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穆玄眸光沉了沉:“若连这点事都搞不明白,我还如何护她周全?”
  “你——”
  宋引扶案站了起来,终于有些慌乱了。
  穆玄:“放心,我只是瞧了一眼而已,此刻消息应已传到了她手中。”
  宋引一怔。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你究竟想做什么?”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问。
  穆玄冷冷道:“用纸鹤传信,并非多高明的办法。宋副使就没想过,万一这封信落到卫英或其他人手里,会是什么后果么?”
  “但从这一点来看,宋副使所谓「事可成」,怕是运气多余筹谋。”
  “若卫英截获消息,隐而不发,引你入局,再来个瓮中捉鳖,到时人证物证俱全,你引火自焚也就罢了。她呢?她会被你害得多惨!”
  最后一句,切金断玉,几乎是厉声质问。
  宋引面红耳赤,心弦极跳,喉结动了动,竟无言以对!
  “谈情说爱和办正经事是两回事,宋副使最好还是别将男女私相授受的那套伎俩用到传递消息上了。免得召来杀身之祸。”
  穆玄毫不客气的道。
  宋引面皮一点点涨红起来,虽知是自己考虑欠妥,可心中毕竟有股傲气在,被他劈头盖脸如此教训,莫名也被激起一点斗志,颤着两片唇道:“今日,若世子只是为了侮辱宋某而来,恕宋某无暇奉陪!”
  转过圆凳,就要离去。
  “站住!”
  穆玄自顾灌了口酒,重重搁下酒盏,喝了这一声,才不紧不慢道:“据我所知,负责看守人犯的五十名夔龙卫,日夜轮守,就地换班,有一半以上皆是卫英心腹。你打算如何支开他们?”
  “我猜猜。听说这两日有许多江湖人士出现在了邺都。莫非,他们得到了什么消息,打算明日到典狱司劫囚去?”
  宋引背影一凝,停顿了好一会儿,又慢慢转回身,脸色惨白的望着穆玄。
  穆玄也定定望着他,晒然一笑,道:“仅凭几个江湖人,别说闯入典狱司的死狱,只怕连我父王那关都过不了。何况,当年公输一族蒙难,多少江湖门派与玄门世家因劫囚失败而命丧青龙街口,也就有一波侥幸摸到了纯阳炼狱的大门而已。若能成事,公输家也不至于全族覆灭。再者,有了前车之鉴,离渊必会外松内紧,设下重重罗网防范此事于未然。”
  “宋副使,你不知道,并不代表卫英没在暗处布兵。”
  一滴冷汗,从宋引鬓角无声滑落。
  片刻后,宋引深深一揖,道:“方才是公瑾无礼,世子勿怪。”
  穆玄漫然看他一眼,对他态度转变似乎也并不大在意,道:“我与你说这些,一是为了她平安无虞,二是为了自己一点私心。与宋副使倒没多大关系。宋副使不必多礼。”
  宋引收回礼,默默坐回原位,良久,问:“凭这些话,你完全可以阻止她赴约。为何要告诉我?”
  穆玄:“你以为我可以大度到将她拱手让与你么?我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宋副使一个机会。”
  宋引又是一怔。
  “我知道,宋副使是个大孝子,很在乎自己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令慈以死相逼,宋副使才大义灭亲,将自己的未婚妻亲手绑上祭台。”
  穆玄忽然话锋一转。
  宋引果然警惕的望着他:“你何意?”
  “没什么意思。”穆玄轻轻漾着玉盏中的酒水,道:“我只是提醒宋副使,若今时今日你再敢欺她,骗她,伤她一根毛发,我定让整个东平侯府陪葬。尤其是你最在乎的那个人。”
  宋引惨然笑道:“一次,已足令我悔恨终身。我岂敢再辜负她第二次?”
  穆玄:“口说无凭,立誓。”
  宋引一震,慢慢抬起两指指着包厢顶部:“我宋公瑾在此立誓,此生此世若再敢欺她骗她,教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穆玄放下酒盏:“现在,咱们可以聊聊正事了。”
  在西市有间名为「丹青」的画馆,店主是个屡试不第的穷酸书生,丹青一绝,尤其擅画女子肖像。许多名门贵女皆以求得他所绘的一副画像为荣,不惜千金相奉。
  可惜这人大约是读书读傻了,脾气古怪得紧,作画卖画全看心情。遇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别说是千金,就是给一万金,他都不肯动笔。
  譬如今日。画馆的馆门上就十分亮眼的挂着一块歇业的牌子。
  一个穿金戴银、遍身绫罗的肥胖妇人好不幽怨的盯着那块牌子,自怜道:“回回过来都遇上大师歇业,我这命哟。”
  跟来的丫头婆子哄劝了好半晌,那妇人才恋恋不舍的登车离开。
  隔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另一辆青盖马车徐徐驶到了馆前。车里先出来一个长相秀丽的婢女。紧接着,一个身穿绯色襦裙、头戴轻纱帷帽的窈窕女子从车厢里钻了出来,利落的踩着脚踏下了车,又同车夫吩咐两句,便径直朝紧闭的馆门行去。
  门前有一道石阶,因长久没人打扫,已堆满枯黄的叶子。
  “海雪,去敲门。”
  光临此地的这女子,正是夭夭。
  海雪伶俐的应了声,立刻上前轻叩了几下门。
  好半天,里面才传出一道懒散的声音:“今日歇业,没看见牌子么?”
  海雪回头望着自家郡主。
  夭夭眼皮也不眨的道:“敲。”
  海雪下手就用了劲,将两扇门敲得咣咣直响。
  里面人终于不厌其烦,咕哝了几声,十分粗暴的从内拉开门,吼道:“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唔——这是什么?”
  那人惊恐的望着夭夭和夭夭手中的一只白净瓷瓶。随及时捏住了鼻尖,依旧不可避免的吸进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三十年的公鸡血。”夭夭一脸无害的举起瓶子:“专门对付你这种皮糙肉厚的老鬼的。”
  “你、你你你您!”
  那人松松垮垮的穿着件青衫,头上系着一方儒巾,本还有些落魄书生的派头,这一跳脚,立刻原形毕露。
  半晌,悲愤交加的道:“臭丫头,原来是你!”
  “你、你怎么变成这副丑样子了!”
  “……”
  海雪一脸茫然的望着这不大正经的怪人,并一脸茫然的望着自家郡主。
  夭夭嘻嘻一笑:“海雪,你去车上等我,我有事要与这位老前辈讨教。”
  ……
  “什么?!易容?!”
  那人一条腿踩在桌子上,连连摆手,道:“小姑奶奶,你找别人去吧,我早金盆洗手了。”
  夭夭将那瓶公鸡血往前一推,点着桌案道:“要能找别人,我还找你做什么。一句话,做还是不做?”
  那人一抱臂,甚有骨气的道:“不做!”
  夭夭点头:“好,我现在就施法把你体内的那截桃灵木取出来!然后再把这瓶公鸡血都灌进你肚子里!”
  “你你你你你、你耍赖!”
  夭夭拔开瓶塞,一股浓烈的恶臭立刻弥漫开来。
  那人如避瘟疫,抱着柱子就往梁上蹿。
  夭夭:“做还是不做?”
  “做做做,我做还不行吗!”
  那人挂在梁上,抖得跟片叶子似的,没好气道:“你想易容成什么样子?”
  夭夭眼睛一垂:“我原本的样子。”
  
 
  第100章 同心
 
  与江湖上常见的易容术不同, 鬼奴的画笔有驻颜之效,可将一个人在短时间内改头换面, 外人根本寻不出一点痕迹或证据。
  丹青画坊的馆主就是一个鬼奴,是夭夭某次在太平观后山寻宝时从一颗桃树下挖出来的。鬼奴如其名, 在野鬼届地位也很低下,比人界的乞丐好不了多少,多是大奸大恶之人死后所化。桃木克鬼,何况还是太平观的桃木,这只鬼奴在树下埋了有些年头了,一身戾气恶气早被消磨殆尽,被夭夭挖出来后, 感激涕零,只差拜为祖宗。因为生前是个贪得无厌的县衙刀笔吏,画的一手好丹青, 便软磨硬泡的求夭夭给他安身立命的机会。夭夭心善,便取了一截桃灵木种到了他体内, 这鬼奴才得以重见天日, 兢兢业业的邺都城里开了间画馆讨生。
  “这脸蛋虽也称得上美, 跟小姐以前可差的远了。”鬼奴端详着铜镜里的夭夭,嘴巴闲不住的点评起来。
  自踏入这道门,夭夭已被他撕了无数次伤疤, 懒得再搭理他,只问:“你的驻颜术能撑多久?”
  鬼奴总算有了些眼色,正经答道:“不多不少, 二十四个时辰。”
  夭夭:“画吧。”
  从丹青馆出来后,夭夭就一直以帏帽遮面,先转道去凤仪楼送了封信,待登车回府,又让海雪去禀报姜氏,说自己身体不适,今夜暂不去松寿堂那边侍奉了。
  姜氏专门派了荣嬷嬷来探视,夭夭合上帐幔,只说是月事来了,昨夜又受了凉,腹痛而已,并无大碍。
  荣嬷嬷命厨房熬了些红枣糯米粥送来,又隔帐殷切的嘱咐了几句话,才放心离开。
  穆玄接到凤掌柜的信,也是一愣,不敢耽搁,办完事就立刻赶回了西平侯府。问过海雪,才知夭夭身体不适。
  天色已暗。推门进去,屋里一片昏暗,并未点烛火,床帐倒是一层层紧密的合着,不闻一丝动静传出。
  穆玄取出随身带的火折,点亮梳妆台上的一盏纱灯,才轻步往床边走去。
  “阿瑶?”
  他立在床前轻唤了一声,等了会儿,依旧没动静。就伸手去撩最外层的纱帐。一撩,才发现帐子被人从里面紧紧攥住了。
  穆玄微愣,沉眸想了想,道:“阿瑶,你心里若还因为那件事怪我,我诚意向你道歉。你若还不解气,直接骂我一顿泄愤也行。我承认,我自小独来独往惯了,行事时难免只考虑利弊得失,而往往忽视身边人感受。以后,我尽量改了这毛病就是。若是因为其他事,也请你告诉我。我们是夫妻,最重要的就是用心二字,你不说,我如何尽责尽力?”
  帐幔几不可察的抖动了一下,里面却依旧静悄悄的。
  穆玄眸光一亮,但终没等到回应,很快又寂灭了:“我平素的确寡言少语,事事都喜欢闷在心里,也不大懂该如何讨女子欢心。你若是觉得我这个人太无趣,与你性情相距太远,也在情理之中。这些我本该早一点想到的,也该问明你的心意后再求圣上赐婚。我……很抱歉。”
  “你让凤掌柜传消息与我,必是有要事商议。无论何事,我能力所及,必尽力而为。只是,你要肯说才行。”
  说完,穆玄便静立帐前等着。背后的烛火恰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射在帐幔上,他思绪却已不知飘向何方。
  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最清晰的那个念头便是世人常说的那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竟也隐隐有些了悟,为何他的母妃和他的父王这一对听起来门当户对又天造地和的婚姻,会是那般凄冷的收场。也隐隐有些明白,向来坚毅柔韧的母亲,为何提起“两情相悦”这四字时,美丽的眼眸中总是露出伤惶。
  穆玄心底又不可避免的泛起一阵钝痛。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没关系。你若没有想好,我晚些再过来。”
  说完,不再多话,转身准备轻步离去。他投射在帐幔上的影子也如游动的水草般晃动了起来。
  “我不是怪你。”
  紧闭的帐幔后,终于传出一道闷闷的有些发哽的声音。
  穆玄脚步倏地一滞。
  重重帐幔后,被褥都还叠得整整齐齐,夭夭依旧戴着那副过膝的垂纱帷帽,抱膝坐在床的一角,道:“宋引说,他有办法让我见我嫂嫂一面。我……答应了。”
  “我知道这样很草率,很鲁莽,还可能再上当一次。可是我真的好想见她。这两日梦里也全是她的影子。对不起……”
  “你不计较我的身份,肯娶我为妻,我已感激不尽。我不能再连累你和穆王府。”
  穆玄心头一痛:“阿瑶,你就如此不信我么?”
  两颗滚烫的泪,从眼角滚落了出来,夭夭偏过头,隔着那层轻纱,望着印在帐上的修长身影,道:“穆玄,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值得配更好的姑娘。”
  “这个局,一开始就是个死局,不是么?”
  穆玄:“所以,你做了最坏的打算,宁愿和他同归于尽、一起赴死,也不愿连累我这个丈夫,是么?”
  夭夭无声流泪。再说不出话。
  她也曾经幻想过可以忘掉过去的一切,以菖兰郡主这个全新的身份,和穆玄平安无虞的过完一生。可每每夜深人静,那些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人和事,总算鲜活如故的造访她的梦境,令她不得安宁。
  皮囊可以换,「公输」这个姓氏,却是烙在她三魂七魄之内的。
  父母族人冤屈未雪,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享有现世的幸福,又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后一个亲人身陷囹圄而无动于衷。
  老天爷总是喜欢给她开玩笑。五年前,她做梦也不会想到,她会被最依赖最信任的那个人亲手送上断头台,五年间,她一缕孤魂,无依无靠,夜夜游荡在荒山乱坟之中时,也断然不会想到还有借尸还魂的一日。而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那一刻,她望着陌生的天空,陌生的月亮,陌生的人间。也从未想到过,这人间里还有那么好的一个穆玄在等着她。
  
 
  第101章 风涌
 
  长信宫。浴房紧连着寝殿。太子刘安病弱, 无论寒暑,每日都要泡两个时辰的药浴。从戊时到亥时, 雷打不动。
  今日亦是一样。
  四个太监轮流着将药汤注入浴桶中,并将浴巾和崭新的棉布袍搁在紧挨着浴桶的大理石铸成的浴架上, 就无声退了出去。将大殿门紧紧的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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