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恨被人威胁的福康安一听这话,眸迸寒光,斜睨她一眼,“与我何干?想嫁入富察家的人多不胜数,我何须顾忌她的处境?与其担这份闲心,你不如考虑该备什么花色的寿衣。”
“晴云,别瞎说!”福康安的心思,西林觉罗氏又岂会看不出来?但他性子刚直,自不会甘心被人威胁,想要自保必须顺毛捋,如女儿这般胁迫的手段,只会适得其反,西林觉罗氏果断妥协,不敢逆他之意,“找人顶替实属情非得已,小妇人不敢狡辩,只求大人发发慈悲,看在我夫君忠君报国的份儿上,饶我们一回吧!既是舒颜入宫选秀,那就让她继续代替晴云嫁过去,如此一来,外人也不知晓,不必惊动皇帝,岂不少一桩是非?虽说舒颜身份卑微,高攀了您,可她性子温顺,定会好好伺候您,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这才是他今日过来的真正目的,好在这妇人尚算机灵,早有领悟,主动提出,十分识趣的铺好台阶给他下,只为保住她一家人的性命。他本讨厌谄媚,但西林觉罗氏这般有眼色,倒令他神清气爽,虽如了他的意,可一想到她谋害舒颜,他就恨意丛生,故意揶揄,“你不是打算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吗?”
西林觉罗氏立马义正言辞的否认,“哪儿能啊!只不过舒颜失踪,我怕到时候交不出新娘子会惹麻烦,这才劝晴云顶替,其实她并不想这么做,是吧云儿?”
“我……”晴云很想否认,然而母亲侧脸时的那一记瞪眼令她心有余悸,连母亲都不再帮她,看来她的如意算盘真的要落空了!明知福康安就是在乎舒颜,可她还不能去威胁,只因母亲担忧这一家子的命都会给赔上,是以才赶紧改了说法,除了应和母亲的说辞,她似乎没有旁的选择,不甘的紧咬红唇,最终晴云只得点了点头,违心道着,“额娘说得极是,这本就是属于舒颜的婚约,我不想代她嫁人,而今她平安无事,合该由她出嫁。”
还算她识时务,没再继续犟,但凡她再敢说一句,福康安绝不会轻饶她,有的是法子收拾!
眼瞅着福康安没再发脾气,西林觉罗氏趁热打铁,继续劝道:“虽是阴差阳错,到底也算缘分,不如您将错就错,行行好娶了舒颜吧!否则她也不好嫁人啊!”
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面上还要装作事不关己的模样,轻抚着拇指的白玉扳指,声色凉凉,“我与你们无亲无故,为何要帮你们隐瞒?”
“这……”西林觉罗氏不敢威胁,谄笑着转着眸子好言提醒,“如今选秀已过,若再追究起来,您身为镶蓝旗的副都统,可能也会受到牵连,若然皇上降罪,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句没扯到点子上,福康安不甚满意,微扬首,不屑冷哼,“你以为皇上会将我如何处置?顶多也就是罚个俸,换个官职而已,我会担忧这点儿小麻烦?”
仍旧跪着的西林觉罗氏赔笑道:“这点儿小事当然难不倒您,只是小妇人愧疚罢了!一旦此事上报皇帝,我和妹妹两家人势必受到牵连,小妇人自知罪无可恕,死不足惜,但舒颜和她的父母兄长皆是无辜,大人您心地善良,也不忍心看着她被连累吧?就当积德行善,睁只眼闭只眼吧!我们两家都会奉您为大恩人,感激不尽!”
好在最后这马屁拍得尚算到位,福康安正好顺着台阶而下,心下微喜,面上故作为难的勉强点头,“你们惹出的烂摊子,还得本官来收拾,真是流年不利!”
听这话音,似是答应了,西林觉罗氏喜出望外,一再道谢,福康安仍旧没有让她起来的意思,这般心狠手辣,妄图谋害舒颜之人,就得让她吃点儿苦头,若不是看她还有利用价值,又岂会只让她跪着这么简单!
至于晴云,一个小姑娘都能有那么多的心眼儿,必定不简单,不可大意对待,打量着她,福康安意有所指,“既然舒颜已然代替晴云选秀,以后嫁过去也是以晴云的名义,那么你府里总不能有两个晴云吧?”
会意的西林觉罗氏当即表态,“我可以将云儿送至庵堂去。”
不愿再被送走,晴云紧拽着母亲的衣袖哀怨乞求,“额娘,女儿不愿再住庵堂。”
好不容易说动福康安,西林觉罗氏可不允许女儿再打岔,再不给她颜面,急切呵斥,“住口!你惹的祸端要让众人来替你遮掩,还有脸挑三拣四?”
看他们母女唱戏忒没意思,庵堂那种地方不能让她去,谁晓得她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对此福康安早有打算,“本官倒是有座别院,可以让她暂住。”
面上慷慨,实则是想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吧?晴云心知肚明,不愿被束缚,轻轻啜泣着嘤声哭道:“小女子怎敢劳烦大人,住在庵堂便可。”
此般梨花带雨的情状并不能勾起他的怜悯之心,只会令他无比烦躁,嫌恶打断,“若想保你父母性命,就照本官的安排去做,装柔弱可怜这一套在我这儿不顶用!”
磨破了嘴皮子才使他答应不再追究,西林觉罗氏可不敢再惹恼这位爷,一个劲儿的给女儿使眼色,“大人这般抬举你,你就听从他的安排,随他去别院吧!”
她还想借口带女儿回房收拾行装,交代几句话,孰料福康安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正是防止她们母女串通一气,“不必收拾,到得别院,若缺什么自会有人去备,即刻出发,莫再耽搁。”
他已发话,西林觉罗氏不敢违抗,又劝了女儿几句,亲眼看着她被人带走,既为女儿感到可惜,又为侥幸逃脱而暂舒一口气,但愿女儿能为大局着想,千万别再惹什么是非。
晴云只怕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可又想着舒颜尚未出嫁,福康安应该不至于撕破脸,至少在大婚之前不会动她,她一个姑娘家,反抗不得,且还肩负着父母的安危,唯有任人摆布,苟且偷生,待觅得佳机再行逃脱。
软禁之地,福康安早已安排妥当,不需他亲自过去,由护卫看押即可,至于舒颜,思来想去,福康安还是认为应该将她送回她姨母家,以陕甘总督女儿的身份出嫁,不过此事不能由他去说,得让西林觉罗氏出面方可。
此时尚在屋内涂药的舒颜并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已在旁人的干预下悄然转变,雪阳才从后园采了许多花朵,正拿着剪刀在剪枝叶,闲来无事的舒颜也在旁帮忙,将花瓣一片片剥离放至箩筐之中,待会儿好拿到日头底下曝晒。
无聊之际,下意识望了望门口,不见有人过来,她不禁暗算着,瑶林似乎有两日不曾过来,却不知他在忙些什么,正胡思乱想间,轻唤声随风入耳,“姑娘,姑娘?”
“啊?”被拉回思绪的舒颜一抬眸就见雪阳正笑吟吟的望着她,“姑娘在想什么呢?这般入神?莫非是在念着三爷?”
方才她的脑海里的确闪出他的身影,可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不算是想念吧?但雪阳突然这么问,还是令她心下微紧,眼神稍稍慌乱,傲娇仰脸,强行掩饰,“我怎么可能会想他?他一来就唠叨个不停,我巴不得他十天半月都别来打扰我。”
话音刚落,骤闻门外传来一道洪亮的男声,“前几日你说太闷,我还想着带你出去转悠一圈,既然这般讨厌我,那我还是别来讨人嫌。”
语毕,就见珠帘被一把折扇挑开,互相碰撞间,叮咚作响,与此同时,一张眸带失望,哀哀戚戚的俊容出现在眼前,待他迈进一步,身后珠帘复又被放下,左右摇摆着,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房中,悦耳又撩心。
舒颜只觉眼前一亮,立马推翻才刚自个儿说过什么话,笑眯眯起身相迎,“你不晓得姑娘家都口是心非嘛!其实我一直记挂着你,才刚还跟雪阳念叨,你怎的还不过来呢?是吧雪阳?”
眼瞧着赵姑娘挤眉弄眼的朝她求助,机灵的雪阳顺着她的话音加油添醋的附和道:“三爷有所不知,这两日您没来,赵姑娘可是朝着门口望了几十回,心不在焉,食不知味,连做梦说梦话都在唤着您呢!”
这话着实惊了舒颜,心道我真有念他的名字吗?怕不是夸大其词吧?奉承两句让他嘚瑟一下,肯带她出去玩儿就好,不至于说得这么生动形象吧?完全不考虑她的面子吗?
“哦?是吗?”福康安自是不信,但如此良机,不逗逗她岂不亏了?随即笑着走向她,“那我可得跟你单独相处,给你个一诉衷肠的机会。”说话间,福康安微抬指,朝着雪阳的方向摆摆手。
雪阳会意退下,房间内一时间寂静无声,静得她只听到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尴尬抬眸,迎上他那步步逼近的身影和意味深长的笑容,舒颜突然觉得自己是挖坑的好手,但方向有误,挖给自己跳了!
第29章 吻
该怎么圆回来, 这是个问题。
“呃……方才雪阳在说笑呢!认真你就输了。”尽管她有澄清,可福康安却不信她,“说梦话之人往往都不记得,只有旁观者听得最清楚, 是以我选择相信雪阳。”
都怪她方才的态度太谄媚,以致于这会儿否认都没人信,急得她是满头大汗, 他却气定神闲, 被笑意晕染的双眸盛满清辉,亮如星火,“实则不必梦里相见,你若想我便与我直说,我这会儿正好得闲,可慰你相思之情。”
那笑意忒欠揍, 看得舒颜牙痒痒, 瞥见他伸手来拉她,立马拍开,索性摊开来说,“聪慧如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只是想让你带我出去玩儿?什么想你都是假的, 你听听也就罢了, 甭当真。”
他当然明白, 但戳穿可就不好玩儿了, 福康安笑意渐失, 不悦撇嘴,将松色袍子撩至一旁,潇潇然往桌边一坐,“小爷现在心里不舒坦,你若有能耐将我哄开怀,咱们还有得商量,否则免谈。”
为了能出去透透风,舒颜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立马做殷勤状,自桌边绕至他背后给他捶背捏肩,又给他端茶倒水,奈何他依旧绷着脸,一副旁人欠他几百两银子的冷淡模样,于是她跟他讲起了条件,“不若这样,我给你讲个笑话,但凡你笑了,便当我赢,你就得带我出去玩儿。”
难得被她哄着,福康安十分受用,欣然点头,算是应承,于是舒颜开始讲笑话,“话说曹丕命曹植作七步诗,作不出来就要杀掉他,曹植胸有成竹,然而才走了五步,诗未作罢就突然倒下了,你猜为什么?”
福康安十分配合的问了句,“为何?”
但听她接着讲道:“一旁的曹丕得意哼笑:傻弟弟,你中了五步断肠散啊哈哈!”才道罢她便笑不可仰,自个儿傻乐,好不容易直起腰,却发现他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一副看傻子的模样,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舒颜讪讪敛笑,颇为懊恼,“我讲的不好笑吗?”
摇了摇头,福康安并不觉着好笑,甚至还觉得傻里傻气。失败的舒颜并不气馁,继续想办法,“不如我们来玩木头人,你玩儿过的吧?谁先动谁就输。”
她喜欢玩儿,那他就奉陪到底,待她喊了声一二三,两人互盯着对方,都不再动弹,他尚未发现她乱动,她竟自己承认,“我认输。”
福康安莫名其妙,“哪里动了?没看到啊!”
指了指自己,舒颜狡黠一笑,“心动了。”
“……”这也算?居然拿这个来逗他?没想到她是这样的赵舒颜,福康安摇头轻笑,得逞的舒颜欣喜拍手,得意洋洋,“哎---你笑了!”
笑意顿僵,福康安一脸懵然,“这不是两个游戏吗?还能混为一谈?”
难得将他逗笑,舒颜可不会分得那么清楚,“我不管,反正你笑了,就得带我出去玩儿,说话要作数吆!”
本就是这么打算的,正好有个台阶,他也就顺势而下,遂交代她换身衣裳,带她去逛一逛夜市。
最近一直待在屋内,不曾出门,她也就没怎么刻意拾掇自己,只让雪阳帮她盘了简单的发髻,戴了两朵粉色和紫色的绒花,因着今晚要逛夜市,是以雪阳特地为她重新妆扮,换了身茜色绣琼花的衣裙,又在云鬓上簪着葡萄石的珠串钗,青翠欲滴,色泽盈亮,越发衬得这张面娇容白。
雪阳想着这些首饰皆是三爷亲自送来的,今儿个都戴着,三爷瞧着必定欢喜。
一心想出门的舒颜坐不住,无心欣赏这些精致的首饰,直催她快些,“实则不必那么细致,待会儿回来还得卸妆多麻烦,简单一些即可。”
“外头那些铺子里的人都是看人的穿着打扮区别对待,奴婢当然得给您打扮得美艳些,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舒颜不觉哀叹,“脸上还有疤呢!穿戴得再好看也是白搭。”
立在窗边等待的福康安闻言,回头挑眉,“夜幕四合,朦朦胧胧,谁瞧得清你的脸容?只管跟着小爷走,谁也不敢笑话你半句。”
她也就是随口感慨一句,并无低看自己的意思,无需他来安慰。
挂上耳坠后,舒颜终于松了口气,迫不及待的起身吆喝着,“走咯!出去放风咯!”
不等他领路,她已率先出发,步履轻快如飞蝶,十分向往的模样,此时的日头将要落山,昏黄的辉光晕染着天边的云霞,再将余晖折于她身上,恰逢她回首招呼着他走快些,荡漾在眼角的笑颜明媚且快意,而他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唇角也被牵动,摇头轻笑着,看来他这个决定还挺正确,至少她很期待。
马车行驶了约摸一刻钟左右,很快便到得街市,傍晚的日落快得异常,仿若前一瞬她掀帘时还有霞光,过会子再掀开时,暮色已将天地合上,所幸四周灯火阑珊,亮堂中透着繁华和热闹。
幽亮的灯火照亮各家各户,而她的家又在何处?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吧?她的父母肯定很担心她,而她身在异世,根本无法与之联络,越想越难过,原本上扬的唇角渐渐弯了下来,明亮的眸子也被愁云笼罩,失去了光彩。
福康安见状不觉好奇,往她身畔挪了挪,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不过是些铺子和过往的行人,却不知她为何突然愁肠百结,不明所以福康安打趣道:“莫不是瞧见了心上人?”
缓缓侧首白他一眼,失落的舒颜连声音也没之前那般洪亮,抿着红唇默了好一会儿才懒应道:“哪有什么心上人?真看到心上人是该欢喜的好吧?”
她本不愿细说,耐不住他连番追问,最后只得随口道了句,“想家了而已。”
在她放下帘子的瞬间,福康安瞥见一簇灯火,这才明白她的心情,脆声安慰道:“这有何难?你若想见他们,明儿个我派人送你回老家一趟,有我的人保护,无需担心会被你姨母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