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里透着风声感受到了他们的动作,眸光一扫,带着冰寒,看得两个人生生停住了步伐,好像再靠近一步,便会死。
天空依旧灰蒙蒙的,风声扫动恩王府内的古树,树叶唰唰地落下来,这个暂时的小战场,凝固住了。
啪啪·啪三声掌声,白里轻轻斜过目光,见着恩王那家伙侧着靠在门边上,看样子,是看了好久的好戏。
风同样吹起他额前的发丝,飘扬又风流,一双潋滟的桃花眸中凝着笑意。
“恩王殿下,好戏,看够了吗?”
白里瞬间抡起胳膊,手里的刀如脱弦之箭,向远处飞去,速度快到只能让人看到一束白光。
直直指向白景尘。
白景尘眸光一紧,做了一秒的博弈判断,身形没有动。
刀稳稳的在他分离双手的时候,从他两手之间插进门框,在白景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下一秒,他习惯性地合起手掌,他的双手被刀柄隔开。
白景尘看着这个状态,倒也没恼,反倒脸上冒出了笑意。
“丞相大人不让本王鼓掌便说话,何必做此舞刀弄枪的。”
之后拔下门上入了几分的刀,在铁木上留下深深的伤痕。
白景尘看似不舍得地摸了摸那痕迹。
“丞相大人不怕误伤到本王吗?”
白里的身体挺得很直。
“微臣对自己一向很自信。”
没错,她白里值得有这样的自信,刚才那一番的动作,任谁也是不敢做的,过于大胆,差一分一毫都不可。
地下横七竖八的一众小侍吓得浑身哆哆嗦嗦。
一个个求爷爷告奶奶地给白里磕头,说他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求丞相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放过他们一马。
甚至有些人头都磕破了。
“本相何时说过要怪罪你们。”
一众人面面相觑,感激涕零。
“药房在哪里?”
一个大丫头一直在一旁看着白里帅气的打斗,整个人春心荡漾,上前指了指药房的方向,表示要亲自带他前去。
“不必,多谢姑娘。”
她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煦。
沉着一张脸,抓住白景尘的袖子,把他向药房拉去。
“坐下,别乱动。”
白里面上表情很不好。
白景尘也意外顺从地坐着,很听话,就静静地看着白里在他府上忙活的样子。
白里咋舌于堂堂恩王府上的药房竟然如此简陋,找了半天,才凑齐了一副像样子的工具。
“又不是何人都像白里丞相一样精通医术。”
“也是。”
她没过脑子地回答了一句。
白景尘见他如此认真的模样,脸上勾起一抹笑意,更多的,也为自己猜对了他的心思窃喜。
没想到,他只要皱一下眉,他恩王就可以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杂七杂八挑出来了一些能用的东西,白里认真地做好了消毒,摆在白景尘坐着的桌子上。
“把手伸出来。”
白景尘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听话过。
白里把手搭在他的脉上,轻闭眼睛。
仔细地感受着脉搏的细微跳动。
她认真,他也认真。
他认真地看着他的脸,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摩,发现这个男人长得还是真的没有丝毫阳刚之气。小巧精致的鼻子,那双眸子,睁开仿若秋水,闭上以后,竟也美如画卷,包括那思考时微皱的眉头,和轻颤的睫毛。
不知不觉,身子就靠近了些。
白里从诊脉中回过神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张和她靠得无比近的脸。
甚至可以感受那个人喷洒的鼻息,瞬间仿佛再次被那桃花香笼罩着,耳根子立马红了起来。
“恩王这又是做什么。”
“本王只是怕你误诊。”
第22章 若不受苦,丞相肯来吗
“恩王殿下大可不必有此种忧虑。”
她稳了稳心神,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白景尘现在的脉象还很稳定,毒·药只侵入了他的皮肤表层,还没有进一步进入血液循环,心脉也没有问题。
这样便还好,白里眸上的阴霾渐渐散开。
“接下来会有点疼,还得麻烦殿下忍一忍。”
白里的眼睛晶亮,对着他手上的红疹水泡进行最精准的判断。
现在药品残存于表面,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就是,把所有水泡全部挑开,吸干净渗出液,再上药清理,对于尚未变成水泡的红疹,小心划开,再进行上述处理。
反正,是不可能不疼就对了。
自作孽,不可活,白里心里嘟囔了句,虽然想得硬气,她还是希望白景尘别受那么多苦。
白景尘听到她说的话,妖孽的脸上笑了笑。
“没关系,丞相,本王不怕痛。”
白里没有吭声,这句话似曾相识,曾经的战场上,她也说过。
那段时间,里朝军节节败退,甚至马上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白里披甲上阵,白衣白马,冲在所有士卒的最前面,一路挥剑杀敌,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她依然面色清冷,勇往直前。
她当时算定了敌军会在一处埋伏,为了诱敌出击,白里选了三百死士,与她一同进入敌人的埋伏圈。
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功用这三百人与她的性命,破掉此处的埋伏,那剩下的里朝大军,就直接可以攻入敌军的大营,在其空虚之际给予致命一击,将里朝的败局逆转过来。
不过若是失败,她白里已尽力,战死沙场,也光荣无憾。
最终,她的计谋得以成功,用区区三百之兵力,断了敌军几万的埋伏,飞沙,滚石,在她的指挥命令下,都被一一化解。
白里深知对方其实也处在弹尽粮绝,现在所有人,就是在攻心计而已。她咬着牙对还在努力的将士们说,最后冲过这层箭雨的包围,便可以胜利了,她望向山崖两边密密麻麻的身影,与死神做着交易。
最终如她所言,铺天盖地的箭头指向他们,所有人都在奋力地搏命,包括白里。大约过了三十秒,她左肩中了一箭。
一声闷哼,冷汗从额上留下来,她大声向所剩不多的将士们喊着坚持,又过了不到十秒,一只箭再次穿透她的左肩胛骨,喉咙溢出来一口腥甜,右手却丝毫不敢减轻动作。
看着身边一个个将士们倒下。
她拼尽全力喊了句,再坚持几秒!
口中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她目光仍然坚毅如炬。
最后,一只硕大的箭宇直直地冲着白里飞过来,大约有一根矛那么粗,她眸光一紧,用尽全力双手攥住剑,拼命向那只箭宇砍去,她连连向后退去,脚底与地面磨出一趟沙子的烟尘。
那箭没要了她的命,却在她手腕上留了深可见骨的伤。
那一刻,漫天的箭雨停了下来,短短一分钟却好像一个世纪一般长。白里虚弱地靠在山崖旁,用尽全力向天上放出一个信号,瞬时,里朝大军全部涌入山崖,向敌方大本营冲去。
她面上带着笑意,一边笑,身体一边从各处汩汩流下鲜血。
在昏迷之前,她依稀看到了一队护卫兵跑到了她面前,那时候,白里拼尽全力说了句。
“没关系,我不怕疼。”
而就在刚才,这句话从白景尘嘴里说出来,一时间勾起了那么多的回忆。
白里手里本来拿着被热水泡过的毛巾,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冷透了。
白景尘一直看着他的样子,眉间竟然也不经意皱了下。
他用手捏住白里的手,和毛巾一起再次泡入热水之中。
少见的,白里没有反抗,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白里低下头,看见那盆被白景尘伤口染红了的热水。
愣了三秒。
“真的不疼吗?”
语言里满是哀伤,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白景尘。
疼,是真的疼,满手的伤口插入热水里,一瞬间痛得白景尘心脏麻痹,不过,那又怎样呢。
他稳了稳声音。
“没事了,都过去了。”
白里抬起头,眼里似乎有些潮湿,这些年她受的苦,她不祈求有任何人明白,但是突然这一刻,她竟然有一种感觉,白景尘和她是一类人。
她从热水里小心翼翼拿出他的手,转身去换了盆新水。
“白里丞相,你就这么讨厌本王跟你开玩笑吗?”
白里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她没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就刚才,本王不过在旁边看看,鼓了几下掌,丞相若要杀了本王一般。”
他的声音少见的低沉,甚至有些试探。
白里端着水放到桌子前。
盯着他的眼睛。
“恩王殿下觉得我是想解气?”
她鼻子哼了一声。
洗了洗手里的毛巾。
“微臣不过是不想让你左手传染右手而已。”
她脸上带着云淡风轻。
“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
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都笑了一声。
白里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解开了,发觉这个白景尘,可能和其他人不一样。
很不一样。
“我开始了。”
白里轻捡起来小刀,将一颗颗水泡全部挑破,每挑破一个,就一汪黄水淌出来。白里的眉皱地越来越紧。
现在还好,还不痛。
她试探得将所有水泡上包裹着的皮挑起来,之后用小剪子一下一下地剪掉,尽量轻柔,但能感觉到的,白景尘的手微微颤抖。
白里看了他一眼,他面色有些发白,却依旧笑着回应她的目光。
“疼的话,恩王殿下可以说出来,或许会好些。”
“哦,好的。”
声音又回到了原来那个慵慵懒懒的样子。
接下来,白里下了一剪子。
白景尘那边喊了一句。
“不疼。”
白里又沾着酒精擦拭了一下他满手的伤口。
“不疼。”
最后白里拿到划开了他手上的小红疹子。
白里知道,这下真的很痛。
那边嘶了一声。
“不疼。”
白里抬起头看着他,这只是第一颗红疹子罢了,他手上少说还有几十个,每一下都锥心刺骨。
“真的不疼。”
白景尘那惯性的腹黑笑容,嘴唇却都变了颜色。
白里拿毛巾擦了擦他额前的汗。
“作何受这样的苦,本来不必的。”
“若不受这样的苦,丞相肯来吗?”
第23章 我想与你做朋友。
白里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几秒,她没想到白景尘会这么说。
“要微臣来作何?同在这世间活着,无事的话又何必相扰呢……”
白里的话说得极轻极轻,低到尘埃泥土里,她的世界观就是如此,她不愿意去社交,不愿意成为那些圆滑无脑的“交际大臣”,她太累了,疲于周旋,如果可能的话,她只愿意守着她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着她本本分分的事情,壮大里朝,让天下百姓尽量丰衣足食。
好好赡养她逐渐年迈的父母,以及等着她的哥哥,她的师傅回来。
至于她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愿去考虑的,朋友,也没有几个,但有的,便都是挚友。
她浅浅淡淡地说着,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孤独的人,不管是战场刀尖舔血,还是回京匡扶里朝。
看似身边充斥着形形色色,但其实她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而已。
“可我,一直是想与你做朋友的。”
白景尘第一次没有用本王,也没有说白里丞相,只是简单的你我。
没有遵循一点规矩。
白里这次确实彻彻底底震惊到了,她放下手里的小刀,盯着白景尘的眼睛,真心实意向确定一下他是真心的还是犯了什么魔怔。
你?我?
他应该从小就被灌输着皇室礼仪吧,突然的改口,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里已经很少没有如此随意地说过话了,她过去只是一介乡野粗人,没什么鄙人在下阁下的称呼,只是简单的你,我。
风渐渐迷了眼,白里眼前也有些恍惚,那些熟悉的称呼好像早就成了过眼烟云,许久不见了。
“恩王殿下……”
白里的声音有些弱,他看到了白景尘眼里的感情,无比真挚,从来没有过的表情,声音也没了当时的慵懒,反而是无比的深沉,醇醇的,凝着无比的磁性,吸引着人一步步往前。
白景尘在等着她的回应。
好像时间都凝固了几分。
“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白景尘额边湿黏黏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打湿了,却依旧坚持着。
“没有,微臣。我。”
“我愿意。”
朋友?白里有几分迷茫,她相信白景尘刚才的目光,一个人最真挚的东西不会说谎,若他真心。
她便也真心相待。
白景尘费力地勾了勾唇角。
笑容却很真。
之后他费力动了动满目疮痍的手。
“这朋友当得可真是不容易啊。”
白里按住了他的手,责怪了句别乱动,皱了皱好看的眉。
然后继续手里的动作,淡淡回了句,嗯。
“丞相大人可是本王第一个朋友,大人可别辜负了本王。”
白里的心里有些动容。
“好。”
无比真挚。
之后两个人都轻轻地笑了起来,温柔了一室的风。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白里眼睛一直盯着小红疹子,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感觉眼睛都已经变成了斗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