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一直沉默着的离渊忽问:“你口中的穆公子,又是何人?”
  那村民顿时目露敬仰:“就是帮我们除掉邪祟的穆公子呀。听说是从很厉害的修仙门派来的。”
  穆王立刻朝惠明帝道:“陛下容禀。之前石头村村民连发怪病,里正曾托人到穆王府求助。臣看石头村在南郊,距玄牧军驻地不远,就交给穆玄料理了。”
  “哦?”离渊露出讶色:“原来是穆世子。这还真是巧了。”
  他的话总是点到为止,究竟为何“巧了”也不细说,颇有些打哑谜的味道,给你无限的想象空间。
  穆王心里很清楚,这么多年,离渊便是靠这一套“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玄之又玄”的言语技巧将惠明帝哄得圣心大悦,并对其言听计从。很明显,今日卫英及夔龙卫罪责难逃,他是想拖着穆王府一起下水了!穆王神色陡然凝肃起来,两条刀刻斧凿般的眉也微微皱起。
  “此事朕知道,姐夫接着问吧。”
  这时,惠明帝平静的道。
  不仅离渊,穆王也愣住了。顷刻,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面色非但没有舒展,反而更阴沉了。
  接下来,轮到孙如海了,穆王依旧道:“孙大人,把你所奏之事再说一遍。”
  孙如海应是,不慌不忙的把昨夜所见所闻述了一遍。
  “守城的老兵说,那女子的脸,长得很像、很像五年前被全城通缉的公输家的那个余孽……”
  最后,孙如海有些顾忌的道,声音跟着低了。
  大约此事牵扯了太多陈年隐痛,殿内一时静到了极致,连殿外杖声和季侯孙被堵住嘴后的细碎呜咽声也清晰可闻了。
  惠明帝眉间皱痕深刻,离渊目中掠过几丝意味不明的光。
  还是穆王打破沉默:“哪个余孽?说清楚些,还要圣上跟着猜哑谜么?”
  这话就有些双关的味道了。离渊眼角不可察的抽了抽。
  孙如海震惊的看着穆王。
  穆王目光清正,竟毫不畏避。
  孙如海仿佛受了感染,挺了挺肩背,正色道:“逆臣公输良的幼女,公输瑶。当年逃匿多时,最后被东平侯府二公子、今夔龙卫副使宋引亲手缉拿归案的那名逆犯。”
  虽然知情者心知肚明,但听到孙如海亲口说出来,感受却极不同。
  这时,内侍省的太监在外道:“回禀圣上、王爷,杖刑已毕,可要带季侯孙回殿问话?”
  惠明帝看向穆王。
  穆王深揖一礼,朝外道:“先让他清醒清醒。等本王吩咐。”
  这就是不着急传了,那太监应是,退了下去。
  穆王的目光又转向那两个典狱司的衙卫:“去提审人犯的是谁?奉了谁的命令?”
  两人久在典狱司当差,素知穆王脾性,不敢磨蹭,迅速对视一眼,跪在右边的那个立刻道:“回王爷,来人有两个,一为夔龙卫副使宋引,一为卫都督亲卫。”
  穆王:“可有凭证?”
  那衙卫:“他出示了卫都督的朱令,就是那位上官所捧之物。”
  他扭身往后看了看。那队官侥幸逃生,也早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把双手举高了些。
  一个小内侍立刻轻步上前,从那队官手里接过东西,双手捧到穆王面前。
  穆王拿过去两面翻看了一番,转身,双手呈给惠明帝。惠明帝只淡淡扫了眼,没有要接的意思,道:“给国师看罢。夔龙卫的规制,他最明白。”
  离渊立刻从檀木椅上站了起来。走至穆王跟前双手接过,翻看完,在正中跪了下去:“臣惶恐。这的确是卫英朱令。”
  惠明帝:“以你对卫英的了解,何人有本事从他手里盗走东西?”
  离渊心头一凛,慢慢垂下眼皮:“臣不敢替他辩解。”
  “慈母多败儿!”惠明帝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修己身固然要紧,下边人,也要管束!”
  离渊常年无汗的面上,竟渗出一层细密汗珠,重重一叩首:“臣谨遵圣训。”
  穆王继续问那衙卫:“那亲卫唤何姓名?”
  衙卫一愣,好一会儿,艰难道:“臣一看有卫都督朱令,就忘了问……”
  穆王:“疏于职守。每人杖二十,罚一月禄米。”
  那衙卫闷声领罪。
  穆王道:“你也莫觉得委屈。细究起来,尔等本该把朱令扣押作为凭证,再放人进去。若此刻不是高队官握着朱令,你们就要靠一张嘴来向陛下和本王交代么?”
  另一衙卫立刻道:“王爷明鉴。属下们当时确实提出要扣押朱令,但宋副使说那朱令还要提审犯人用……”
  “那就不能押其他凭证么?”穆王毫不容情的喝断。他常年领兵,又高居一家家主之位,向来令行禁止,御下极严,最见不得的就是手下人推三阻四,敢做不敢当。
  那衙卫:“王爷容禀,属下们押了其他凭证。”
  说着 哆哆嗦嗦从袖中掏出那枚精巧的黑铃铛。
  穆王双目骤然一缩!
  惠明帝猛地从案后站了起来,眼前一黑,险些站立不稳。
  离渊回头一望,更是遽然变色!
  —————————
  顾长福驾着车,一直在宫门外等到临近晌午,才见穆王从东侧宫门出来。
  今日仿佛是个阴天,太阳将出未出,萧冷的秋风直刮得人面皮生疼。顾长福迎上去,把一件褚色薄丝披风抖落开,自肩后给穆王披系上,抬头一望,才发现穆王脸色阴沉的厉害,连一点血色都没有。
  “王爷,可出了什么事?”
  顾长福担忧的问。
  穆王神色异常凝肃的摇头,大步朝马车方向走去,直到登车之后,才道:“让其他人驾车,你立刻去把穆玄给本王找回来。”
  顾长福被他严厉冰冷的语气吓了一跳,想察言观色,瞧出些端倪,穆王却已把眼睛紧紧闭上了。
  他只能用多年悟出的老法子试探着问:“奴才带世子去九华院?还是祠堂?”
  “去地牢。”
  穆王声音异常平静。
  “是……”
  顾长福脸色大变。忐忑不安的应了一句,感觉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了。又细细与随行的家仆嘱咐了两句,才琢磨着去哪里找人。
 
  第105章 拷问
 
  穆王府占地阔大, 府中院阁楼台、茂树曲池皆以棋盘形分布,假山园林的设计上更是极尽精巧, 看不出半点刀削斧凿的痕迹。府内光人工湖就有两处,一处就是位于后花园的凝碧湖, 离隰桑院很近,乃穆王专门为灵樱长公主所造,另一处就是祠堂后面的“麟池”,是为了弥补祠堂“背水而建”的风水挖出来的。
  王侯之家多有私狱。穆王府的地牢就建在麟池下面,分两层。第一层为水牢,关押着刺客、叛徒、奸细等许许多多觊觎穆王府秘密而不幸失手的人。第二层为石牢,除了栅栏为铁制的之外, 墙面和地面皆由一种能防水的青石造成。族中弟子犯了错,基本上都在演武场或祠堂里进行惩戒,很少用到地牢, 也就前任家主的一个小妾,因与人私通, 被关进了地牢, 但不到两月就被折磨疯了。因而这第二层石牢平日基本处于空置状态, 最大的用处反而是审讯关押在一层水牢的外敌们。
  顾长福在城内城外跑了一大圈也没寻到穆玄,心里焦灼自然难免,可也隐隐夹杂着一丝庆幸。虽不知穆王究竟要做什么, 可让他把穆玄带进地牢里显然是没好事的!风尘仆仆的回到府中,正想着如何回禀此事,不料却听守门的家仆说世子天未亮就回来了, 至今没见出府。
  顾长福大惊,把马缰望那家仆手里胡乱一塞,急急进府。先往九华院问了问一名洒洒小仆,确定穆王回府后一直呆在东暖阁没出去,才陡然松了口气。急赶往尔雅院,恰遇见紫珊,一问,紫珊讶道:“世子陪世子妃回西平侯府了,还没回呢。总管有急事上那边找去。”
  顾长福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呆了呆,急剧的想了片刻,掉头就走。
  顾长福最终在凝碧湖边的一处假山上找到了穆玄。穆玄正枕臂躺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晦暗的天空。
  “世子怎么在这里?让老奴一通好找。”
  顾长福干笑了声。
  穆玄也不看他,依旧望着空空的天:“听风。”
  顾长福脸上的笑撑不下去了。把穆王的吩咐说了出来。
  穆玄似早料到一般,反应出奇平静,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只说了一句:“不要再惊动阿姐。”
  顾长福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喉头发紧的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世子倒是告诉老奴一声。”
  穆玄:“我心愿将成,是天大的好事。没什么可说的。”
  顾长福叹息:“那世子随老奴过去吧。”
  地牢第二层石牢的入口处,有三间并排的几近密闭的石室,面积各约一丈见方,四壁和地面都砌着防水的青砖,只在朝着通道的一面石壁顶部开着扇狭小的天窗。从左往右,依次是休息室、审讯室和刑房。
  每间石室门口都立着两名穿青袍便装的暗卫,皆虎背熊腰,臂上肌肉虬劲,一望便知是擅于藏锋的内家高手。
  此刻,穆王就闭着眼坐在中间那间审讯室的长案后,嘴角抿出两道深深的令纹。
  “王爷。”
  顾长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穆王依旧闭着眼:“进来。”
  嵌在石壁内的那扇铁门应声而开。
  穆玄先走了进来。室内没点灯,穆王的脸全部藏在昏昏的黑暗中,看不真切。
  顾长福掏出火折子,熟练的摸到挂在壁四角的四盏油灯,一一点亮,便默立在一旁候着。
  穆玄便望见了穆王凝肃的脸和嘴角那两道剑刻般的令纹。
  “孩儿见过父王。”
  穆玄垂下眼,如往常一样行过礼,在案前撩袍跪了。
  穆王终于慢慢睁开眼,隔着案,漫扫了那少年一眼,朝顾长福:“摘掉他的抹额。”
  顾长福一愣,忙走过去,一条腿跪到穆玄身后,从他乌发间找到抹额的系结,动作小心的解开,把整条抹额都除了下来,双手捧到长案上平放好。
  穆王:“把他玉牌也摘了。”
  玉牌乃穆玄被册封为世子时礼部奉命司制。顾长福又一愣,只得又走过去单腿跪下,将穆玄悬在腰间玉带上的玉牌摘了下来,依旧双手捧着,挨着那条抹额平放在了长案上。
  “现在起,你的身份只是穆氏子弟,不是玄牧军统领,也不是穆王府世子。本王有权对你进行任何讯问。必要时,即使是动用私刑亦不为过。”
  穆王终于把目光定在了穆玄身上,声音平静的几近冷酷。
  顾长福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里,几乎能隔着喉结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穆玄竟坦然迎向穆王的目光,黑眸静得如同一滩死水,半点波澜都未掀起。
  穆王依旧平静的道:“把族规背给本王听听。”
  作为玄门世家,穆氏管理弟子虽严苛,但族规却只有五条,不到二百字。
  “一,凡族中子弟,需以降妖除恶为己任,不得用符术祸害百姓及无辜生灵;二,凡族中子弟,需学而有道,不得是非不分、善恶不辨,用符术助纣为虐;三,凡族中子弟,修习符术务必因循正道,潜心磨砺,不得贪功冒进,背师偷道,以至堕入邪道。四,凡族中子弟,不得欺瞒师门、擅自行事,不得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不可恃武而骄、恃强凌弱、张扬卖弄。五,凡族中子弟,需洁身自爱,不得与妖邪鬼祟暗中勾结或暗通款曲,行大逆不道之事。违者,族规处之。”
  穆玄早就烂熟于心。
  穆王闭着眼听完,语气平匀的问:“你觉得自己犯了几条?”
  穆玄:“孩儿罪孽深重,愿受族规惩罚。”
  “本王问得不够清楚么?”
  穆王依旧闭着眼,语气平匀,只有离得近了仔细看,才能注意到他嘴角处抿得更深的两道纹。
  “来人。”穆王唤。
  一个青袍暗卫立刻走了进来。
  穆王:“提桶水过来,让他清醒清醒。”
  “王爷!”顾长福满是焦惶。
  穆王毫无反应,面容冰冷似铁。
  那暗卫躬身领命,顷刻,便提了一个木桶踅回,也不待穆王吩咐,径自走到穆玄身后,把桶一提一翻,一桶还未完全化开的冰水就兜头浇了下去,冰凌子溅得满地都是。显然对此类问讯的手段再熟练不过。
  即使有内力护体,穆玄依旧控制不住的战栗了一阵,嘴唇都发青了。
  他也终于笃定,穆王今日是没有留一丝情面,铁了心要逼他说出一切能说和不能说的。
  那暗卫提着桶退了出去。顾长福徒劳的张了张嘴,这次没能发出声。
  穆王终于慢慢睁开眼,视线一丝不漏的落在穆玄身上:“告诉本王,你一共犯了几条?”
  穆玄羽睫上尚挂着冰凌,水还在沿着散落额前的几缕乌发往眼睛里流。他眨了眨眼,努力吞化掉那些水渍,好一会儿,才成功睁开那双被冰水洗刷过的黑眸,迎上穆王目光,道:“四条。”
  穆王轻敲着长案案面的两根手指一顿:“哪四条?”
  穆玄:“除第三条,全犯。”
  即使再镇定,穆王扶案的手,也微微颤抖了几下。
  很久,他才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再次平匀下来:“一条一条,给本王说明白。”
  穆玄扯了扯嘴角:“父王心知肚明,真正想问的也不是这些,何必在此事上浪费时间?”
  被如此顶撞,穆王竟也不见恼怒,只是寒声道:“你可以试试本王的耐心。”
  顾长福一条腿立刻跪了下去,祈求道:“王爷……”
  “你先出去。”
  顾长福:“王爷……”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