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他虽戴着顶破旧的斗笠,可夭夭由衷的觉得,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生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黑宝石的一样的眼睛,美玉般白皙俊气的小脸,还有两扇长长的微微上卷的睫毛,说话时两片薄唇总是紧抿着。二哥已是云中城风靡万千少女的人物,他比二哥还要俊气几分。都说相由心生,他长得这么漂亮,一定是个心肠极好的人。
  夭夭愉悦的想,嘴角不由轻轻翘了起来。
  闻言,那少年似怔了怔,沉默的看了她好一阵,闷声道:“你帮不了我。”
  “噼——啪。”
  火堆中爆出一声木柴水分被抽干时的脆响。
  她听出了他语气中化不开的颓丧和失落,这与她这两日在他身上看到的自负与孤傲实在相差太大。
  夭夭暗揣道:“坏了。这闷葫芦只怕是遇到极棘手的仇家了,才会如此反应。”正酝酿着如何宽慰他两句,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她飞快移开眼睛,挠了挠耳朵尖,佯装看向别处。
  他忽然抱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微皱眉,用命令的口吻道:“在此处等我,莫要乱走。”
  她可怜巴巴的望着他,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冷着小脸道:“山里危险,你无灵力护体,不宜进去。”说完,便大步离开,纵身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夭夭一面打盹儿,一面等他回来,不知不觉,竟迷迷糊糊抱膝睡了过去。
  等醒来时,火堆上已支起一根烤架,上面穿着只滋滋冒油的山鸡。他不知何时摘了那顶破斗笠,两只袖子半卷着,正颇熟练的往那烤鸡身上撒调味之物。
  她顿时睡意全消,饶有兴致的瞧着他忙来忙去,忽问:“其实你一直都是露宿山林或住在破庙里,根本不住客栈的,对么?”
  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躲避仇家。
  他动作微微一顿,并不理她,一直等到烤好后,才撕了一只鸡腿递到她跟前。他自己则撕了一只鸡翅膀,坐到一旁默默啃了起来。
  “他们都很厉害么?比我的桃灵木还厉害?”
  睡觉时,他们背靠着背躺在篝火旁,合盖一件衣袍。她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往袍子里面缩了缩,小声的问。
  他似乎放松了不少,极低的“嗯”了一声,不肯再多透露半个字。
  夭夭明白自己是探不出来了。又往里缩了缩,正酝酿睡意时,忽听他低声道:“我并非什么大侠,只是有些对将来失去了信心,所以才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走。”
  “那些人也并非我仇家,而是我父亲派来逼我回家的。”
  她惊讶的睁开眼睛。
  “若你从出生起……就不是被期待的那一个,而爱你之人,又突然离你而去了。你会靠什么活下去?”
  他像在问她,更像在问他自己。
  夭夭想了想,这样深奥的问题,似乎有些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从小到大,阿爹阿娘和哥哥们都是恨不得把她浸在蜜罐里宠,连新进门的大嫂都待她如同亲妹,有什么好东西都惦记着她。她实在无法想象,若世上没有了疼你爱你的亲人,那该多可怜。
  “不是还有你父亲么?他既然肯找你回家,心里一定是疼爱你的。”
  他似乎冷笑了一声。
  “他只是爱惜自己的名声和权势,不得不找我回去而已。”
  许久,他毫无期待的道。语气中甚至夹杂了一丝淡淡的厌恶。
  “那就找一个你爱的人,保护她,体贴她,给她买好吃的东西和漂亮的衣服,让她和你作伴儿,
  陪你游走四方、行侠仗义。你就不会感到孤独寂寞了。你们还可以生很多小娃娃,就像我阿爹和阿娘那样。”
  她一本认真的建议道。
  阿娘也是父母早逝,孤身一人,连兄弟姐妹都没有。可跟阿爹在一起时,阿娘总是笑得很幸福。她可从没见她伤心过。
  他似乎是头一次听说这样完美的建议,整个人都沉默了下去。
  夭夭一面佩服自己的本事,一面仗义的道:“你要是实在找不到伴儿,可以来云中城找我呀。我最喜欢当游历四方、为民除害的大侠了。”
  “唔。”
  半晌,他慢吞吞发出一声鼻音,也不知是在回应她,还是真的睡着了。
  次日一早,他们结伴出山。山脚下一条蜿蜒官道向相反的方向延伸,往北是云中城,往南便要入南诏境内。
  她以为他会往南诏方向走,便诚恳同他道别。孰料“道别”之后,他却默默和她一道往北走去。
  “你走反了。往南才是南诏。”她好心提醒道。
  他转头,黑眸冷冷盯她一眼,没好气的道:“连桃灵木都祭出来了,你以为我还跑得了么?”
  “咦?你怎么知道那是桃灵木?”
  “……”
  等进了云中城,她才发现城中四处都在戒严,平日热热闹闹的街道,此刻却冷落萧条,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士兵穿街走巷,严厉盘查着什么。
  她迫不及待的拉着他往宽窄巷飞奔而去。到了之后才发现将军府门前也甲兵林立,气氛异常肃杀紧张。这些士兵的袍子上皆用金线绣着“穆”字,显然不是阿爹麾下兵马。
  守门的阿贵告诉她:家里来了贵客。
  一路奔进府中,阿爹常会客的倒厅外整齐的站着两列身穿云白武服的青年。倒厅门敞开着,一个身穿华贵紫袍的年轻男子正坐在阿爹常坐的主位上,和阿爹谈笑风生,气度疏阔,面容俊朗绝伦,眉目隐约有些熟悉。大哥和二哥皆束手而立,陪在一旁。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这才明白,她昨夜祭出桃灵木时,真是把家底都给兜出来了。若不是那闷葫芦主动跟她回来,他们家只怕那时就要遭遇大祸。
  那日,向来把她宠在掌心的阿爹,当着那贵客的面将她严厉训斥了一番,训完还不够,还要罚她去跪祠堂。大哥二哥只站在一边看着,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此事与令爱无关。她之所以用桃灵木对付穆王府的暗卫,皆是受我怂恿。”
  一道青涩的少年声音忽在寂静的厅中响起,冷冰冰的,一如往昔。
  夭夭扭头,惊讶的望向站在她身边的少年。
  只是那少年并未看她,也并未看阿爹,而是目光倔强的望着那名紫袍贵客。
  听到这话,那贵客嘴角笑意凝了一瞬,又如常舒展,继而抬眼与那少年对视片刻,眸光阴沉至极。
  阿爹还是象征性的罚她跪了两个时辰。
  等她出来,府外甲兵尽撤,那些一身云白的暗卫也都不见了。当然,包括那个少年。
  她心里忽然很难过,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呢,他就这么走了。
  阿贵见她眼圈红红的,连眼泪都快出来了,才肯偷偷告诉她,穆王一行刚刚离开不到一盏茶功夫。至于那少年,则被穆王绑在马后带走了。他们要回千里之外的邺都去。
  她立刻牵了二哥送她的枣驹小马,往北城门方向飞奔而去。
  等到了北城门,却被告知穆王已经出城。她匆匆买了些糕点,又往城外追去。终于在城外十里的官道上追上了穆王府的人马。
  穆王和随行甲兵所乘之骑,皆是可日行千里的上等神骏。那少年却被穆王用绳索绑住双手拖在马后,徒步跟着大军前进。也因为这个缘由,大军行进速度慢了许多,夭夭才有机会追的上来。
  不过两个时辰没见,那少年已满面风尘,唇角干裂,额角布满密密汗珠,半束的乌发也散乱不堪,膝盖、腿上、脚上到处都有被擦破的油皮,一双手腕也被勒得青紫发肿。想来出城这段路,已没少吃苦头。
  从蜀中到邺都,漫漫千里,他若一直这样被拖在马后,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多少罪。
  她忽然想起昨夜他们比肩而眠时,他低声说的那番话,心里忽然难过的厉害。也许,他的父亲真的不像阿爹疼爱她一样疼爱他,他才会离家远走。
  见她过来,穆王吩咐暂停前进,并未阻止她去见他。
  她走到他面前,往他怀里胡乱塞了一堆她爱吃的蜀中糕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掉个不停。
  他一如既往的沉默,任由她塞了一堆。半晌,嗓子有些嘶哑的道:“我叫穆玄,从邺都过来。”
  她眼泪霎时如决堤之水,流的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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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玄……”
  沉醉中,夭夭轻声呓语。
  海雪望着立在雅室外的宋引,短暂的惊愕之后,惊喜过望的道:“宋二公子?”
  宋引却怔怔的把目光投向室内。
  榻上,那绯衣少女面颊熏红,娇美如初春的海棠花。
  那声呓语虽轻,却如一颗石子落入他心湖之中,击打出一片涟漪。
 
  第47章 龙眼
 
  海雪便隔着门问:“方才可是二公子在敲门?”并不着痕迹的错了错身子, 恰将夭夭严严实实的遮挡住。
  宋引意识到失礼,匆忙收回视线, 笑问:“什么敲门?”
  海雪一愣,便将方才在室中听到的动静讲述了一遍。宋引脸色渐渐凝重, 视线搜寻一圈,最终也定格在迎面那幅仕女图上。
  “这屋子有古怪,须得尽快离开才好。”
  他急问海雪:“出门时可带披风了?”
  海雪一听便知有异,忙道:“在马车上,奴婢这就去取!”
  “来不及了。”宋引大步跨入雅室,见榻上放着块蓝色丝绒绣花毯子,拿起展开, 将尚在酣睡的夭夭一裹,抱着她便朝门外冲去。
  海雪情知此刻也不是计较男女大防的时候,按了按砰砰直跳的心, 惶然跟上。
  谁料三人还没奔出大门,一道人影忽从外面堵了进来, 似笑非笑的问:“宋副使要去何处呀?”
  他一边说, 一边极自然的将雅室门关了上去。目光滴溜溜的落在毯子里露出的那截雪颈和那张娇醉如花的玉面上, 淫光大放。
  “季侯孙?你想干什么?”宋引极警惕,立刻退了一步,更紧的抱住怀中之人。
  季侯孙嘿嘿笑道:“我还能干什么, 自然是奉都督之命查案来了。”
  他悠悠然从怀中掏出一块四角皆刻着夔龙兽的铜色令牌,眼睛却还黏在紧贴美人雪颈的几缕青丝上,漫不经意道:“前段时日有名女鬼从纯阳炼狱里逃了出去, 至今下落不明。都督便赐我夔龙令,命我带领众兄弟暗中查访,将其缉拿归狱。”
  说到这里,他笑吟吟的望着宋引,话锋一转,语调陡然抬高了几分:“本督使现在怀疑,你怀中女子便是被那女鬼附体,才会神志不清,胡乱呓语。”
  海雪急道:“大人误会了,我家郡主分明是吃醉了酒。”
  明知他一派胡言,可忌于那块夔龙令的威力,宋引并不敢当众与他撕破脸,只强忍怒意道:“季督使有何证据证明此事?”
  “二公子,不如请令妹琼华郡主过来,今日行酒令是她提议的,她一定可以为我家郡主作证的。”
  海雪心焦的提醒。
  这季侯孙一脸淫邪之相,又在夔龙卫担任督使之职,似乎连宋二公子都很忌惮他。若他硬要扣个女鬼附身的罪名在郡主身上,别说她小小一个婢女,就算是侯爷和夫人在这里,只怕都未必敢从夔龙卫手中抢人。
  宋引素来了解季侯孙死缠烂打的脾性,一时也没想到其他好主意,便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
  海雪低头疾步走到门口,欲推开被季侯孙合上的那两扇门,去东面找琼华,不料季侯孙却无赖似堵在她面前,啧啧叹道:“小美人,你当我傻是不是?你找宋副使的妹妹为他做主,那证词你信么?”
  “今日参加诗会的有很多贵女,就算琼华郡主不行,其他人总可以罢!”
  海雪仰起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杏目微微颤动的望着季侯孙。
  “小美人好刚烈的脾气。”季侯孙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她,目光上下游移间,不由落在了她饱满起伏的胸脯上,笑道:“你去罢。我倒要看看,谁敢为一只女鬼作证。”
  见他果然微微错身,让开了位置,海雪拉开雅室门便朝东面飞奔而去。
  不多时,琼华便引着几名贵女过来了。郑红玉与郑红桑也在其中。
  进了雅室,众女见夭夭竟被宋引用毯子裹着抱在怀中,皆微微变色。再一触到季侯孙淫邪的双目,又纷纷吓得低下头去。
  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美人,季侯孙自然是兴奋的。只是跟宋引怀中那个娇香软玉相比,这些美人显然要逊色几分。
  他不紧不慢的道:“本朝律令,私藏包庇鬼物者,与鬼物同罪。掉脑袋还是轻的,若被投入炼狱,管你是王孙公子还是娇弱美人,八十一般酷刑,少不得要给你们脱层皮下来。你们可要仔细回话,不得有半句虚言。”
  众女果然目露惊慌。
  宋引忙道:“你们休怕。把你们知道的、看到的如实说出来即可。本朝法度严明,绝不会容许他胡乱冤枉好人。”
  他目光期待的望着琼华:“三妹,你先说。”
  琼华点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略讲了一番。其余贵女见琼华开口,胆子也大了些,又填补了些细节。
  季侯孙眼睛一眯,见站在最末的郑红桑始终未开口,只直勾勾的盯着宋引怀里看,便道:“依你们所言,这孟菖兰最多也就喝了小半坛酒劲极弱的果子酒,醉成这样也委实夸张了些。你们再仔细想想,她今日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有!”郑红桑兀得把脸转过来,妒火中烧的道:“孟菖兰对龙眼过敏,以前从不饮龙眼酒。可今日的酒就是龙眼酒。她喝了小半坛子都丝毫不觉,亦无过敏反应,实在奇怪。”
  这一番话无异于平地惊雷,室内众女皆被震得一呆,齐刷刷回头望向郑红桑。
  琼华也呆了好半晌,待反应过来,立刻眸色惊慌的望向宋引:“对不起二哥,我真的不知道菖兰妹妹对龙眼过敏。”
  又急得眼圈发红,嗔怒的朝郑红桑道:“你既然知道菖兰妹妹对龙眼过敏,为何不早跟我说?若是知晓此节,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喝龙眼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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