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以乱臣——若兰之华
时间:2019-05-14 08:01:36

  “你、你说什么?”惠明帝脸色遽变,面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根本没得急病,是儿臣不小心撞破了姑父和国师的秘密,他们才给儿臣灌下了有毒的符水。他们还以解药相威胁,不准儿臣说出真相。可儿臣身为储君,七尺之躯立于天地间,岂能为自己一条贱命而置江山社稷于不顾?这才冒死禀于父皇知晓。”
  太子泪流满面的说完,紧紧攥住皇帝衣角,道:“和他们一起密谋的,还有两个鬼族人。儿臣还听他们说,只要破坏掉大地之眼,把人间的灵气渡于鬼族人,他们就拥立姑父登基,继承大统。还说、还说要用父皇和儿臣的血祭奠新朝。”
  这消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惠明帝一瞬间只觉天昏地转,哇得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险些怒气攻心昏厥过去。
  “父皇!”
  太子挣扎着跪爬过去,扶住皇帝肩膀,道:“儿臣还要靠父皇庇护,父皇千万要保重身体,莫遂了旁人之愿。儿臣听说,他们今夜就要去穆氏祠堂毁掉第一个阵眼,当务之急,是阻止他们行动啊。”
  惠明帝面露痛苦与迷茫:“这不可能。姐夫若朕与离渊有勾结,离渊怎会用魇术去逼问玄儿阵眼之事?这根本说不通。玄儿刚刚还告诉朕,第三个阵眼在母妃的陵墓里。他不可能骗朕!”
  “他为何不会骗父皇?”太子形容凄楚的道:“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在给父皇演苦肉计。父皇有没有想过,如果父皇听信了他的话,把注意力放在皇祖母的陵寝里,并派出重兵把守,今夜就无人能阻止穆王府的行动了!到时,阵眼被毁,鬼族入侵,与玄门世家勾结为祸,五年前的悲剧就会再次上演!”
  这些话简直如同黄蜂尾上针,狠狠刺痛了皇帝多疑敏感的神经。
  “他故意说阵眼在皇祖母的陵寝里,就是算准了父皇不会掘地三尺去验证此事,日后东窗事发,也无证据能给他定罪,用心何其险恶!”
  “好了,不要再说了!”
  惠明帝艰难的站了起来,向来温厚和煦的声音里竟带着颤动:“传尉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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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武殿,两个内侍省的内侍诧异的望着去而复返的王福安。
  “别提了,我把陛下的手炉落里面了。”
  王福安气喘吁吁的道,不住的拿手帕擦着汗。
  他是皇帝跟前的贴心人,那两个内侍自然不敢多问,忙让开门请他进去。
  一进殿门,王福安立刻像是塌掉了一半的泥墙,连滚带爬的奔至榻前急唤:“世子!世子!”
  连喊带晃好久,穆玄才艰难的睁开眼皮。
  “何事?”
  他偏过头,眼神略涣散的盯着王福安,声音从喉间溢出,轻的仿佛一缕风。
  王福安震惊的盯着那少年嘴角流出的一道血迹,一时愣住,好一个长长的瞬间,才反应过来,面无人色的道:“世子怎么了?”
  他哆嗦着伸出握着帕子的那只手,脑子一片空白,小心翼翼的擦掉那条血迹。
  “我无事。”
  穆玄费力的说了简短的几个字,嘴角又有血迹流出。尚未完全定焦的黑眸,却一动不动的望着王福安,显然在等着他把话说完。
  王福安便把在长信宫所听所闻说了一遍,叹道:“长公主对老奴恩深义重,老奴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穆王府出事,这才冒死把此事报于世子。”
  穆玄倏地睁大眸子。
  “公公可有办法传信给父王,让他早做防备?”
  他故意说另一个阵眼在今上生母、先帝阮妃的陵寝里,自然是为了把离渊和皇帝同时引过去,让皇帝看清离渊的真面目。为何离渊又突然改变主意要去守卫森严的穆王府破坏阵眼?这实在不合常理。
  而且,穆王府的阵眼埋在祠堂下,除阵眼本身的禁制,还有重重高阶法阵阻拦,他们哪里来的信心硬闯?
  就算太子刘安野心昭昭,想利用鬼族嫁祸穆王府,可鬼族就甘心为其驱使犯险,连命都不要了么?
  除非——!
  除非离渊和鬼族人提前就已经预知到,他们今夜的行动不会有危险。
  这不是不可能,只要有一个足够了解王府地形足够有能力的内应。
  看起来铁通一般的穆王府,自然不堪一击。
  他心乱如麻的想着,王福安兀自愁眉苦脸的摇头:“若有办法,奴才何必来惊扰世子。现在陛下已命尉迟寒带人在穆王府四周布下罗网,别说消息,连只苍蝇都别想混过去。”
  穆玄急切的想起身,可惜他伤势太重,根本力不从心,只能紧紧的握住王福安手臂,恳求道:“公公能否帮我传个消息出去?”
  王福安垂头想了会儿,咬牙点头,道:“应该问题不大,世子只管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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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穆玄所料,太子刘安在穆王府的这个内应,不仅足够了解王府地形,也足够有能力。
  在这位内应的悉心安排下,离渊、九娘、顾绝非三人巧妙的避开守卫,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来到了穆氏祠堂的大门外。
  祠堂的门竟然大开着,站在外面,可清晰的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一盏盏长明灯。青幽幽的火苗都直挺挺的竖着,纹丝不晃,昭示着这是个月黑却无风的夜。
  此行如此之顺利,顾绝非反而迟疑了:“会不会有诈?”
  离渊冷哼:“本座早劝过你们,莫要轻信他人、自寻死路。”
  唯九娘岿然不动,扬眉冷笑:“既来之则安之。就算这是个陷阱,咱们也早是那瓮中之鳖了,后悔个什么劲儿。进去瞧瞧。”
  离渊低骂了句:“蠢货!”
  顾绝非面无表情的跟了上去。
  祠堂内布的法阵果然已提前被人破坏了七七八八。
  三人毫无阻碍的一路闯到藏书阁中,惊讶的发现,连通往阵眼的地下通道暗门也是半开的状态。
  这一副“开门揖盗”的架势,把九娘也搞晕了。
  那位太子殿下安插的这个内应,会不会本事有点过于高了……
  “现在怎么办?”
  顾绝非瞥了九娘一眼。
  九娘:“……”
  离渊凝视着通道里透出的亮光,忽道:“既然来了,就没有退路了。”
  竟无视另外两人,当先下了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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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咚!”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阵急促的扣门声惊醒了笼罩在暗夜里的穆王府。
  是带着明显无礼的急促。
  门房察觉出异样,不敢擅自开门,忙派人飞报顾长福。
  顾长福一边系着外袍一边高声喝问:“何人敢在王府造次?”
  外面立刻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北衙卫禁军统领尉迟寒,奉命缉贼!”
  顾长福脸色一变,知这尉迟寒乃惠明帝近来的心腹大将,且素来与穆王府没有人情往来,不敢怠慢,忙命人打开府门。
  一大片刺目的火光倏地涌入眼帘。
  顾长福强忍着刺痛睁大双目,只见穆王府外三丈见方的区域竟密密麻麻站满了全幅甲胄的北衙禁军。唯尉迟寒策马立在最前面,手中捧着皇帝钦此的尚方宝剑,神色冷肃,眼神锐利如刀。
  “尉迟将军。”
  顾长福不慌不忙的行了个稽首礼,道:“这是做什么?”
  尉迟寒天生一副铁面无私的脸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例行公事的问:“你是何人?”
  “小人乃穆王府的管家,顾长福。”
  尉迟寒硬着脸一点头:“前面领路,去王府祠堂。”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将那柄尚方宝剑高高一举,那些乌压压的禁军将士立刻分作两队涌入府中。
  顾长福伸臂一挡,不卑不亢的道:“祠堂乃府中重地,外人不可擅入。将军等我禀告王爷,再去祠堂不迟。”
  他显然没料到,区区一个北衙卫禁军统领,态度竟敢如此嚣张。
  尉迟寒深深望他一眼,冷声道:“外人不可擅入,鬼族人就能擅入么!”
  “什么鬼族人?将军这是何意?”
  尉迟寒径自越过他,大步往前走去。
  与整个王府剑拔弩张的气氛相比,此刻的穆氏祠堂,显得格外沉寂。
  从藏书阁到阵眼所在的一段地下通道,足足有数百阶,像是一道盘旋而下的螺旋状扶梯。通道尽头是一间空旷的石室,两丈见方的样子,徒徒四壁,没有任何装饰品,也没有任何摆件。
  离渊等人在通道入口处看到的那如同炭火般的亮光,其实都是从中央地面上的一个圆形法阵里散发出来的。
  法阵下面就是带有禁制的阵眼。
  从上往下看,阵眼封印之处,这是那螺旋状地下扶梯的正中心。
  “这就是阵眼。”
  九娘眼睛放光,刚靠近那法阵,“滋”得一声,脚上靴面竟被烧焦了一小片,一股焦糊味立刻往四周溢开。
  离渊也沉默的俯视着那个法阵,神色端肃,一言不发。
  法阵里透出的红光将每个人的脸庞都映得红彤彤的。三个人、六只眼都一动不动的盯着眼前这一尺见方的区域。
  “本王恭候已久,诸位可还满意?”
  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兀得在石室内响了起来。
  离渊依旧盯着阵眼。九娘和顾绝非却齐齐转过头来。
  石室的四壁上,忽然亮起了好多长明灯。
  穆王就负袖立在昏暗的光影中,面若寒霜的望着那三人。他身旁,还立着一个身穿云白武服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岁上下,长眉朗目,面容与穆王有三分肖似。正是穆王府的大公子穆鄢。
  “好大胆的贼人,竟敢擅闯穆氏祠堂。”
  穆鄢上前一步,挡在穆王面前,拔出了剑。
 
  第113章 帝王心
 
  俗话说,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太子刘安显然没有料到, 他不过刚在河里淌了一趟水,就直接栽进阴沟子里了。短短一夜, 事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他所设定的轨道。
  手捧尚方宝剑去缉贼的尉迟寒,还没闯进穆氏祠堂,国师离渊及那两个鬼族人已被穆王五花大绑着困在机关阵里,等候发落。
  可怜太子殿下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没有借机将鬼族和穆王府一网打尽,还失去了鬼族这个用着还算顺手的马前卒。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纵然事情闹到了如此地步, 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咬着牙关死撑下去。否则,“欺君”和“诬陷忠良”这两项大罪足以废黜掉他这个根基尚不稳的太子。
  “父皇明鉴,这显然是弃卒保车之计, 定是有人泄露了风声出去。否则,那三个鬼族人为何会毫无阻碍的闯入穆氏祠堂, 姑父怎么偏偏在尉迟寒快要闯进祠堂时绑了那三人出来?”
  此刻, 天空尚是黎明前最暗的颜色, 太子刘安拖着病体,单衣赤足伏跪在地,额头磕得已经一片青紫, 声泪俱下的为自己辩解着。
  惠明帝三子夭折,只有这一个儿子平安长到现在,兼太子病弱, 自小与帝后隔离而居,皇帝对这个儿子的疼爱自然较寻常父母都要多上三分。此刻见太子瑟瑟发抖的趴伏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字一句椎心泣血,无一不是为江山社稷和他这个父亲着想,惠明帝要说不心软定是假的。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身为储君,你更要有自己的判断力,而非人云亦云,不深加体察。幸好那鬼族人的确闯入了穆王府,否则朕要如何收场?百官要如何指责朕笑话朕?”
  一连串并不算严厉的诘问,逼得太子不得不抬起了头。
  “儿臣知错,儿臣已经将那乱嚼舌根的奴才给杖毙了。可空穴无风,那鬼族人威胁孩儿、给孩儿灌符水也是千真万确。父皇若不信,只管找太平观的师父过来,看看儿臣喝下的是不是穆氏的镇灵符水。”
  好一阵沉默,才听皇帝道:“此事朕自会严查。起来吧。再跪出病来,又要惹你母后伤心。”
  太子抬起头,满目孺慕的望着惠明帝,哭着爬起来,用宽大的袖子揩了揩泪,才低头侍立到御案一边。
  “怎么?不过训斥你两句,还委屈了?若非看你身子弱,朕早请祖宗家法了!”
  皇帝叹息,冷肃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谆谆教诲的味道。
  太子眼眶又是一红,露出一种渴慕得到信任的神色:“儿臣已是铁板钉钉的储君,根本没有理由
  去诬陷忠良,儿臣冒死进言,还不是怕父皇被人蒙蔽,大邺朝江山落入异族人之手么?”
  惠明帝被戳到了心窝,神色又变得复杂起来。
  这其实勾起了他两重心事。
  当年先帝在时,他身为一个废妃之子,本来是没有资格参与皇位的角逐的。只因同胞姐姐灵樱深受先帝喜爱,并嫁给了穆氏这样实力雄厚的玄门世家,他才能在之后的一次次较量中化险为夷,
  并凭借隐忍的心性和礼贤下士的品格声望渐起,在朝中站稳那一席之地,最终问鼎九五之尊那个宝座。
  可以说,没有灵樱长公主和穆氏,就断不会有今日坐在承清殿里的他。
  他对姐姐灵樱感情深厚,对这个姐夫更有一种惯性的依赖,并一直付诸于十分百分的信任。若换做是旁人对他说这些话,他定会勃然大怒,并将穆王召至宫中,开诚布公问一问,谈一谈。可跟
  他说这话的人是他唯一的血脉相连的儿子。他不得不审慎的考虑这件事的严重性。
  如果穆氏真的有贰心,他要如何应对。
  一想到这个问题,惠明帝便本能的感觉不寒而栗。
  就如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信任倚重的离渊,竟然是他恨之入骨的鬼族人。这个真相简直令他的疑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自从五年前以雷霆手段处决掉公输一族,他越来越能理解王道的残酷和孤独,并一步步屈服于命运的指引,满手血腥的在这条路上越行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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