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当日夔龙卫查案,臣也在场。所谓的「证据确凿」,不过是郑府一位庶女的证词。据臣所知,那名郑氏素来与菖兰郡主交恶,所说证词难免有挟私报复之嫌。何况,那名庶女的贴身丫头,便是邪祟所化。岂知不是她丫头捣鬼,故意制造事端?”
  “况且,臣当日将菖兰郡主带走,也并非有意徇私枉法,而是为了查另一桩疑案。”
  惠明帝道:“好。就算你说的这些都有理。那你告诉朕,你和这丫头素无往来,如何就突然对她起了爱慕之心?”
  穆玄道:“陛下若非要如此问,臣亦无话可说。陛下难道没听过那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惠明帝既失望又愤怒,叹道:“到了此时,你还要嘴硬么?”
  “她究竟是何身份,旁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
  穆玄垂在身侧的双拳骤然捏紧,恭敬叩首,道:“臣不敢。臣更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他语气虽极力维持镇定,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皇帝的意思是已然知晓真相?还是故意试探?单凭季侯孙和郑红桑的几句证词,并不足以证明夭夭的身份。而离开云裳阁后,他一直将夭夭带在身边,无论季侯孙还是卫英都没有机会接近夭夭。
  以卫英的修为,断然察觉不出来她魂魄的异状。难道是……离渊?
  可离渊如果能窥探出端倪,为何围猎那夜不说出真相,非要等到现在?
  照此推断,皇帝多半是在试探了。
  只闻惠明帝沉沉叹道:“朕不过想要句实话,你又何必处处提防。朕若真想因此事严惩你,今早卫英言辞间指摘你包庇嫌犯时,朕便不会严厉训斥于他。”
  穆玄以额触地,毫无犹豫道:“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欺瞒陛下。”
  惠明帝扶案的手指已指节青白,依旧强压怒火,道:“好,这丫头的事暂且不提。朕问你,此次蛊毒之案,你在瑶姬村都追查出些什么?”
  
 
  第68章 虚实
 
  穆玄早料到惠明帝会问及此事, 便直入正题,道:“据臣调查, 作案者应是鬼族人。”
  “鬼族?!”
  惠明帝骤然变色,向来温和沉雅的声音竟带了些许颤抖, 身子往前一倾,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快与朕一字不落的讲来!”
  穆玄恭声应是,便把如何在云裳阁发现画皮之事,又如何通过那两具浮尸寻到瑶姬村的过程详尽的讲了一遍。
  “臣进村时,才知道作案的邪祟与潜入穆王府盗窃锡山暖玉的系同一人,穆王爷也已先一步布下天罗地网。”
  “穆王爷见臣私闯禁村,大怒不已, 立刻命人将臣驱逐出村。臣当时查案心切,不甘心就那样放弃,才胆大妄为, 施计引开王府暗卫,不料误打误撞落入了那邪物布的陷阱……”
  惠明帝忍不住哼了声:“难怪你父王要罚你思过。依朕看, 罚十天还算少的, 合该罚上一年半载, 让你好好记住教训。后来呢?后来如何了?”
  穆玄道:“臣惭愧。”便又将如何发现那些人皮屏风和水晶棺、如何被顾绝非打成重伤、如何发现其额间幽火标记、如何被穆王所救的事讲了一遍,只略过阿凝一段,顾绝非的名字也绝口未提。
  惠明帝听得惊心动魄, 如同亲身经历了那场九死一生的厮杀一般,不知不觉掌心已捏出一把汗,由衷叹道:“这么说, 你能死里逃生撑到姐夫过去,倒多亏了西平侯府那丫头拼死相护。”
  穆玄再次叩首,道:“陛下明鉴。若无菖兰郡主,此刻,臣只怕早已成为孤魂野鬼一条,万万不可能活着回来面见陛下。”
  “菖兰郡主若真是邪祟,那等境况之下,完全可以丢下臣独自逃命。可她却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宁愿与那邪祟同归于尽,也要护住臣的性命。如此大恩,臣无以为报,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诋毁构陷而不据理力争?”
  “因此,就算今日陛下要治臣重罪,臣也必须要向陛下禀明实情,菖兰郡主乃臣爱慕之人,臣绝不允许有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随意玷污她名誉。”
  惠明帝望着伏跪在殿中的少年,摇头叹息:“你这性子,还真是和你母亲……唉!”
  “不,陛下说错了。”
  穆玄忽抬起头,目光灼亮坚定:“臣与臣的母亲不同。母亲她深明大义,为了不得已原因,可以放弃所爱之人,孤居一城,独自承受所有的寂寞与苦楚。而臣却是个没出息的俗人,只要认定了心中所爱,便会孤注一掷,死不回头,无论日后将面临何等艰难险阻,臣都要牢牢将她攥在手里,决不放弃。”
  “你……”
  惠明帝既震惊又无奈,道:“朕竟不知,你对那丫头已用情如此之深。”
  穆玄紧抿嘴角,黑眸愈发坚执,道:“君无戏言。陛下说过,会成全臣的心意。”
  “臣,一直记得陛下的话。”
  “若陛下不肯为臣做主,这世上……便再没有肯为臣做主的人了。”
  这些话皆出自肺腑,穆玄牵动气血,禁不住低咳了两声。
  惠明帝不由想起昔时那个总喜欢黏在自己身边的小小少年,一时也心潮翻滚,久久难平,动情道:“胡说,从小到大,朕答应你的事何时食言过!既然此事尚有疑点,朕命卫英再查便是,何至于你说出这般负气之言。”
  这一牵动旧情,心便软了几分。
  惠明帝慢慢坐回御案后,叹道:“起来罢。地上凉,别再跪出病来。”
  一面摆摆手,命那些掌刑内侍退下。
  今日一怒之下把内侍省的四个掌刑大太监传过来,惠明帝自是存了要教训外甥的念头的,只是从那少年一脸病容的进殿起,惠明帝脑中便忍不住浮现出五年前这殿中的一幕幕,尤其是那个小小少年浑身是血在刑杖下辗转挣扎的情景。故而他强忍了数次怒意,都无法张口下出那道命令。
  穆玄明白皇帝如此说,便意味着气消了大半,立刻叩首谢恩,站到一侧。
  惠明帝又问:“可查出那鬼物作案的动机?他要那么多人皮做什么?”
  穆玄默了默,面不改色道:“那鬼物实在太厉害,臣还没来得及逼问,便被他逃脱了。不过,臣曾听说,鬼界最近很流行人皮生意,一张质地上好的人皮甚至可以卖到千两黄金。除了用来做皮衣、手套、小挂饰等物,许多见不得天光的鬼族人还可以披着这张皮在人界混吃混喝。”
  
 
  第69章 阵眼
 
  惠明帝半面脸隐在幽暗中, 右手紧握成拳,往案上重重一落, 道:“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竟还贼心不改!”
  穆玄困惑。听惠明帝的意思, 这似乎并非鬼族第一次来人间作恶,可他为何从没听人说起过。
  果然,惠明帝道:“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彼时你尚未出生,自然不知道。”
  “这些年,鬼界灵气日益稀薄,鬼族人便妄想打破两界结界, 到人间抢夺灵气,朕岂能让他们如愿!”
  “玄儿,你可看清那鬼族人的面目?他可有透露身份?”
  穆玄尚是第一次听说鬼族灵力消失之事, 难免惊诧,心念转动间, 垂首请罪:“臣惭愧。那邪物脸上戴着□□, 臣试了数次, 都没能探出他本来面目,反被他打成重伤。只依稀听他说——”
  “说什么?”
  “他是为了找穆王爷和穆王府复仇而来。”
  惠明帝神色登时一凝:“他果真这么说?!”
  穆玄立刻惶恐道:“穆王爷曾特意嘱咐臣,不可将此事告知陛下, 以免陛下忧心。若穆王爷知道臣在陛下面前泄露此事,定不会饶过臣,望陛下为臣守秘。”
  “你呀。”惠明帝笑道:“在朕面前, 还绕什么弯子。朕还猜不出你的心思么?你其实是担心你父王和穆王府的安危,才故意说给朕听的罢。”
  穆玄并不否认,只顺势问:“陛下可知,穆王府和鬼族之间有何恩怨?穆王爷又和鬼族中哪些人有过节?”
  惠明帝道:“穆王府和鬼族之间的恩怨,朕的确不清楚。不过,朕可以告诉你,即使双方没有恩怨,鬼族人也迟早会盯上穆王府。”
  穆玄讶然抬头。
  惠明帝叹道:“大地之眼,其中一个阵眼,便在穆王府中。”
  所谓大地之眼,就是隔离人界与鬼界的结界了。想要破除结界,必须先破掉阵眼。阵眼共五个,分别设在五个灵力最充沛的地方。
  穆氏立族百年,实力遥居各大玄门世家之首,又无无数法宝灵器护持,自是人杰地灵所在,把阵眼设在此处倒也可以理解。
  惠明帝惆怅道:“一旦大地之眼被破坏,人界与鬼界间再无屏障,灵气趋于消失的鬼族人只怕会举族攻占人间,和人族争夺灵气。后果,不堪设想。”
  “玄儿,你可能明白其中利害?”
  穆玄点头,道:“敢问陛下,那余下四个阵眼,又分别设在何处?”
  惠明帝摇头苦笑:“百年前,人界与鬼界曾有一场大战,鬼界利用天现血月之象,大肆入侵人界,人间恶灵遍布,生灵涂炭。最后,是一位玄门世家的家主以一身血肉为献祭,布下灵阵,并将自己的五官作为阵眼,布设于灵阵的五个方位,才将鬼族人重新镇压于地下,保住人界和平。这个灵阵,就是「大地之眼」。”
  关于大地之眼的传说,穆玄也曾听过只言片语。以前只当是光怪陆离的志怪传说,如今再听,却是另一番复杂心境。
  “陛下的意思是,除了舍身布阵的那位家主,根本无人知道其他的阵眼在什么地方?”
  惠明帝点头:“不错。大地之眼是以整个九州大地为阵,所谓阵眼,也深埋地下,除非有人不小心触动,想要主动寻找,谈何容易?”
  “当年,那位家主也是为了永绝后患,也是煞费苦心。”
  穆玄暗暗敬佩。九州之大,不知有多少痴迷于修仙问道的仙门大宗与玄门世家,其仙府所在,大都是灵力充沛之地。更别提,除去有人居住的,九州还有很多人烟罕至、不适合人生存却灵力充沛的山川河流。想要从这数以千计的地方找出五个阵眼,无异于大海捞针。
  只是,穆王府又何以——?
  惠明帝见穆玄这般模样,便看穿他心思,道:“你是在困惑,穆王府的阵眼是如何被发现的?”
  穆玄猜测:“应如陛下所说,是不小心触动。”
  “不错。”
  惠明帝笑道:“当年先帝敕令在原先穆氏祖宅的基础上扩建穆王府,宅中所有屋舍楼台都依亲王的规格翻新重造,匠人们连夜赶工,在翻修到穆氏祖祠时,却发现一件怪事。”
  穆玄隐约猜到什么,顿时心跳如鼓。
  “匠人们在祠堂下挖出一块巨石,上下两片,形如人的嘴唇。”
  穆玄手心捏出冷汗:“是那门主的五官之一所化。亦是阵眼所在。”
  惠明帝点头:“第二日,那批匠人便不知所踪,看过那个石像的人也或疯或傻,或暴毙而亡。满城都在疯传穆王府有邪灵作祟,先帝为防万一,将辟邪剑赐还穆王府,镇压邪物。也幸好,辟邪没闹脾气,乖乖认了姐夫为主。”
  原来,先帝赐还辟邪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穆玄心潮起伏,久久难平。他今日目的,本想从惠明帝这里旁敲侧击出顾绝非的身份,没想到却牵扯出这么段辛秘,委实有些难以消化。
  惠明帝负袖立在一殿幽暗之中,沉沉叹息:“此次鬼族人来势汹汹,只怕预谋已久,多半是为了破坏结界。穆王府有姐夫和辟邪镇守,朕自是放心,可余下阵眼若被鬼族人先发现,后果不堪设想。朕,只怕也要沦为大邺朝的千古罪人。”
  “陛下如此说,臣无颜立足。”
  穆玄明白惠明帝不会无缘无故跟他提起这件辛秘,但他一时间也揣摩不透皇帝的心思,不敢贸然接话,便劝慰道:“再说了,既然世上无人知道其余阵眼所在,鬼族又如何知晓?”
  惠明帝目中隐露恨意,又一拳砸落于案:“如今的世上无人知晓,不代表以前没有。”
  “玄儿,你可知当日舍身布阵的那位家主,是哪一个世家的家主?”
  穆玄心头一跳。
  只听惠明帝咬牙道:“是逆臣公输一族。”
  “公输”二字,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从皇帝口中说出来了。
  惠明帝颓然坐于御案后,眼神幽暗。
  时隔多年,这短短两字,似乎依旧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穆玄大惊,脑中嗡的一声,几乎不敢置信。一时间,心念急转,许多他以往没想通的往事,也忽然想通了。
  难怪,皇帝当年处决公输一族时,用的是“勾结鬼族,驱阴兵邪物为祸人间”的罪名。
  并盖棺定论“乱臣贼子,人神共诛!”
  他原以为,这是皇帝随意捏造的莫须有罪名。
  难道其中竟另有隐情?
  惠明帝道:“这世上,唯一可能知晓阵眼所在的,恐怕就是那逆臣一族了。”
  “朕只怕,他们早已将这个秘密泄露给鬼族!”
  穆玄道:“依臣看,此事未必。若鬼族真知晓阵眼所在,早该有所举动,根本不必等到今日。”
  “但愿你说的不错……”
  惠明帝捏了捏拳,默坐半晌,忽肃声道:“玄儿,朕有重任要交给你办。”
  穆玄立刻单膝跪落:“臣听命。”
  “朕限玄牧军三月之内,不惜一切代价,带找出剩余阵眼所在!”
  穆玄暗吃一惊,唇线一抿,默了默,才道:“臣……遵命。”
  惠明帝起身,目光已恢复了惯用的温煦冷静,走出御案,亲手扶起地上的少年,眼角带着笑意道:“西平侯府那丫头既对你情深义重,赐婚之事,朕自会拟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