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此刻,再回味云煦公主的这些话,夭夭只觉如同吞了一口黄连般,从唇齿到喉间都是苦涩的。
  见久无人回应,穆玄略皱了皱眉,待回头一看,登时怔住。
  云煦公主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只留了夭夭一个人呆立原地。
  穆玄面色苍白得几近透明,反应过来,便笑了笑,道:“这里阴寒的很,你不该过来。阿姐总是爱这般自作主张。”
  呆在这样阴寒的地方,他额头上却渗出一串串细密的汗珠。只说了短短两句话,便忍不住偏头低咳了一阵。
  夭夭抢上前扶住他,急问:“是不是内伤又犯了?”
  穆玄手指在喉间迅速点了两下,咳声顿时止住,他摇了摇头,神色如常的道:“无妨,本就是小伤而已,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嗓子有些不适而已。”
  这种强行回逆血气的点穴手法其实极伤身。
  夭夭知他怕自己担心,才故意说谎,闷声道:“这哪里是养伤的地方,分明就是折磨人的牢笼。你们家规矩可真多。”
  穆玄道:“你又并非第一次知道。”
  夭夭一怔,旋即明白他是指当年在太平观,他因为要做双份课业而拒绝跟她一起去后山玩闹时,她总是爱当着他的面唠叨穆王府规矩太多、穆王冷血无情的事。
  夭夭本还有些不自在,听他这么说,一下子也微微放松了些,不由轻轻扬起嘴角,道:“那时候虽然知道多,却没想到是这么多。”
  穆玄似想到了什么,咳了声,道:“这些规矩都是针对族中子弟的,你是女子,又不用担忧这些。”
  “我自然不必担忧的,我又不是你们家的人……”
  夭夭本是笑盈盈的,说到后面,隐隐感悟到穆玄突然提起这话的深意,不由耳根一热,佯作淡定的支起下巴,把脸转向别处。
  穆玄不经意视见她面颊上悄悄蔓延起的一缕红晕,仿若天上的云霞般艳丽动人,顿觉心情大好,连身上的伤痛都消了许多。
  夭夭一侧头,眼睛不由飘到穆玄背上。一看见那些血淋淋的痕迹,也忘了难为情,忍不住用手碰了下其中一块干凝的血迹,道:“这些伤,真的不要紧么?”
  穆玄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牵了牵嘴角,浑不为意的道:“不过几道皮肉伤,能有什么要紧的。我父王惯爱用那些家法族规竖威而已。倒是怕无端吓住了你。”
  他语气间颇为疏离不屑。看来,正如云煦公主所言,穆玄和穆王父子之间的确存在很多隔阂。倒是身为局外人的云煦公主更为通透豁达。
  夭夭见他脸色似乎比方才刚进来时好了些,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忍不住问出了连日来心中积压了很久的困惑。
  “你……是如何识破我身份的?”
  穆玄道:“因为辟邪。”
  夭夭断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委实惊了一惊,难以置信的道:“辟邪?”
  穆玄点头:“辟邪不会无缘无故和人亲近。凡人分辨人,主要靠相貌,辟邪分辨人,考得却是感应魂魄。你是这个世上唯一碰过他的女子。他自然记得你。”
  夭夭脸更红了。
  穆玄口中的“碰过”,自然是指当年他们结伴围猎时,她偷偷拿着辟邪杀了只野鸡,被他好一顿数落的事。
  “不过——”
  穆玄脸色又突然冷了下去,道:“此事它虽算立了件大功,却也抵消不了它曾经犯下的罪孽。”
  夭夭露出困惑之色。
  穆玄却不再说下去了,只道:“后来,我在你身上看到越来越多昔日的影子,便更加笃定此事。”
  “只是……我并不知你心意。怕贸然和你坦白,会吓到你,才将计就计,对你隐瞒下去。”
  夭夭心下感动,道:“难怪,你会无缘无故帮我那么多次。”
  一时间,两人只觉似乎有无数话堵在心里想要吐露个痛快,但因为太多太多,一时间倒不知从何说起。
  穆玄见夭夭已冻得脸色雪白,便道:“你无灵力护体,不宜在此地久留,我让阿姐带你出去。”
  夭夭却摇头道:“好不容易才能见到你,我想多陪你一会儿。你一个人呆在这里,肯定既无聊又无趣。”
  “况且,你也没有多少灵力护体的。”
  穆玄心中一暖,不由挑起嘴角,道:“好。只许再呆一刻。”
  “若呆太久,传到父王耳中,他又该拿我立威了。”
  夭夭知晓他是怕自己呆太久冻坏身体,只佯作不知,痛快的点头,道:“正好,你给我讲讲瑶姬村的事。”
  
 
  第67章 试探
 
  穆玄道:“其实我并未见过姑姑, 只无意在祖父房中见过她的一副小像。幼时曾听母亲说,姑姑穆凝资质绝佳, 甚得祖父喜爱,可惜天妒英才, 十八岁那年便不幸染病去世。”
  染病去世?
  夭夭微讶。那日顾绝非在石室中分明说穆凝是被穆王亲手杀死……
  果然,穆玄顿了顿,道:“只是依如今的情势看,姑姑的死,只怕另有隐情。”
  “不止另有隐情,只怕还要牵涉到穆氏家族辛秘。”
  夭夭暗想,却没好说出口。
  但从穆玄的神色来看, 他猜到的东西只会更多更深。
  夭夭道:“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明白。顾绝非是为了制造你姑姑的皮囊才扒皮害人,他施蛊的对象应该都是女子才对, 为何世子和你军中的那名将士会中蛊?”
  夭夭也想到过“报复穆王府”这个可能,但很快就推翻这个想法。顾绝非若真想故意挑衅激怒穆王府, 就不会半夜三更暗戳戳的将暖玉偷走, 并在瑶姬村底下建立那样一个秘密据点。
  当日穆王现身时, 顾绝非看起来极暴躁不悦。显然是恨穆王破坏他好事。
  若他真有意引穆王过去,当时的表情应该是得意与兴奋才对。
  穆玄似乎成竹在胸,道:“只怕是有人浑水摸鱼, 趁机害人。”
  夭夭心头一震。
  穆玄道:“很简单,那间石室里,石台上的人皮屏风共十二架, 但装尸体的水晶棺只有八副。”
  夭夭笑吟吟点头,接着道:“你跟我讲过,京兆府曾先后在清溪山和护城河各打捞到一具没皮的腐尸,加上水晶棺里的八具尸体,一共是十具。也就是说,目前还有两具尸体没有下落。”
  “既然至今都没有百姓报案,那两具尸体很可能是被其他人捡走了。可谁会无缘无故捡一具腐烂掉的尸体回家呢?除非,他(她)在这尸体上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
  她声音轻灵悦耳,宛若出谷黄莺,无端为这冰冷枯燥的石室增添了几分生机。
  穆玄的心似被轻羽拂过,笑着赞许:“不错,真是一点就透。”
  若在以前,夭夭大约会厚脸皮的自我鼓吹一番,可自打两人互表心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后,夭夭便控制不住的有些耳根发热,怪难为情的。
  她习惯性的支起下巴尖看向别处,做出一本正经打量这石室布局的模样,以免被穆玄瞧出端倪。
  “这字的字迹透骨三分,定是用上等宝剑刻出来的!”
  继而,她把视线定格在“思过室”三字上,缓缓吐出一句废话,以证明自己的确是在认真观察。
  穆玄也跟着望过去,片刻,道:“并非什么宝剑,而是穆氏先祖用手刻出来的。”
  “……”
  夭夭下巴颏险些没托紧,由衷道:“你的先祖真厉害。”
  能有此等功力,不是内功极高深、能御气作剑,就是练成了什么铁砂掌、金刚指之类的绝技。
  无论是哪一种,都……挺厉害。
  穆玄并不否认,轻挑嘴角笑了笑,问起另一桩紧要事:“听说季侯孙带人围了西平侯府。那日在云裳阁「借刀杀人」、设下毒局的幕后黑手,你心中可有数?”
  夭夭一张脸陡然晴转多云,蔫了下去,叹道:“但愿不是我想的那样。”
  穆玄了然,点头道:“是非自有公断,你不必太过介怀。”
  默了默,又忽道:“围府之事,你也不必担心,最多两日,季侯孙定会主动撤人。当务之急,是要提防那个幕后黑手再趁机兴风作浪。”
  夭夭乖乖点头,道:“你放心,我会仔细防范。”
  眼瞧着一刻时间已到,穆玄虽有不舍,也不得不提醒夭夭离开。
  夭夭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好几次话到嘴边,都没勇气吐出口。
  倒不是她对穆玄不信任,而是一时间她还不习惯两人如此亲密的相处方式。况且他身受重伤,又被关在这种鬼地方,正需要自己的体贴与关心。若这时向他提起自己家族冤案平反之事,未免显得有些急功近利。
  只能咬了咬唇忍下,暗想:反正老日方长,总有机会问的,也不急在这一时。
  “阿瑶。”
  两人话别,夭夭转身将要离开之际,穆玄忽唤了一声。
  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听到他如此称呼自己,夭夭有些不习惯,心里却灌了蜜一般甜滋滋的,笑盈盈回头问:“世子还有其他事要嘱托么?”
  穆玄道:“无事。多谢你今日来看我。”
  夭夭笑得越灿烂,道:“你好好养伤,等明日我再想办法过来。”
  “好”
  穆玄点头,一双黑眸异常清澈明亮。
  等石墙缓缓合上,那抹绯色身影彻底消失,穆玄才伸指解开喉间穴道。霎时间,被他强行回逆的血气以十倍百倍的冲力向喉间凶猛上涌,穆玄以手撑案,剧烈呛咳起来,直到喉头一甜,咳出两口淤血,才稍稍缓解症状。
  又盘膝调息了小半个时辰,体内来回窜走的气血才算彻底稳了下来。
  临近中午时,石墙暗门再次缓缓打开。
  顾长福神色略焦急的走进来,一手提着个三层的五彩点螺花鸟瑞兽食盒,另一手却在臂上搭着件玄色滚金边的披风。
  依照族规,凡被关进思过室的弟子,思过期间,除了必要的课业与修炼,每日皆要受二十盘龙鞭的惩罚。这个时辰,本是例罚时间,却不见穆衡与穆平兄弟。
  穆玄察觉出异常,皱眉问:“出了何事?”
  顾长福连叹三声,一面拆食盒,一面道:“圣上急诏世子进宫问话。王爷说,让世子先吃些东西再过去。今日的例罚也推到晚上。”心中委实纳罕,这圣上怎么跟长了眼睛似的,每次都要世子带伤进宫。
  说着,已端了一碗米粥,一碟油焖竹笋和一碟白膜出来。
  穆玄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实在没胃口吃这些东西,便道:“既是圣上急诏,岂能在此拖延时间,回来吃也是一样的。”
  便起身系好披风,又让顾长福替他将头发半束起来。
  顾长福道:“王爷还吩咐,瑶姬村之事……”
  不等他说完,穆玄便冷笑道:“与送吃食相比,这才是父王命福伯过来的主要目的吧?”
  “世子……”
  “无妨。我不会介意。”穆玄语气极冷淡的道:“请福伯转告父王,该如何回禀圣上,我心中自有分寸。”
  “我好歹是穆王府的世子。无论何时,我都不会置穆王府于险地。”
  顾长福叹了口气,不敢多言。
  束好发,又替穆玄将抹额重新系了系,两人才一前一后出了石室。
  “老奴见过世子。”
  王福安手执拂尘,站在祠堂外面,一见穆玄出来,立刻满脸堆笑的上前行礼。
  穆玄与他回礼:“有劳王公公。”
  “世子言重,此乃老奴分内之事。”
  王福安见穆玄脸色苍白,忙关切的问:“世子可是病了?”
  穆玄道:“无妨,只是染了些风寒。”
  王福安舒了口气,点头道:“近来秋意渐浓,天儿也一日比一日冷,世子要注意保暖才是。”
  见此地并无外人,悄悄提醒道:“今早卫都督进宫,也不知在陛下跟前说了些什么,惹得陛下龙颜大怒,将卫都督严厉训斥了一番。待会儿到了宫里,世子可要仔细回话,莫再激怒陛下。”
  穆玄心中一动,再次致谢。
  承华殿大门紧闭,殿周围增加了许多巡守的禁军,所有太监宫女都退守在殿外,气氛较往日有种说不出的凝重肃穆。
  王福安通禀完毕,便推开殿门一角,躬身请穆玄进去。
  正是日光最盛的时辰,承华殿内却阴暗沉闷,朝南的两排窗户亦紧闭不开。
  惠明帝神色阴郁的坐在御案后,手中一杆御笔悬在半空,将落未落,似在考量什么。
  大殿左右两边各立着两名手握黑漆木杖的太监,皆面皮白皙,气度沉着,目中英华内敛,显然是极厉害的内家高手。
  穆玄略一皱眉,在殿中行过大礼。惠明帝并未立刻叫起,抬起眼,目光复杂的盯着那少年瞧了半晌,忽将手中笔重重一摔,道:“连牵涉邪祟的嫌犯都敢包庇,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穆玄平静的盯着地面,道:“臣惶恐,请陛下明示。”
  惠明帝哼了声:“只凭这句,就该立刻拖出去打板子!”
  穆玄抿紧唇角,不吭声。
  惠明帝见他面无血色,额角也汗津津的,多半是有伤在身,自然也不忍心再多加捶楚,便道:
  “好。朕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
  “夔龙卫已有确凿证据证明,西平侯府那个丫头是被邪祟附体,才死而复生。你该知道,大邺朝律,凡包庇窝藏邪祟者,不论身份高低,一律从重论处!”
  “若非卫英及时向朕禀报此事,朕……险些酿成大错!”
  穆玄心头一震,知道皇帝指的是赐婚之事,立刻道:“此事疑点颇多,陛下怎可只听信夔龙卫片面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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