宜让外人瞧见,也只能生生忍住了。
  她漫无边际的想,自打从荒山里回来后,郡主性情的确变化很大,以前那样一个娴静温柔的女孩,现在却跳如脱兔,坐都坐不住,对一切鲜活的事物都表现出浓厚兴趣。
  以前郡主最爱呆在书房中临摹古人真迹,尤其是那些传世名画。可回府这大半个月以来,却连笔都没摸过,反倒是她以前半滴不沾的酒,现在却成了心头之好,竟贪喝至烂醉如泥。
  “笃、笃、笃”
  海雪发呆时,三声缓而沉的敲门声,兀得传了进来。
  那堂倌离开不到一息功夫,不可能这么快折返,就算真有事折返,也会先在门外通禀,而非直接敲门。
  海雪心砰砰剧跳,紧贴着门,抬高声调:“是谁?”
  外面并无人回答,依旧是三声“笃、笃、笃”极富节律的的敲击声。
  海雪感觉自己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里,又斗着胆子问了两声,门外依旧是沉默以对,只重复着敲门的动作。
  时间在僵滞中一点点流逝。
  见室内之人不肯开门,外面的敲击声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像雨日“噼噼啪啪”落在屋檐上的雨点一般。
  海雪望了眼夭夭不大安稳的睡颜,心想这光天化日之下,又在这样人流密集的首饰铺里,遇上歹徒的几率实在微乎其微。便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趁着敲击声正密集时,猛地推开了雅室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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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夭又做梦了。
  只是这一次,她梦到的不是蜀中的家,不是阿爹阿娘,也不是大哥二哥,而是一座略破败的古庙。
  她好像睡了很久的样子,脑袋还有些发沉,四肢也有些无力。睁开眼皮一看,昏黄光晕中,一座高大的佛像便映入了眼帘。
  此刻,那佛祖眼睑低垂,双掌合十,正一脸慈悲的望着她。大约是太久没人打扫的缘故,佛祖的眼角眉梢布满蛛丝与灰尘。
  佛像前的供案上也没有香烛供品,只亮着一盏甚简陋的油灯,应是有人新摆上去的。
  她是躺在供案下的一块空地上,身下铺着一件破旧的布袍。袍子下面大约还垫着稻草一类的东西,她躺在上面软软的,并不算难受。
  桃灵木静静在躺在她手边,残花枯枝,发不出一丝灵光,显然是放才在山上时被那个闷葫芦的法阵误伤到了。遇到灵力强大、属性相克的术法时,桃灵木会自动封印自己,以保存灵力。短则十二时辰,长则二十四时辰之后,又会自动解开封印。
  他明明说他住客栈,没想到竟将她带来这么一座不见人烟的破庙里。
  夭夭纳闷不已,迅速爬了起来,把桃灵木往怀中一藏,找了一圈见庙中并无那少年的身影,心道:“那闷葫芦该不会丢下我,自己住客栈去了罢。”
  但她很快将这个想法推翻。这两日她虽处于昏迷状态,但浑浑噩噩间还是能感觉到一直有个人始终陪在她身边,喂她喝水喝药,并定时为她渡化灵力。
  除了他,应也不会有别人了。
  只是现在又已入夜,外面天都黑透了,他又会去哪里呢。
  夭夭靠在供案上,抱膝想了会儿,眼见着一轮孤月慢慢从云层中显露出来,便决定去附近找找人去。深更半夜的,若他在半路遇上什么邪祟,可就不妙了。
  收拾停当,又把那盏油灯提在手中,夭夭刚要抬步出去,忽然耳朵尖一动,听到有打斗声从后面传了过来。
  她暗吃一惊,悄悄绕到佛像后面一看,才发现这破庙除了这座佛堂,后面还连着一个同样破败不堪、长满杂草的院子。
  她之所以能看清楚这些,是因为此刻院中立着许多手执火杖、身穿云白武服之人,皆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个个相貌堂堂、英武不凡。那些滋滋燃烧的火把,将小院照的亮如白昼。
  他们手中皆握着一柄雪亮长剑,齐对着被半围在中间的少年。双方剑身之上皆渡着一层灵光,衣袂因内力激荡而猎猎飘动,显然刚经历过一场缠斗。方才的打斗声大约也是由此传来。
  修为越高之人,外露出的灵力越是干净澄澈。这些人显然属于此类。
  再看那个把脸藏在斗笠下的少年,果然内息浮动,微微喘着粗气,连剑上渡得那层灵光也时明时暗,闪烁不定。
  夭夭有些气愤。这么多修为高深之人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年纪比他们小很多的少年,也忒不厚道了。可怪的是,那群人明明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似乎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僵持着,似乎在等什么。
  莫非,是那闷葫芦身上揣着什么不出世的宝藏或武功秘籍?才引来这些人的追杀?
  夭夭正胡乱猜疑,这时,怀中的桃灵木突然亮起了灼灼灵光。
  看来是满了二十四个时辰,桃灵木自动解封了。
  夭夭心头大喜,手指一摇,桃灵木立刻穿过破旧的窗棂朝院中飞了出去。
 
  第46章 穆玄
 
  二哥说过, 似这等荒无人烟的古庙,阴气极重, 是孤魂怨鬼们最青睐的栖身场所。
  夭夭十指结印,默诵一段招魂诀。果然, 原本平静的小院里立刻起了一阵阴风,一团团青幽幽的鬼火仿佛受到召唤般,争先恐后的从院中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朝半空中的桃灵木聚拢而去。
  大约是饿得太久,群鬼贪婪的吸食着桃灵木上的灵力,发出兴奋的呜呜啊啊之声。可惜他们是孤魂野鬼,即使在笑的时候, 发出的也是哭音。笑得越厉害,传到人耳时哭得愈凄惨。
  那群剑客果然如临大敌,纷纷举目四顾, 夹了灵符在手中,探查那阴风的来源。等看清飘浮在半空的桃灵木时, 皆脸色一变。
  夭夭趁乱从佛堂的后门钻过去, 拉起那少年的手就往外跑。同时摇动手腕, 掀起更猛烈的一道阴风,支使群鬼缠住那些修士。
  这座古庙果然位置极幽秘,出门便是一片荒无人迹的山岭。蜀中多山, 蜀人又信奉佛道之说,有山之处必有寺庙道观。只要不是什么骗吃骗喝的江湖术士,庙中香火都不会太差。这庙里也不知发生过何事, 竟会断了香火。
  两人沿着山岭一路飞奔,直到将那古庙远远甩到身后,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夭夭抬眼一望,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似乎距城中灯火更远了,这一路慌不择道,也不知是歪跑到了哪片深山老林里。
  左右今夜也走不出这座山了,有了前两日的遭遇,两人也不敢再贸然进到什么山洞里,以免再遇到蛇妖之类,便索性在林中空地上支起了火堆取暖。
  方才喂饲了那么大一群恶鬼,桃灵木灵力消耗太多,又自动封印了起来,变成干巴巴的一截枯木,躺在夭夭身边的空地上。
  大约是怕被主人当做普通木柴给扔进火里,即使“沉睡”之中,桃灵木也间歇性的发出一两点微弱光芒。
  对面少年始终把脸埋在斗笠下面,一声也不吭。夭夭只能无聊的捡了根木柴,一手托着下巴,一下下拨弄着火堆里的木灰,倒豆子似的问:“他们都是什么人?你可认识?为何要追杀你?我瞧他们个个灵力强劲,似乎来自很厉害的门派。”
  果然,闷葫芦把她当空气,根本不搭理她。
  夭夭不高兴的撅起嘴巴,气鼓鼓得生了会儿闷气,还是憋不住道:“喂,我现在特别无聊,特别想说话,你就不能陪我说一会儿么?”
  “就一小会儿好不好?”她摇着最小的那根手指比划道。
  那少年略抬了抬脸,终于露出一双黑玉般漆亮的眼睛,冷冰冰的望了她一眼,又隐了回去。
  夭夭备受鼓励,立刻扔了手里的柴火棍子,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一眨的望着他,嘻嘻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我为何要告诉你?”半晌,他没好气的道。一副懒得搭理她的模样。
  “因为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了呀。”
  “……”
  他再次抬起脸,紧皱着眉,略无语的望着她。
  夭夭依旧笑嘻嘻的与他回视,一脸无害的道:“不如,你明日跟我回云中城吧!有我罩着你,他们绝不敢再找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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