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出去。”
  顾长福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只得无奈的站了起来,塌着肩走了出去。
  穆王再次紧紧逼视穆玄。
  穆玄点头,半垂着眸,平静道:“父王想听,孩儿说就是。穆氏祠堂突然走水不是意外,更不是因值夜师兄失手,九龙山的禁制突然被破开也不是巧合,所以,那些恶灵才会流窜出去,在「招魂术」的指引下攻击典狱司大狱,以至近百衙卫重伤、人犯逃匿。孩儿滥用符术,借刀杀人,并祸及无辜,犯了族规第一条。”
  “季侯孙之所以知道阵眼之事,皆因一名鬼族女子。那女子是受孩儿指使,故意引诱季侯孙上钩,并告知他石头村附近有一处阵眼,再由他传话给卫英。卫英听说阵眼内的灵力能增长修为,压制纯阳烈火的反噬力,果然命季侯孙带人去寻阵眼。为了获得村民的证词,孩儿还让人假扮成季侯孙和另两名夔龙卫,夜入石头村逼问村民阵眼下落。孩儿与鬼族人交易串通,欺瞒父王,擅自行事,还伤及无辜村民,犯了族规第一、四、五条。”
  “典狱司乃刑狱重地,法度严明,孩儿利用鬼族人困住卫英,并盗取其朱令,助逆犯出逃,公然置国法家法军法及朝廷法令于不顾,乃是非不分、知法犯法。为了达到目的,孩儿与鬼族人做交易,泄露了石头村阵眼的位置,乃善恶不辨、助纣为虐,犯了族规第二条、第五条。”
  审讯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穆王平复了好长一段时间,目光竟有一瞬的空虚。经过今早承清殿的殿审和之前一番番猜测,他虽然早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还是没料到穆玄竟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好。”
  他好艰难的开口,心中充盈的怒气越汹越重,表现在面上反而越平静。
  “本王问你,那枚印着先帝朝废后凤印的摄魂铃是怎么回事?”
  一想到未来一段时日那枚小小黑铃将会引起的风波,穆王的心绪便急剧的翻涌起来。
  穆玄默了默,眸光异常清正,道:“离渊帝宠太隆,孩儿想扳倒他,并将整个夔龙卫所连根拔起,必须将那份信任从圣上心里彻底摧毁。”
  穆王一震,倏地从案后站了起来,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一步太凶太险,稍有差错,就是引火自焚、万劫不复!”
  穆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穆王气得额上青筋直爆:“为了一件没有把握的事,不择手段,连圣上都敢利用,本王看你是鬼迷心窍了!那枚摄魂铃,你从哪里得来的?”
  穆玄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是很久以前,我从母亲那里偷来的。”
  穆王震惊的说不出话。
  当年,先帝最宠爱的阮贵妃突然在冷宫悬梁自尽。那三尺白绫上便挂着一只盖有先废后凤印的黑色铃铛。先帝悔恨交加,并因此笃定阮妃的死与先废后脱不了干系。后来,阮妃被厚葬入殓,这枚铃铛也不知所踪。惠明帝继位差点将整个皇宫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这东西的下落。没想到竟然在灵樱手中!
  她怎么从未向自己提起过?
  穆王又神色凝重的慢慢坐回了案后。
  “你给本王交个底,卫英现在何处?逆犯逃往了何处?还有,到今为止,你到底找到了几处阵眼?”
  “把你所有的计划,一字不落的、全部告诉本王!”
  许是真正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穆王意识到自己必须将所有事情都纳入掌中,才能有足够的准备应对一切可能出现的突发状况,并阻止某些极危险的态势继续蔓延。而不至于向今日一样,措手不及。
  穆玄定定的望着穆王,目光又变得空空的:“父王明知道,这三个问题,孩儿都不会回答。”
  “孩儿余生唯此一愿,至死不悔,父王就不能成全孩儿一次么?”
  也不知是水渍又流了下来还是怎么回事,他墨玉般的黑眸里竟然有水光闪动。
  “与虎谋皮,能有什么好下场!”
  穆王眼底掠过沉痛,往圈椅的椅背上靠了过去,搁在案上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平静道:“你非要逼本王将刑讯的那套手段拿出来么?不过撬开你一张嘴,本王有的是办法。”
  穆玄沉默不语。
  穆王望着对面明显消瘦了许多的少年,目光忽然柔软了些,叹道:“玄儿,这世上,情之一字,最不可强求。其中的苦,父王尝过的不比你少。你费尽心思的想扳倒离渊,不过是因为想替公输一族翻案。可这条路何其凶险何其艰难,朝中忠勇之人不止你一个,为何这么多年都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句真话。五年前,你已为她犯过一次糊涂,险些把命丢在承清殿,五年后,又要再犯一次么?她心里若真有你,就不会跟别人走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见穆玄依旧不吭声,穆王面色又慢慢凝肃起来:“你是本王的儿子,穆王府的世子,本王不能再任由你这么引火烧身下去!就算你不怕死,穆王府和三百余名穆氏子弟担不起这个风险!今日,你必须回答本王的问题。本王再问你一次,卫英在何处?人犯逃往了何处?你到底找到了几个阵眼?”
  穆玄喉结动了动,黑眸中隐有泪星闪动,最终,以额触地,重重的叩拜了下去。
  “好。”
  穆王声音透着股沉郁:“你不要怪本王心狠。”
  “来人!”
  之前那青袍暗卫又走了进来。
  穆王已闭上了眼:“带他去刑房。”
 
  第106章 刑讯
 
  见穆王动了真怒, 顾长福虽忧急如焚,也不敢再贸然开口求情。他连续侍奉两任家主, 乃穆王心腹之人,心中须时时刻刻端着一杆秤,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穆王擅自把此事宣扬出去。只得屏气敛神的立在那儿急剧想着。
  那青袍暗卫引着穆玄从审讯室出来,打了个手势,立在刑房外的两个暗卫会意,迅速对望一眼,一人推开铁门,另一人则阔步走了进去,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挂在四个墙角的四盏带罩油灯。
  点完, 又踅回门外,和方才那推门的暗卫一起,躬身请穆玄进去。
  刑室的四面墙壁和顶部同样由防水的青石砌成, 地面却是普通青砖,且常年是湿的。因按照规矩, 每次讯完人, 都有专人用水把地面残留的血迹彻彻底底的冲洗一遍。角落里虽有排水口, 可此处是地牢,还建在麟池底下,上一层便是水牢, 阴冷潮湿之程度可想而知,渗了水的青砖地面根本没有干的时候。
  穆玄进了那道铁门,一股阴森森的潮湿气息立刻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日积月累叠下的血腥味儿。很淡, 却很难忽略。
  刑具都挂摆在东面墙壁前的铁架上,因地面常年湿漉漉的,铁架底部已生满厚厚一层铁锈。西面墙壁前摆着一座木制刑架,墙根从左至右整齐的摆着一溜十来个木桶,桶内都满满盛着冰水,靠近刑架的两个桶里则泡着粗细不等的藤鞭。房间的正中,则横摆着一张铁铸的刑床。
  穆玄见过玄牧军掌刑的营房,见过典狱司的深牢大狱,也见识过京兆府的审讯室,虽无一例外的充斥着惨烈的叫声和浓重的血腥气,但好歹还能有一丝半缕的光亮透出,都不若这间深建在湖底的地下石牢的刑房显得阴森可怖。
  此时从外面看,审讯室的铁门大开着,刑房的铁门也大开着,显然是为了方便穆王在隔壁听动静,随时下达新的指令。
  “替世子宽衣。”
  引路的暗卫朝那点灯的暗卫道。
  点灯的暗卫点了下头,斜跨两步,行至穆玄身后,便去解穆玄腰间的白玉带。
  穆玄厌恶的皱了皱眉,冷冷扫他一眼。那暗卫不敢造次,停了手,看向引路的暗卫。
  引路的暗卫解释道:“世子恕罪,刑房的规矩,受刑者只能穿一层单衣,以便施刑验伤,外袍、腰带、冠帽都要去掉。有些刑类还要去衣的。这玉带贵重,质地坚硬,万一动刑时损毁了或伤着世子身子,属下们都担待不起。”
  说完,又扫了那点灯的暗卫一眼。
  点灯的暗卫会意,再不迟疑,手脚利索的解掉了穆玄的玉带和襕袍,一丝不苟的叠放整齐,放在了铁门后的一座三层架格里。
  “王爷。”
  外面传来守门暗卫的声音。
  穆王慢慢走了进来。室内的两名暗卫立刻恭敬的退至一边。
  穆玄盯着脚下湿漉漉的青石地面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
  因刚刚在审讯室里被穆王下令浇了桶冰水,他浑身衣袍都湿透了,外袍一除,仅余的薄薄一层棉布里衣便紧贴在身上,清晰的勾勒出他细窄的腰身和修长的骨骼轮廓,看起来比平日更瘦削了些。
  穆王自然明白穆玄因何负气,深深望他一眼,道:“你也瞧见了,刑讯有刑讯的规矩,根本不会因为你身份不同而区别对待。从小到大,你犯了再大的错,本王也只是将你关到祠堂里以家法惩罚,从未舍得对你动刑。你现在回答本王的问题,还来得及。”
  穆玄一怔。他的确是因为那暗卫刻意强调的所谓规矩心生厌恶,只是没料到事已至此,穆王还会这样心平气和的同他说话,一时也有些动容,道:“既然如此,父王为何就不肯信孩儿一次,让孩儿放手一搏?”
  穆王皱眉:“本王费了这么多口舌,你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穆玄抬起头,目光倔强的迎视回去。
  “好。”
  穆王又恢复了那副近乎无情的凝肃面色:“不吃点皮肉苦,本王看你是不会想明白的!”
  “灵枢。”
  方才引路的青袍暗卫立刻恭敬回道:“属下在。”
  “直接上杖,按规矩打。隔五杖替本王问他一遍。打完三十杖,再带他去见本王。”
  那暗卫神色一凛,道:“属下遵命。”
  石牢里的刑杖都是由质地坚硬的铁黎木制成,一头包着铁皮,若使暗劲,三五杖下去便能把人打残打废。对穆玄动刑,暗卫们自然有分寸,可穆王亲自在审讯室坐镇,放水断无可能,就算按照平常规矩打,也是要吃大苦头的,根本不是这些养尊处优的王族子弟能承受得住的。
  穆王上来便吩咐用重刑,显然是想速战速决,尽快逼问出结果。
  刑床就横摆在房间的正中央,铁铸的四脚直接嵌进了青石地板深处,床面是厚厚的一整块铁板。因常年放置在这样阴冷的地下石室中,铁板冷得像冻实的冰块。
  穆玄身上的里衣本就湿透了,伏在刑床上之后,霎时如三九寒冬天伏在结冰的湖面上一般,铺天盖地的寒先贯过五脏六腑,迅速朝四肢百骸蔓延了去,与床面贴合在一起的肌肤立刻战栗起来。
  他下意识的想支起身子,与生俱来的自尊与骄傲却抑制住了身体的本能反应。在外面守门的暗卫也进来了,和那点灯的暗卫一起,将穆玄的一双手腕与脚腕分别固定进刑床首尾的铁枷里。
  做完这些,两人同时望向那引路的暗卫灵枢,目露询问。
  灵枢点了点头。
  那点灯的暗卫上前一步,将穆玄紧贴在身上的单袍下摆掀起来,一路掀至腰间,往后背一折。另一只手,已伸到了单袍下的丝绸单裤上。
  穆玄陡然意识到那暗卫要做什么,黑眸骤然一寒,掠过丝不易察觉的惊色,偏头直勾勾的盯着那名暗卫,目光森寒。
  那暗卫却并不罢手,只望向灵枢。
  灵枢依旧面无表情的解释:“世子也听到了,王爷特意吩咐,按规矩打。按规矩,就要去衣。属下们得罪。”
  一摆手,那暗卫已把那层湿漉漉的丝绸单裤退到了穆玄膝弯处。
  一时羞愤、屈辱甚至是委屈齐齐涌上心头,穆玄明白,这刑房里平日审的都是穷凶恶极的刺客叛徒,用刑审讯简单粗暴,根本不会刻意遵循这些规矩,穆王特意如此吩咐,并一再强调规矩,就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摧毁他心理防线,让他知难而退,彻底屈服在其盛威之下。
  另两名暗卫已各握了一根六尺长的刑杖,立在刑床左右两侧。
  灵枢打了个响指。
  左边暗卫举起了刑杖,带着一股风声,木杖重重落在了少年臀腿交界处,发出一声沉闷短促的声响。
  穆玄眼前一黑,十指在半空胡乱的一抓,本能的想抓住一点借力的东西,然而手腕被紧紧扣在铁枷里,那铁枷又刁钻的高出刑床一寸,他根本没有东西可抓,最终只能徒劳的屈指握拳,喉间不受控制的溢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第一杖不打在臀部,而打在臀腿交界处,是为威慑。
  一道触目惊心的紫色杖痕,立刻在落杖处高高肿了起来,足有半寸高。
  “一。”
  灵枢面无表情的报了一声,和着穆玄那一声低弱的呻.吟,都清晰的落在了隔壁审讯室穆王的耳中。
  穆王慢慢睁开眼,唤了声:“顾长福。”
  顾长福连忙提衣进来:“王爷?”
  穆王:“你立刻安排人去搜寻那名鬼族女子的下落,但有消息,立刻报知本王。”
  顾长福不料是此事,忙应道:“属下这就去办。”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那世子妃和那名逆犯……”
  穆王目光骤然一冷:“世子妃归宁后,一直在府中养病,和逆犯有何干系!”
  顾长福意识到失言,脊背一寒,不敢再吱声。
  转身欲走。又闻穆王在后面道:“此事要秘密进行,决不可泄露出去。还有,玄儿被关在这里的事,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顾长福一凛,正色道:“属下明白。”
  十杖之后,穆玄整个臀部已全部肿起可怖的紫黑色,再没有落杖之处,肿痕一道叠着一道,恰与第一杖落在臀腿处的伤连在了一起,有的地方还被杖头铁皮剐蹭的破皮流了血。再要落杖,就得往腿上打了。
  穆玄额面上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断线似的往刑床铁板上落,整个人像是刚从麟池里打捞出来的,原本俊美如玉的脸,惨白的如同一张白纸,看不到一点血色。倒是下唇咬破了好几处,有的还在往外渗血,有的已结了褐色的痂。
  “属下代王爷讯问,世子可愿回答王爷的问题?”
  已经打了第二个五杖,灵枢的声音响了起来。
  回应他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沉默。
  灵枢打了个手势。
  又轮到左边的暗卫刑杖了。他稍稍往后错了一步,如第一次那般,把木杖对准那少年的臀腿交接处。伤痕累累的臀部和白皙如玉的腿部,被一道杖痕整齐的划分开,仿佛不是一个人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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