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殿下。”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她不敢哭出声音,怕外面的白景尘还没有走远。
“若微臣这次还有命回朝,一定辞官嫁你。”
白里不敢哭得太大声。
但是泪水却完全止不住的流下,她的身体在被子里一下一下的抖动着,加上夜的微凉。整个人变得更加冷了起来。到了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哭泣的抖动,还是因为身子冷得发颤。
她只是觉得似乎神经都在那一刻凝固住了,甚至连眼珠都不愿意转一转,只是任凭泪水无声地流下。
人似乎只有在生死关头才能想清楚一些事情,比如说过去,白里一直觉得最重要的就是天下苍生,而到了现在,却发现心里眼里只剩下了白景尘一人。
若是她真的死了,这普天之下她谁也不负,唯一亏欠他一人。
甚至在白景尘从房间里走出去的那一刻,白里便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即使他再小心翼翼,她也还是听到了。并不是因为楼梯间木制板面的稀松,仅仅只是一种奇怪的心理感应。
她知道他的心里一定很难受。
她又何尝不是呢?
他想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她又何尝不眷恋呢?
就算她知道自己染上了那滩液体以后,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告诉白景尘,可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
白里以为她不会害怕。
准确的说是不害怕死亡。
其实放在过去她并不害怕的,只是现在心中多了些许牵挂。
也可以说成爱和不舍。
长夜漫漫,可惜三人却无人能眠。
白里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快一点再快一点,她不知道老天爷留给她的时间还有多少,但是在这一场时间赛跑中,能多夺过来多少时间就多少胜算。
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她这么想要赢。
她绝对不能输。
绝对。
时间就在胡思乱想中一点一滴的流逝,甚至没觉得多难挨。
便到了天亮。
在那辗转反侧的三人看见天光以后,似乎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但这叹气之中并不是难过,而是一种庆幸。庆幸难熬的晚上终于过去了,虽然白天也并不是多好过,但是忙碌中可以挤压人的胡思乱想,所以一旦忙了起来,并不会觉得日子难过了。
白里的身子本就弱,受了一夜的寒风,再加上心中郁结,早上起来就有些伤风感冒之状,觉得头脑也有些昏沉。
她伸手看了自己昨日的伤口,伤口本来不深的,按理说今天早上就应该已经愈合的利索,可是并没有。
她昨日里本来只是露出血痕的伤口,近日却裂开的更深了。
她其实并没有多惊讶,作为一个医者,该想到这些的,但是理智并不能改变心中的难过,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确实还是有些害怕的。
白里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望了望天上的日光,把手放在清晨的阳光下,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一丝温暖。
反而将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出几分惨白来。
她给了自己一晚上的时间。
等待结果。
可是结果还是让她失望了。
“没什么的。”
白里小声对自己说了一句。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她对着一方小小的铜镜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好,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过不去也得过。”
少见的,她没有把眉斜斜地飞向太阳穴,只是简单地描得粗重了些。
昨日的衣物在那场打斗中被撕得稀烂,更少见的,白里今日穿了一身黑衣,把头发随意的束了一下,多数无拘无束的披散下来,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觉得有几分失了气色,但又多了年少时的洒脱,接着,在额间绑了一条红色的抹额,嘴角挑起一抹笑。
推开门走了出去。
“丞相。”
“丞相大人。”
“大人早。”
白里脸上带着那浅淡的标志性笑容,轻轻地点着头,回应着那些一脸干劲儿的士兵们,在他们心里白里就是他们的神,想到这些,她的眸色有几分闪烁,心底也泛起了动容的涟漪。
他们的神在面前。
但她白里的神又在哪里?
她有几分徒然地甩了甩脑袋,本来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可以应付这心理上的压迫感,但发现,好像没有那么容易。
若是一直如此消沉下去的话,什么事都不会有结果的。
因为白里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她不停地自我调节着,意图换取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好像还有那么些效果。
她吃饭从来都不挑,往日里,白面小菜也可以吃得十分开心,但今日却觉得分外寡淡。
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向嘴里头喂着食物,似乎发现就算是皇帝请的御宴,她也是没有什么心思吃的。
“白里?”
白里没有听到阳笙的问话。
“白里?”
阳笙用筷子敲了敲白里的桌子。
“嗯?什么事?”
她略显尴尬地抬起头。
对上阳笙那一双担心的眼睛。
“你脸色怎么那么不好?”
“许是昨日有些劳累过度了,不碍事。”
阳笙皱了皱眉头。
“注意休息。”
“好。”
自从早上开始,从白景尘看到白里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并没有一刻离开她。
白里清晰地注意到了那道目光,却始终没有望向他一眼。
她并没有给那些士兵安排过多的任务,白里首先要保证他们的安全,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入瘟疫区,接触到那些病患,他们的工作就是负责来往京城的饮食,以及客栈的清扫和消毒,仅此而已。
所以深入瘟疫区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他们三个的头上。
她本不想让白景尘参与进来的,但奈何他不同意,所以三人一起穿好了斗篷,向病患区走去。
“微臣说的殿下都记好了吗?”
白里主动向他问了一句。
“好了。”
然后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
“放心。”
白里点了点头。
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到病人,病人这种说法都显得过于艰难,首先必须要找到人,这一路上,四村边缘区显得有几分过分的萧条,别说是人了,甚至是连活的生物都没有见到。
猫猫狗狗这些东西暂且不奢求,鸡鸭这些家禽也完全不见,说的更为严重一点,就连烂泥塘旁边都不见得一只癞蛤蟆。
“真是奇怪。”
“的确。”
白景尘接着白里的话说了下去,阳笙也跟着点了点头。
“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白里带头向其他地方走去。
一路上,可以见到草房、木头房、石头房,能开的门全部都开遍了,能进的屋子也全部都进了一遍,有的只是冷锅冷灶,不见一个人影。
随着三个人的深入,他们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想到了那个最可怕的结果。
“该不会是?”
白里小心在嘴边说了几个字,然后目光转向其他两人,似乎也在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该不会他们全部都……”
她还是没有忍心继续说下去,虽然征战沙场那么多年,她依旧讨厌杀戮,讨厌死亡。
“该不会全部变成了外面那滩黑乎乎的水。”
阳笙帮她说出了她不愿意说的话。
白里点了点头,目光里甚至是一段时间来从未有过的凝重。
然后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是来晚了。”
她扫视着这荒凉的村落,回忆起往昔,那热闹的景象,每每到了用膳的时间段,村子上总是飘着袅袅的炊烟,那股熟悉的味道,进了京城,便很难再次闻到了。
她记得这道坊市上的繁华,捏面人,画糖人,她似乎还能记得每一张淳朴的脸,这里卖的冰糖葫芦,比京城里的更大更甜。
“没关系,一定还会有人在的。”
白景尘看着白里脸上的痛色,轻轻地道了一声安慰。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只不过因为离得很远,白里不能闻到那熟悉的桃花香。
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然后又接了一句。
“好。”
白白的走了一两个时辰,却是徒劳无功,似乎见到的只有风了。
就在三个人准备返回休息一下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些悉悉簌簌的声音。
“小心!注意闪避!”
白里迅速撤到另外一边,其他两个人也非常迅速地躲到了一处遮蔽物的后面。
三人分别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上,但各自全都是全神贯注的模样。
尽量把身体向后靠,然后目光全部聚集在那片唏唏嗦嗦的声音中。
三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目光,朝着各自点了点头,保证自己方位上的平安。
接下来就是等着那奇怪声音的产生者出现。
声音不断变大,目标离三个人越来越近了。根据判断,目标物马上通过转角。
三个人再次交换了一下目光,各自稳了稳心神。
意料之中,就在各自三人的心理等待时间结束以后,目标物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可是也有意料之外的地方。
本以为只是一个人而已,结果来的却是一条队伍。虽然三个人都十分震惊,具体来看那一行队伍,比昨天那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同样的头发,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怪异瘆人。
他们似乎不停的在向上朝拜着些什么,动作越来越快,和昨天一模一样。
他们的面容形同枯槁,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皮肤变得粗糙不堪,这一次过于近距离的观看,白里甚至看到了他们脸上裂开的血痕。
她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们曾经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而现在却备受摧残。
甚至都不能有尊严的死去。
她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用力到了她自己都不清楚有多用力的程度,还好她没有效仿其他女孩子家留长长的指甲,不然今日生生要抠出血来。
那些人一步一步疯狂的向前去着,直到消失在白里一行人的目光里。
她看着远去的方向,目光里满是沉重,连阳笙和白景尘两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也不知道。
“白里。”
她被白景尘这一声叫回了心神。
“嗯。”
在嗓子里回了一声,把目光从那已经看不到,却可以预想到结果的方向收回。
终究再次叹了一口气。
“我不想回去了,想再往前面走走。”
她的语气虽然平缓,但里面似乎是写着不容拒绝。
“白里……”
他们两个人都在嘴边叹了一句。
“我陪你。”
“本王也……”
她摇了摇头。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先回去用午膳,那些士兵看到那成群结队的人化成黑水,一定会感到害怕,屋子里只有他们不行。”
见着他们的目光里还是有几分犹豫。
“就这么定了,若是你们用完午膳且修整一个时辰以后,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再带着个馒头出来找我,我就沿着这条路往里面走,放心,不会出事的。”
甚至没有等到他们做出回复,白里便自己一个人向瘟疫区的内部走去。
往前走了几步,她仔细听着后面并没有脚步声的传来,于是回过头去,摆了摆手。
“回吧,别耽误时间。”
然后在脸上带上了一抹浅淡的微笑。
让人安心。
这次,她甚至都没有特意去听后面的声音,只是自己一个人固执地向前面走去。
她今天,今天,一定要见到活人,一定。
不知走了多久,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四周的景象都有些变化。
她觉得脚有些酸酸的,后背也直不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昨天晚上没有休息好,还是因为蛊虫入体的缘故,她的体力愈发不支起来。
白里靠着一个草垛,开始只是站立着后背贴上去,她只是想靠着草垛,借力歇一歇,没想到,就在一息之间,她的双脚失去了力气,突然地跌坐了下来。
那一刻,她的记忆回到了他哥哥征兵走的那一天,那个被强行抢走了儿子的母亲,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唰得一下倒在地上,那动作,和白里刚才一模一样。
他哥哥走得时候磕地几个响头,白里到现在都记得,那声音似乎想起来也能在耳畔回响,她坐在那里,看着天上的阳光,阳光很好,白里自顾弯起了唇角。
“哥哥,若你真的到了天上,那你现在是不是很想让珈儿去找你?”
她半眯着一双眼睛,笑着的模样,不知是从容,还是憔悴。
突然,白里觉得自己身后的草垛一动,她猛得从地上弹了起来,可是奈何双脚麻木,在弹起来的一瞬间又换了个方向再次栽倒下去。
她手脚并用,向另外一个草垛的后面爬过去,屏住呼吸,看向她刚才栖身的草垛。
汗水顺着脸颊微微划下。
“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双眸盯了良久,却始终没有发现什么东西出来。
难道是她疑心太重了?其实是风吹动的?
仔细想想可能真的是如此,因为看了这么半天,那草垛依旧是个草垛的模样,也没什么变化。
白里想着休息够了,便站起身来,继续向前面走着。
突然发现她的脚依然还在麻木着,这麻木,很不对劲。
若是只是因为血液流通不畅,那一会便好了,可是这么久了,她的双腿依旧不减好转的迹象。
白里把鞋子脱掉,卷起里衫的裤脚,被眼前的一面震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