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说着,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怒,两行泪扑簌扑簌就落了下来。
  穆玄越听越不对劲,皱眉问:“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鬼话?”
  夭夭更委屈。她本意是要理直气壮的质问他柳氏之事的,谁料说着说着,竟扯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都是这家伙害的!
  她僵直的立在原地,死死盯着他,泪落不止。
  穆玄伸出拇指,动作轻缓的拭去她面上泪痕,低声道:“对不起。惹你伤心,并非我的本意。当日娶你,也皆出于我一片艾慕之心,绝无掺杂任何私欲。若真有,也是爱欲焚心,难以断绝。我私心里只想爱你,疼你,护你。之前瞒着你柳氏之事,亦是怕你承不住打击,做出冲动轻生之事。你既已知道,我也不推诿责任。只是我的确不知,嫁与我为妻,与你而言并非快事,反而令你承受如此多的委屈和痛苦,我,很抱歉。”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认真的盯着她泪濛濛的眼睛,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略艰难的问:“你心中,还是割舍不下他,是吗?”
  他强抑着心中贯过的一阵阵钝痛,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你和他有……相识多年。只是,人人皆有追求所爱的机会。我,便不该争一争么?”
  夭夭一愕:“我何时说过……”
  穆玄笑了笑,道:“我并未怪你。我只是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本心。你若真……放不下他,我也不是强取豪夺之人。何去何从,我都尊重你的想法。”
  “我若真对你或公输家有图谋,直接将你押起来慢慢逼问便是,何必费尽心思的求圣上赐婚。至于你嫂嫂,即使你不开口,我也会尽力搭救。眼下时机尚不成熟,望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母亲常说,这世上最难得之事,就是两情相悦。阿瑶。我爱慕你不假,这么多年,对你念念不忘也不假。只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我总归是希望你开心的。”
  穆玄拇指指肚摩挲着她眼角,轻轻替她擦去最后一点泪痕,黑眸深的有些望不见底,道:“还有一句。除了我,除了你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等夭夭从一片空白中回过神,他已衣袂行风,消失在满院清寒中。
 
  第98章 枯井
 
  隔日一早, 穆玄才又出现。
  夭夭见他还穿着昨日那件石青色锦袍,乌发及袍角上略沾着些露水痕迹, 眼下也泛着一层极浅的乌青,有些猜疑他昨夜是不是连穆王府也没回。
  如此一想, 心似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颇有些不是滋味。
  穆玄精神尚可,腰间悬着一柄不知从何处新得的长剑,嘴角一扬,望着东方那轮红日道:“天气晴好,正宜捉鬼。只是后宅之地我不便贸然出入。阿瑶,还要劳烦你带路。”
  原来他一大早赶回, 是为给孟老夫人驱邪祟的事。
  夭夭点头,先遣人去告知姜氏,才越过穆玄, 在前面带路。
  若换做往日,两人出入成双, 亲密无间, 穆玄总会习惯性的牵着夭夭的手。今日却始终有意落后几步, 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跟着。
  姜氏听说穆玄肯亲自出手,自然喜不自胜,迅速将包括她自己在内的闲杂人都清出了松寿堂, 并令年轻女眷回避,只留下几个年长体壮的仆妇守着各个门洞,防止有人擅闯。
  这个节骨眼上, 夭夭断不敢画本族的符文惹祸上身,只能给穆玄做帮手。好在穆玄提前备好了许多玄灵符,夭夭只需照着他吩咐贴到各处,并专注探查异动即可。
  起初,十八道灵符皆如死鱼一般,贴在门窗、墙檐上一动不动。等穆玄在地上画好符阵,催动灵力,这些灵符才簌簌摇动起来。几乎同时,孟老夫人房门倏地被一道阴风刮开。昏迷了两日的孟老夫人挺尸般从床上坐了起来,并握住竖在床头的鹤首拐,点着地面,跨过门槛,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双眼尚紧闭着,脚步却甚稳健,似乎并不受目力影响。
  夭夭与穆玄默契的对望一眼,尾随其后,出了松寿堂一路向东,穿过一条鹅卵石道和一道月洞门,一片瘦菊渐渐映入眼帘。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后花园里。
  园内曲径通幽,道路错综,孟老夫人举着拐杖,一路分花拂柳,步子渐渐急切起来,眼皮也轻轻颤动着,似欲睁开。等又穿过一片花枝交错的梅林,孟老夫人几乎称得上是健走如飞。夭夭追的有些吃力,连脚踝都险些崴了,焦急间,旁侧忽伸出一只修长泛凉的手,将她紧紧一牵,平地掠起,几个飞纵便落在了孟老夫人身后。
  “当心脚下。”
  落地时,穆玄轻声提醒了一句。夭夭打眼一望,地上竟是长着大片滑腻的青苔。
  孟老夫人终于停了下来,正拄着拐杖、绕着一口枯井打转,脚步甚急躁,口中还念念有词,拐杖一端雨点般敲打着井台,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夭夭神色复杂的望着这口井,解释道:“这就是老夫人摔倒的地方。”
  穆玄长眉一挑,立刻捏了张玄灵符,屈指一弹,贴到孟老夫人的后背上。孟老夫人像是突然被按住机关,定住了身形。
  大约是枯了太久,井口已结满密密的蛛网,一只灰蛛吊在丝上,悠悠晃动着。常年风吹日晒,轱辘头横木裂开了一指宽的裂纹,支架也断了一根,井绳早不知所踪。
  难道这就是邪祟藏身之处?
  夭夭皱了皱眉,她为何一点都感觉不到阴气或邪气。
  穆玄拔出剑,先把蛛网清理掉,又将新画的灵符贴到剑尖上,伸剑往井口深处探去。这是专用来探路的探灵符,一进入黑暗的地方,自动蹿起一道青幽幽的火舌。若遇邪气侵扰,火舌会骤然腾起半丈高,向施术人示警。
  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一点亮光,屏息凝神,心弦紧紧的绷着,生怕漏过什么动静。
  一盏茶功夫过去,灵符上灵力耗尽,火舌缩成一豆消失。
  夭夭大是纳罕。连玄灵符都探不出来异样,莫非真是他们多心了?孟老夫人带他们来此处,或许是另有用意?
  穆玄收回剑,取下剑尖上的灵符。灵符已被烧焦了大半,边缘处一圈黑色焦边。穆玄用两指捏着灵符,若有所思。
  夭夭:“可有什么不对?”
  穆玄谨慎的道:“这井里可能被人布了禁制。”
  夭夭一惊,余光忽扫见一道人影从枯井正对着的一道月洞门后闪了过去,喝道:“何人?”
  等两人追去,门后空空如也,早无人影。
  夭夭懊恼的直跺脚。
  穆玄:“可看清那人的模样?”
  夭夭想了想,道:“像是个男子……”
  “娘!娘!”
  话音刚落,耳畔忽响起一叠声杀猪般的惨嚎。
  夭夭循声一望,只见四个小厮抬着架肩舆,舆上歪坐着一个穿宝蓝锦袍的胖子,沿着花园小径快步行来。声音就是从那胖子,也就是孟老侯爷口中发出的。
  肩舆在枯井边落下。孟老侯爷白胖的面上挂满虚汗,由两个小厮架起来,嚎叫着扑到被定住的孟老夫人跟前,抱着老夫人的双腿哭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儿子!儿子还等着养好病好好孝顺您呢,您怎么忍心抛下儿子呢?”
  涕泪齐流,伤心欲绝。
  夭夭:“……”
  她要是没记错,孟老夫人第一次病倒,就是被这位心大如海、将自己亲生女儿扔到荒山里的孟侯爷给活活气得。听海雪说,之前季侯孙围府、孟老夫人带着一众女眷舌战东平侯府时,这位孟侯爷连面都没露。怎么此刻摇身一变,倒是成了个大孝子了。
  穆玄大约也对这位侯爷无甚好感,轻一皱眉,扬声道:“老夫人只是暂时失了神智,并无大碍,岳父大人不必忧心。”
  孟侯爷大约对“岳父”这个称呼还有些陌生,茫然的抬头,待扫见夭夭与穆玄,才露出惊讶神色,掏出软巾胡乱擦了擦泪,颤巍巍道:“世……啊不,女婿,你何时过来的?”又瞪了夭夭一眼,不满的道:“你这丫头,怎么回来了都不知道跟爹说一声。”
  夭夭吐了吐舌头,没吭声。
  穆玄极自然的牵起夭夭的手,漫步走过去,轻施一礼,道:“听闻老祖宗病倒,小婿特带菖兰回来探视。岳父这边,菖兰本说要带小婿过去的,不料老祖宗病情凶险,离不开人,才耽搁了,望岳父莫怪。”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孟侯爷不停的擦着汗,看着甚是焦虑,道:“怪我身体不争气,连老母病了都不能守在榻前侍奉汤药,倒不如你们这些小辈懂事。对了女婿,你刚刚说老祖宗暂失神智,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会站在这园子里?”
  穆玄道:“御医说,老祖宗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岳母才命小婿来瞧瞧这松寿堂附近是否有邪祟作怪?”
  “什、什么?”
  一听到“邪祟”俩字,孟侯爷脸都白了,惨无人色的道:“怎会这样?可查出什么了?”
  穆玄甚遗憾的摇头:“怪小婿修为浅薄,并无发现邪物踪迹。”
  孟侯爷立刻怀着一丝侥幸问:“会不会是搞错了?”
  穆玄道:“大约是吧。”
  孟侯爷天生胆小惜命,在原地踱了几步,道:“不管有没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看还是请一些和尚道士过来,做几场法事。”
  “对,就做法事!”
  孟侯爷一拍掌,二话不说就把这事儿给定下了。
  出了园子,夭夭迫不及待的问:“你方才说的禁制,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玄低眉想了片刻,慢慢摇头:“我也只是猜疑,尚难断定。孟侯爷既然要做法事,只能改日再探了。”
  夭夭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直觉告诉她,穆玄应不止是猜疑,只是不愿告诉她内情罢了。夭夭一时也说不清究竟是失落更多还是烦闷更多,心头竟茫然起来。
  姜氏恰带着荣嬷嬷进来,问过两人情况,忽见夭夭颈中挂着块金灿灿的长命锁,惊疑不定的问:“这是从哪里得来的?”
  夭夭低头一望,才发现今日早起精神不振,竟把项圈错戴成了这只长命锁。她不愿再提起那刀疤男擅闯松寿堂之事,免得多生事端,便道:“是昨日在园子里捡到的。”
  姜氏神色复杂的望着那块锁,叹道:“这还是你出生那年,你那薄情的爹命人在云裳阁定制的。
  金链上有锁扣,可随着年岁增长调节长度。这辈子,他也就送过你这一件像样的东西。”
  夭夭一怔。
  同时也有些替姜氏和菖兰郡主感到悲哀。就方才的情形来看,那位孟侯爷自始至终就没注意到过她脖子上这块锁。大约早忘了是他自个儿买的。
  接下来的两日,孟侯爷果然大张旗鼓的请了百十号和尚与道士进府,围坐在那口枯井边轮番作法。穆玄却一直没有出现。
  夭夭镇日无聊,也曾想过偷偷溜进井里探查一番,可惜孟侯爷这次花费了重金,法会竟是昼夜不歇,大有将那口枯井直接超度的架势,夭夭实在寻不到机会,只能作罢。
  又一日,一只纸鹤悄无声息的飞进了海棠院中。
  宋引带来了消息:明日定昏,事可成,青龙街口城隍庙见。
  夭夭记得,夔龙卫所附近,是有那么座庙。面积不大,香火却极旺盛。
  
 
  第99章 约见
 
  几乎在夭夭接到消息的同时, 凤仪楼内,穆玄正在他常去的那间二楼包厢里临窗而立, 手中举着盏酒,漫不经心的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面。
  不知过了多久, 他长眉一轩,往街道尽头望去。
  那个方向,一人身穿大红夔龙服,正混在人流中策马疾驰,衣袂被颠簸得上下翻飞。百姓们一见是夔龙卫,不消有人驱赶或提醒,自动往街道两边靠拢, 让出中间道路。
  穆玄晃了晃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才收回视线, 不紧不慢的坐回了食案后。
  宋引在凤仪楼大门前翻身下马,一路上, 眉始终皱着, 有意无意的往二楼那排包厢的方向扫了扫。
  店里迎客的堂倌见是贵客, 立刻趋步迎了出来,从宋引手里接过马缰,满面堆笑的问:“大人是现吃还是外带?”
  宋引道:“我找二楼乾字号的客人。”
  堂倌神色顿时肃然起敬, 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道:“贵客随奴才这边来。”
  虽久闻凤仪楼的吃食以“雅”字出名,无论是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 还是呼风唤雨惯了的朝中显贵,都喜欢在此处宴客。但第一次光临此地,宋引还是被楼内的奢华气派布置所震撼。
  大堂堂顶绘着一整副栩栩如生的千手观音图,地面上铺的俱是一块块花纹各异的白玉砖,门窗和栏杆上雕着极具异域特色的胡姬沽酒图。通向二楼的扶梯上则铺着厚厚的波斯蓝绒毯,踩在上面一点声音也没有。
  堂倌一路引着宋引来到位于二楼尽头的「乾」字号包厢前,毕恭毕敬道:“里头贵客等候已久,大人快请进。”
  宋引却站在原地没动,面色复杂的盯着包厢门,嘴角紧紧抿成一道纹,有些顾忌的样子。
  堂倌只得又往前一伸臂:“大人请吧?”
  宋引点头,推门进去。
  檀木造的圆形食案,桌沿和腿脚处都镂着精致的暗纹。奢侈,雅致。虽经多年吃食侵染,仍有淡淡一缕木香从案面透出。
  食案两头,穆玄与宋引相对而坐。
  “世子有什么话,请直说。”
  宋引眼睛盯着面前的一盏酒,心绪颇不安宁的道。
  穆玄淡淡一笑:“既如此,我就不拐弯了。敢问宋副使,你信中所写的「事可成」,是有几分把握?”
  宋引猛地抬起头,震惊的望着穆玄。
  “你、你怎么知道?”
  他吐音有些艰难,一腔底气被打得七零八乱,道:“这不可能!”
  这个时间,阿夭也刚接到消息而已,不可能告诉穆玄。除非,除非是……
  宋引面色阵青阵白的问:“你半路截获了纸鹤?”
  “这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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