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念的是她的父母,可不是此处的,这一世的父亲和兄长她还不曾见过,只见过赵母,回去又能说什么呢?指不定说错了话还会让人察觉出异常,虽说有瑶林的下属保护,她不会出什么岔子,可万一让姨母知晓她曾回去过,指不定又会为难她的父母,逼他们说出她的下落,岂不是连累人家?
思量再三,她还是觉得不该回去,况且她连家在何处都不清楚,瑶林问起来她肯定露馅儿,还是别折腾的好,先谢过他的好意,而后又找借口道:“我这脸上的疤痕还这么明显,若是被我娘瞧见,定然心疼,还是等好些再回吧!”
这般说来也有道理,福康安也就没再勉强,随她的意思,养好伤再做打算。
到得闹市,各色商铺,看得人眼花缭乱,她不愿再乘坐马车,“一晃而过什么也瞧不清楚,不如下来慢悠悠的逛着。”
她既发话,他岂有不应的道理,当即吩咐车夫停下,福康安先行下马车,才立定,舒颜也跟着下来,达海十分尽责的伸出手背,好让赵姑娘搭把手,孰料主子竟然干咳一声,达海抬眸便迎上主子警示的眼神,会意的他当即收回手,一退三步遥,福康安则顺势将手腕递向她,然而她竟视若无睹,直接下来,根本不搭他手背!
达海可以发誓,他真的不想看主子笑话,可主子献殷勤居然被忽视,这尴尬的场面他想不笑都难啊!只能佯装看天,别过脸去偷着乐。
手都伸出去了,好歹搭一把啊!这也忒不给面子了吧?憋屈的福康安跟上前抱怨道:“除了我额娘,我还真没对谁伸过手,你就不能配合一下?”
大步向前走着的舒颜突然停下步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十分诚恳的感激道:“多谢你对我的这番敬意,不过咱们是朋友,你把我当长辈我有些受不起,我又不是柔弱女子,下个马车而已,无需人相扶。”
“……”究竟是他的表述不够清晰还是她的理解有问题?居然能体会到敬意也是很神奇了!
心好累,他现在不想理她,而她似乎并未察觉到他面色不愈,只顾看着周围夜市上摆着的各种摊铺,有卖竹篮小箩筐的,还有卖字画,变戏法的,每个摊子前皆有人围观,舒颜也过去凑热闹,看了会子便有人捧着锣盘挨个儿来收银子,有些人看的挺乐呵,一见要赏钱便赶紧挒开,许是真没有,也可能是小气不愿出,舒颜也明白这些走江湖的不容易,便打算给点儿意思意思,正准备掏银子,却发现自个儿根本没带,只得看向瑶林求助,笑眯眯挑眉,“借点儿银子呗!”
原本小事一桩,可她刚才惹他不悦,这会儿他正好趁机为难她,“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有银子还吗?你可是身无分文啊!”
小心眼儿,还怕她不还了啊!“之前从姨母家逃出来时带了些家当,都放在锦湘家呢!到时候取出来还你呗!”
纵使她下了保证,他依旧不肯轻易妥协,抱臂轻哼,“空口无凭,你要是不还怎么办?”
实则他就是想听她说句软话,奈何舒颜不是那样的性子,嫌他忒墨迹,眼看那位瘦小的姑娘端着锣盘走到她跟前,她懒得跟他废话,干脆拔下鬂上的发钗放入小姑娘的盘中,柔声笑道:“我没带银子,给这个可以吧?”
一看这发钗上尽是珠子,肯定能换不少银子,那小姑娘瞪大双眸,暗叹遇到了贵人,喜滋滋点头,“可以可以,多谢姐姐捧场。”
这举动着实出乎他的意料,福康安迅速自盘中拿出那葡萄石的发钗,闷声质问,“我送你的东西你居然就这么打发了?”
“那你又不肯借我银子,我总不能白看不给鼓励吧?”
她这幅义正言辞理所当然的模样把他气得不清,无奈只得给达海使了个眼色,达海立即掏出一两银子扔进锣盘中,难得有客人这般大方,小姑娘欢喜收着,鞠躬道谢,又继续向旁人求赏。
眼瞧他给了银子,舒颜这才有了笑容,福康安沉着脸将发钗又簪于她鬂间,同时警告,“不许再将我送你的东西给旁人,好好保管才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
她当时就是脑子一热,也没想太多,谁晓得他居然会这么在意,因着理亏,她也没犟嘴,乖巧点头,“晓得了,别生气啦!”
本来是生气的,可一看她眸带祈求可怜兮兮求饶的模样,他又不好再计较,自个儿生会儿闷气,没再啰嗦。
为岔开这话头,舒颜借口说饿了,“咱们去吃点儿什么呗!”
酒楼的厢房,达海早已定好,就等着主子过去,然而这位赵姑娘竟不愿去酒楼,“你别院里一日三餐也十分丰盛,我对那些佳肴没多大兴致,咱们还是找些特色小吃来解解馋。”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远远瞧见前方有个摊子写着烤肉串,尚未近前就能闻到浓郁的香气,勾得她按捺不住,不尝一口心痒痒。
福康安却觉得坐在这种路边摊吃东西有些不太雅观,遂提议道:“你若想吃,让达海过去等着,带两盘烤肉串到酒楼去也可,何必坐这儿,被来来往往的人瞧着,忒别扭了些。”
“一看你就是没吃过路边摊的人,没机会体会这种自在和惬意,实在可惜!你若想去酒楼只管去,我就想在这儿吃烤串,你吃完再来找我便是。”
说着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任他呼喊也不回头,她不愿为他而委屈自己,那他只好委屈自己,跟上她的步伐。
跟在后方的达海大开眼界,心道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再跟赵姑娘妥协,以往的少爷脾气呢?终于有个能制住他的人,着实不容易啊!
正胡思乱想着,已然到地儿,但见赵姑娘毫不扭捏的跟摊主交代道:“三十串羊肉串,微辣!”
心下感动的达海忙道:“姑娘您和少爷食用即可,奴才不饿。”
闻声,舒颜这才想起他来,一拍脑门儿懊悔不已,“险些把你忘了,那就四十串!”
“……”敢情才刚点那么多不是给他点的啊!
此时此刻,福康安的心情和他一样复杂,愣愣的看着点完串欣然坐下等待的赵舒颜,十分好奇她今晚到底能吃多少串。
更令人惊诧的还在后头,她居然还要点酒,被福康安强行拦下,“你还有伤需休养,怎可饮酒?”
“黄酒而已,没多大妨碍,吃串没酒不畅快啊!”舒颜不以为意,他却坚决不许,敲着桌子严肃制止,“吃多少串都没关系,但不能放辣,也不能吃酒!”
不让她饮也就罢了,他居然自己叫了壶黄酒,就坐在她对面,喝得起兴,边喝边赞叹,“这家的黄酒还算地道,味儿挺甘醇。”
眼红的舒颜边吃肉边瞪他,“自个儿品味,少说话!”
“好东西当然要夸赞,”说着他还又抿一口,笑赞香醇,气得她狠狠咬下一口羊肉,再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清茶安慰自己。
来时倒是好兴致,点了那么多,达海也尝了两串,最后也没吃完,临走时舒颜还不忘交代将剩下的带走,福康安不屑带东西,总觉着有失体面,“想吃明儿个还带你过来,剩的就不要了吧?凉了会有膻味。”
一边叫人拿油纸包起来,舒颜一边数落道:“你这种富家子弟怎知民生疾苦?付了银子的,带走也是光明正大,凉了再热热呗!浪费可耻!”
店家包好后,达海赶紧上前接过,不敢劳烦赵姑娘去拿。
心知拿她没办法,福康安也就没再管,转身先行。
一晚上没能喝到黄酒的舒颜心痒痒,趁着他转身的档口,迅速掂起酒壶偷抿了一口,味道醇厚,鲜甜爽口,甭提有多满足。
怕被发现的她没敢多喝,只一口便放下了,刚放桌上,就听前方有一道警示声响起,“你在作甚?”
心虚的舒颜立马松开酒瓶,讪笑道:“酒壶倒了,我扶一下而已。”
“是吗?”福康安狐疑的侧首打量着她,她哪敢再逗留,小跑着跟上前去,乖巧的跟在他身畔。
就她那点儿小心思,他猜得透透的,当着众人的面儿也没说什么,直至上了马车,放下帘子之后才盯着她质问,“老实交代,才刚可是偷喝了什么?”
生怕被他训斥,她那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否认得十分干脆,“没有偷酒啊!”
“我说你喝酒了吗?问的是茶,”福康安哼笑数落,“不打自招了吧?”
察觉入套的舒颜懊悔不已,真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即便如此,她仍旧不认,坚称自个儿没喝酒,福康安才不信她,“真没喝?让我闻闻可有酒气。”说着就往她身边凑,吓得她赶紧别过脸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许他闻,哪知他竟来掰她的手,担心被发现,舒颜拼命护着,孰料马车好像磕到什么,蓦地一晃,生怕摔倒,她赶紧伸手扒拉,想拽住什么,没了手指做遮挡,这樱唇竟瞬间贴在一处柔软上!
第30章 异样的感觉
实则他只是逗她一逗, 想看看她心虚的模样,并不会真的占她便宜,然而这马车晃得猝不及防,他尚未来得及坐好, 就被两瓣柔软骤然贴覆,相触的瞬间,一丝苏痒自心底轰然而炸, 周遭似是寂静无声,又似有什么在悄然盛放……
而舒颜更是无措, 只因这一吻看起来像是她在主动, 睁眼就见他的眸子近在眼前, 清亮墨瞳就这般与她对视着,似还噙着一丝笑意,一向大大咧咧的她面对如此尴尬的场景也窘迫得想撞墙!
受到惊吓的她赶紧从他怀中挣扎起身,迅速往后挒了挒, 与他保持距离的同时,眼睛还不自觉的往下瞄。
福康安见状还以为她丢了东西, 便问她在找什么, 舒颜头也不抬的闷声道:“找地缝。”她想钻进去啊!
恍然一笑, 福康安颇为赞许的点点头, “这个报恩的方式不错,我好像救过你三回, 也就是说你还欠两次吻。”
不说还好, 一说她更窘, 面颊烫似火烧,赶紧拿手来冰,指节的凉意霎时传来,这才令她好受一些,但羞恼的她仍不忘为自己辩解,“这是意外,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突然凑近来着。”
一番好意居然还被怨怪,福康安大呼冤枉,“只是担心你偷喝酒,对伤势不利而已。”说起这个他才想起来,“哎呀!方才突然被亲,我居然忘了闻闻是否有酒气。”
羞赧捂脸,舒颜不许他再提这事儿,“再提我就不理你了!”
“不理便不理,你以为我多稀罕。”
本是逞强的一句话,孰料她还真就不再理他,扭过脸气鼓鼓的坐在马车一角,密长的睫毛掩下幽怨,嘟起的小红唇尽显不满,瞧着她这幅赌气的小模样,傲娇中又透着几分可爱,看得他心念微动,舌尖滑过微抿的唇,也不知是残留的酒香,还是她贴吻时留下的女儿香,再细品时竟还有一丝甜美,望向车窗外时,福康安的唇角不自觉的扬起笑意,感觉和她在一起的时刻趣味又美好,即便此刻两人都不说话,可这气氛也微妙得让人十分享受,是以他打心底渴望这路途再久长一些,不要那么快停下。
他一个大男人,又是被吻的那个,自然不觉得有什么,最难堪的还是舒颜,居然是她先贴上去的,以后哪还有脸见他啊!
越想越窘迫,她总感觉身畔的他似在笑吟吟的看她笑话,可又不敢抬眸,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着,企图看向旁处,用余光来感应他的视线,看他似乎正看向左边,她才大着胆子瞄了他一眼,然而他似是有感应一般,居然回首望向她。
心慌了一瞬,舒颜强自镇定,假装极其自然的将视线自他面上转移至坐榻中间的小桌上,自碟中拈了一块儿蝴蝶卷子送入口中。
明摆着装腔作势,福康安忍不住揶揄,“才刚的肉串还没吃饱?”
偏她记仇,任他再怎么询问也不答话,装聋作哑,明明已有饱腹感,为掩饰自己偷看,还是勉强将糕点给咽了下去,食用得太过着急,以致于她感觉噎得慌,正想找茶喝,旁边已有茶盏递上前来,担心自己打嗝丢人,她也顾不得计较,接过茶盏猛饮几口,这才勉强顺了气儿。
却不知为何,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觉得好笑,就这般一直盯着她看,直至马车停下。
如坐针毡的舒颜哪里还顾及什么礼节,车才停便抢先起身逃也似的下了马车,疾步回往云泉居内。
福康安也跟了进去,本想讨杯茶喝,然而跑在前头的她一进门竟将房门给拴上,不许他进,隔着门扬声道:“我有些头晕要就寝,不方便不招待你,你赶紧回去吧!”
“谁让你偷喝来着?一口就醉,你也是能耐。”心知女儿家脸皮儿薄,定然还在为方才之事懊恼,才不肯再见他,他也就没再打扰,临走前不忘嘱咐,“既然偷喝了酒,今晚莫再喝药,以免影响药效,多喝些茶,记得擦药膏……”
几乎回回见面都会重复,听得她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舒颜不耐应承,“知道了,你怎的比雪阳还啰嗦。”
“你以为我愿意啰嗦,还不是怕你偷懒不肯涂药,万一好不了赖上我,我岂不是没得推诿。”
舒颜恨声反嗤,“真以为自个儿是香饽饽,即便没人要我也不会嫁给你,若然嫁了我就不姓赵!”
门外的福康安轻笑摇头,心道当然不能姓赵,可不就得改姓阿颜觉罗氏嘛!
未免再说下去真会惹恼她,他没再耍贫嘴,识趣离开。
看着主子一路上哼着小曲儿,悠哉悠哉的模样,达海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爷您为何不将自己的身份告知赵姑娘,一旦她晓得你们有婚约,也就不会再将您拒之门外。”
这话他就不爱听了,“那是拒之门外?那是她羞涩,不好意思面对我才会这般,此乃情,趣也!跟你说你也不懂。”
“奴才懂啊!”达海一脸好奇的继续追问,“您再多讲点儿呗!赵姑娘为何突然害羞?才刚在马车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当然不能讲,推说是秘密,“少打听这些,整日的就知道听闲话。”
“奴才若是不听闲话,怎能助您攻破柳大夫的防备,使他改变主意?”
虽然很有道理,但他的话不容反驳,福康安坚决不允许自己的威严被人挑衅,不悦眯眼瞪向他,“嘿!你小子还学会还嘴了是吧?想吃栗子就直说。”
眼看主子反手准备赏栗子,达海立马抬手去挡,谄笑求饶,“奴才知错,再不多嘴抖机灵,爷您手下留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