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逆子无知,犯下大错,臣已依族规将其逐出穆氏宗谱。他所行所为,与穆氏毫无干系,他是生是死,亦与穆氏毫无干系。只是,臣毕竟是他生身之父,对他有教养之责,望陛下念其初犯,饶他一命,把他交回给臣惩戒。臣必设法让他交代出所有的事。”
  穆王坚定的声音在大殿响起。
  “为表臣对陛下忠心,为替逆子赎罪,臣愿将辟邪剑重交陛下手中,助陛下荡平邪窛,保江山万世太平。”
  惠明帝没有接剑,平静道:“姐夫打算如何让他开口,继续严刑逼供,废掉他两条腿么?就算姐夫真狠得下这个心,朕要如何同朕的阿姊交代?”
  穆王:“就算废掉他两条腿,让长公主怨恨臣一辈子,臣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鬼迷心窍,被人牵着鼻子往火坑里跳!”
  惠明帝目光倏地一紧:“鬼迷心窍?姐夫这是何意?”
  穆王沉痛道:“光凭这逆子,哪儿来的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阵眼。此事,恐怕另有人在后面捣鬼。可惜这逆子被一个情字蒙了心,被人利用犹不自知。”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惠明帝怎会听不明白。
  脸色缓缓沉下:“姐夫是说,公输家那个丫头?”
  穆王恨铁不成钢的道:“这世上,除了那个妖女,谁还能将那逆子迷得晕头转向、是非不分,连新婚妻子都要休弃。早知有今日,五年前臣便该将那逆子一剑了结,也省得今日麻烦!”
  “若果真如此——”
  惠明帝深吸了口气,眼底闪现出亮光:“亡羊补牢,犹未晚也。只要姐夫能设法把那个丫头找出来,这个死局自然就解了。”
  “剑有灵气,握在常人之手与废铜烂铁无异,只有握在将军的手里才能成为披荆斩棘、一往无前的利器。辟邪,望姐夫收好。”
  穆王:“此事,还须陛下助臣一臂之力。”
  惠明帝:“朕力所能及,必尽力。”
  穆王一字字道:“请陛下准臣用邸报将那逆子被驱逐出宗族的消息通报各地。”
  惠明帝面色凝滞片刻,并无多大的惊诧,只问:“通报各地,也会通报到洛阳,姐夫可想明白了?”
  穆王知道,走出这一步,他与灵樱长公主之间的最后一缕夫妻情分恐怕都要断了,一时心底忍不住荡起一阵悲凉,依旧维持着捧剑的姿势,道:“忠君报国,臣无愧于心。只是,臣还要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陛下。”
  惠明帝点头:“姐夫但说无妨。”
  穆王深深凝望着皇帝:“臣斗胆一问,当年那桩逆案的真相,陛下一直都知道,对么?”
  又一道闪电劈下,将惠明帝面容映得雪白。
  “到底是逆案,还是冤案,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公输一族,必须得死。这个道理玄儿不明白,姐夫当心如明镜。”
  皇帝半隐在暗处的脸显得格外孤冷无情。
  穆王慢慢将捧着辟邪剑的手放下,道:“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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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祖宗家法,其实是一根约三尺长、两指粗、一端系着明黄缎带的藤鞭。
  穆玄虽是灵樱长公主之子,但并不算正儿八经的皇室子弟。
  无论是那两个内侍省的内侍,还是留在寒武殿监刑的王福安,心里都明白,皇帝点名要用并不合规矩的“家法”,主要目的是惩戒,而非刑讯逼供。
  难为皇帝陛下暴怒之中还能存着这点理智,同时也从侧面印证了陛下对这位外甥的疼爱。
  但惩戒不等于放水,相反的,要在不造成内伤的情况下,让受罚者吃足皮肉之苦。这就很考验掌刑内侍的功力。
  专司内廷刑罚的内侍省内侍自然深谙此道。
  一轮藤鞭打下去,那少年后背已然血淋淋的布满鞭痕,伤口排列整齐,一道压着一道,每一道都抽得皮肉翻卷,血沫横飞。却半点不伤及五脏六腑。
  穆玄身上的丝袍已被褪到了腰间,裸露在外的肩颈及双臂上全是淌流的冷汗,半束的乌发也湿漉漉的贴在面上,整个人像是刚从殿外瓢泼的大雨里走了一遭。可王福安知道还不算完。
  这样程度的惩戒,并不足以平息皇帝的暴怒。
  见他默不作声,两个内侍省的内侍对望一眼,一人捧鞭,另一人则探手掀开了那少年下身丝袍,露出少年伤痕累累的臀腿。
  虽然换过两遍药了,臀腿上的那些高高肿起甚至破皮流血的紫黑杖伤依旧触目惊心。
  那捧鞭的内侍将藤鞭用力一抖,带起一道响亮的风声。
  王福安偏过头,紧闭了眼,不忍再看。
  这之后,穆玄整整发了两日的高烧。
  惠明帝一直到第二日的午后才过来。看过穆玄身上的伤,只皱眉训斥了王福安两句,也没多说什么。倒是亲自给外甥上了会儿药才离开。
  穆玄是在第二日的夜里醒过来的。
  惠明帝听闻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
  穆玄伤全在后面,依旧只能趴着,见皇帝过来,立刻撑着身子要行礼。
  惠明帝忙按住那少年肩膀,道:“别乱动,仔细压着伤口。你要是能明白朕的苦心,比这些虚礼强得多。”
  穆玄默然,抿着唇角不吭声。
  “怎么?还在跟朕置气?”
  惠明帝哼了声:“若换成旁人敢跟朕那样顶嘴,早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你还不知好歹。”
  穆玄轻轻一挑嘴角,道:“臣不敢。臣现在无家无亲,能得一隅安身已是万幸之幸,有何资格同陛下置气?”
  “若能就此西去,倒是渡人渡己,再不必令陛下动气伤身。”
  他两目空空,语气如死水般平静,再不复之前的倔强与傲然,那张俊美如玉的少年脸庞也惨白得几近透明,仿佛随时可能化掉,露出里面的血肉,惠明帝倒是瞧得心头一紧,斥道:“胡说,这些丧气之言,休要让朕听见第二次。什么无家无亲,朕不是你的亲人么?”
  穆玄嘴角的笑收了些,道:“臣知错。臣只是这两日做多了噩梦,才会胡言乱语。陛下莫要动气。否则,臣就真的无家无亲了。”
  这番话听入耳中,惠明帝是真的有些心疼了,不由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道:“你小时候就是这样,一生病就容易做噩梦,好几次都抓着朕的手喊娘亲。莫怕,今晚朕就在这儿守着,好好睡一觉,等病好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穆玄这一睡,又睡了快一日,高烧不仅没退,反而烧得更厉害了。昏迷中,果然又抓着惠明帝的手呓语起来。
  惠明帝没料到自己一次惩戒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心里又是懊悔又是焦忧,让王福安把太医院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都传了过来。
  连着几服药下去,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太医们也束手无策了。
  还是王福安道:“陛下,依奴才看,不如让国师试试。前些日子国师不刚给殿下治好急病。”
  惠明帝立刻道:“快传国师!”
  
 
  第111章 离间
 
  武德殿十二座烛台全部添满了灯油, 十二盏明灯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惠明帝坐在床边唯一的一把圈椅上,身后躬身立着王福安。离渊则虚坐在一张矮凳上, 右手两指搭在床上少年的腕部。
  “世子如何?”
  见离渊已经把了好久的脉,都不作声, 惠明帝忍不住开口了。
  离渊微一侧面,手指仍搭在那少年的腕上,恭敬道:“陛下稍安,世子脉象沉而微弱,只怕是邪郁在里,气血内困。”
  惠明帝立刻紧张了起来:“卿是说,世子被邪气侵体?”
  离渊颔首:“大凡玄门中人, 最易招鬼邪嫉恨,世子平日里有灵力护体,鬼邪自然不敢靠近, 现下气血两亏,病体虚弱, 鬼邪才趁机而入。”
  “难怪连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
  惠明帝露出深重的担忧之色:“卿可有解决之法?”
  离渊若有所思的望着昏迷的穆玄, 沉吟片刻, 正待开口,额间忽剧烈抽痛了下,一道黑线, 又从那抹火焰形标记里浮现出来。
  惠明帝见他一手按着眉心处,神色有异,关切的问:“国师怎么了?”
  离渊运起灵力将那道黑线压回去, 才强作淡定的道:“请陛下容臣回去想想。”
  惠明帝点头:“世子的安危,就全系于国师了。”
  离渊神色阴郁的出了寒武殿,刚步下玉阶,阴影里忽走出一个小太监,含笑望着他道:“奴才见过国师。”
  离渊冷眼打量着他:“你是何人?”
  那太监不慌不忙,从袖中摸出一块玉牌,依然笑道:“奴才奉太子之命,请国师往长信宫走一趟。”
  离渊目光一凝,不露情绪的道:“有劳公公前面带路。”
  因太子卧病,受不了喧闹,还不到亥时,长信宫已灯火全灭,提前进入了宵禁时间。
  那太监一路领着离渊穿过主殿,进到太子的寝殿,在那道隔扇门上轻扣了三下。顷刻,隔扇门慢慢向两边打开,明亮的灯光立刻漏了出来。
  一张四方形的方案,正南的主位空着,太子刘安坐在东面座位上,和他正对着的西面座位上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高髻女子,和主位对着的北面座位上则坐着一个额间生者蓝焰标记的白衣男子。
  那两人正是鬼族的两位护法,九娘和顾绝非。
  “贵客到了!”
  刘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九娘笑吟吟的拢了拢鬓发,也跟着站了起来。
  唯独顾绝非没有动。
  离渊皱了皱眉,欲见礼,刘安已离座走到他面前,伸手一扶,将他往南边的主位上引。
  “国师快快入座。”
  离渊没动,恭敬的道:“尊卑有别,臣岂敢僭越。”
  刘安:“今日只论私情,不论君臣。国师救了本宫的命,是本宫的救命恩人,理应坐在主位。”
  离渊坚持道:“还是请太子坐主位。”
  九娘眉梢一吊,笑道:“国师架子可真大,难不成还要太子跪下求你么?”
  听她开口,离渊目间立刻闪过一丝淡淡的厌恶。
  刘安也不见生气,反而击了击掌,朝屏风后唤道:“快伺候国师落座。”
  屏风后慢慢走出一个美貌少女。
  只是,这少女身上仅穿着件薄如蝉翼的寝衣,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滑如凝脂的肌肤、纤瘦细直的双腿及碧色抹胸都毫无遮掩的裸露在外。
  王侯富贵之家,畜养一群妓妾用来陪客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可离渊认出,这少女并非普通妓妾,而是太子刘安亲自向惠明帝讨要的准太子妃琼华郡主。
  一个名门贵女,被打扮成这等风尘模样,衣衫不整的出现在陌生男人之前,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然而这位琼华郡主却神色平静,手中托着一个白玉酒壶,四个白玉杯,莲步款款的朝离渊走来。
  行过刘安身边时,这位太子竟毫不避讳在场诸人,伸手往那少女臀部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笑骂道:“要是国师不肯落座,晚上有你好受的。”
  少女瞬间面红耳赤。
  这话不仅赤裸,几乎可以说是无耻了。
  连九娘都眉心微蹙,心里对这位人族太子涌出一股腻味来。
  “请国师落座。”
  琼华在离渊三步外停住,托着酒壶轻施一礼,低眉垂目,声音细弱。
  离渊默了片刻,朝刘安躬身为礼:“臣僭越了。”
  刘安开怀大笑:“想不到,国师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这一场密谈,一直持续到三更才结束。
  出来之后,离渊再维持不住好脸色,倏地转身,目光冷厉的盯着九娘和顾绝非:“刘安此人,心机深沉又阴毒狠辣,和他合作,不会有好结果!”
  九娘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你有本事,就去说服狗皇帝把江山分一半给君上。这蠢瓜太子可比他老子识趣多了。助他早点登基,君上大业指日可成。”
  “蠢瓜?”
  离渊冷冷一笑:“本座看你们才是那个蠢瓜。”
  “别说这些没用的。君上命令,让我们尽快找到那五个阵眼。”
  一直沉默的顾绝非开口了。
  九娘继续翻眼笑:“机会就在眼前,可惜某人爱惜自己的权力和地位,不肯行动而已。”
  “你少阴阳怪气!”
  离渊阴沉沉的盯着这个在他看来愚蠢又自大的女人:“你们有没有想过,万一这是个陷阱,怎么办?”
  九娘:“你少找这些借口。我们既然答应了刘安,你愿做也得做,不愿做也得做。”
  “别忘了,你的命是捏在君上手里的。”
  说着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了一枚黑色铃铛。
  “愚蠢!”
  离渊忍无可忍,沉怒着掷下两字,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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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武殿外,只有那两个内侍省的内侍在外面守着。
  都已经过三更天了,远远见一个满头银发的人影飘然而来,眨眼已到殿前,两人俱露出惊疑之色。
  “国师。”
  待那道人影走近,两人恭敬施礼。
  “不必多礼。”离渊已恢复了素日的淡静:“本座奉旨来为世子驱邪。”
  这事两个内侍是知道的,对望一眼,便要引着离渊进去。
  离渊却道:“本座一人进去即可,劳烦二位守好殿门,莫让闲杂人乱入。”
  驱邪之术本就玄奇神秘,离渊每次为惠明帝诊病也要摒弃闲杂人,两个内侍心领神会,分别往左右让开两步,让开中间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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