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旧事,恒瑞忽生感慨,却不知自个儿怎么就跟福康安闹到了今日这一步,为着一个姑娘而生嫌隙,似乎有些可笑,可舒颜对他的意义不一般,他不舍得轻易放弃,这才想争取一番,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
而外头的福康安听到这些话,回想起两人年少时的愉快时光,再联想今日自己的蛮横态度,顿生懊悔,暗恨不该仗势欺人,这般对恒瑞。
相识多年,他比任何人都了解恒瑞,晓得恒瑞是个磊落坦荡的君子,如今他可能只是想跟心仪的姑娘表明心迹,不想留下遗憾罢了,想来高傲如他,也不屑耍什么卑劣的寿诞,他这般待在外头监视人家说话,似乎不太妥当,思量再三,福康安终是改了主意,不再守于此地,转身到旁处去,给恒瑞一个表达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但看天意。
恒瑞并不晓得福康安已然离开,仍在与舒颜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事,“还有一桩事,不晓得锦湘是否与你提过,其实之前我成过亲,但婚后不到两个月,她就病逝了,从此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人也变得更加颓然,不喜与人交谈,以往我的日子枯燥如衰败的秋冬,但自从你来到府上,就如彩蝶般绚烂了我的人生,你的笑容明媚如春,我终于看到了光彩,是以很希望你能留下来,陪在我身边。”
之前她还在纳闷儿,恒瑞家世优渥,优秀的姑娘那么多,他怎会瞧得上她?今日忽闻此事,想到某种可能,她忍不住问了句,“该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很像你的亡妻吧?”
摇了摇头,恒瑞解释道:“你二人毫无相似之处,我与她成亲之前并未见过,成亲后才知她身子柔弱,洞房当晚一直咳,我看她那么痛苦,也就没圆房,说来两人尚未培养什么感情,她就那么去了。
克死母亲又克妻子,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命太硬,为着此事,我很懊恼,一直不肯再娶,其实也是因为没有钟意之人,觉得是否娶妻没多大差别,也就一直拖着。”
原来他还有这么悲惨的过往,怪不得舒颜才见他之际,总觉得他周身萦绕着一丝阴郁之气,看来不是她的错觉,而是他的经历太沉重,才会令他失去华彩。舒颜正胡思乱想着,丝毫没有留意到恒瑞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面上,眸间流动着温柔的情意,“直至遇见你,一切才变得不一样,那日你说要离开,我很不舍,一想到往后可能见不到你,我就很难受,私心里还是很希望余生能同你生活在一处,可又怕我命硬连累你,是以一直犹豫着没敢说出真心话,你意外受伤之后,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找你,担心你会因为脸被划伤而难过,我想跟你说的是,这疤痕能消除,我也替你开心,若然不能,你也不必担忧,我依旧愿意娶你,就是不知你是否敢尝试,敢不敢与我这个命硬之人在一起?”
她一直以为恒瑞生在这样的富贵人家,日子应该过得很顺心,今日听他说起才晓得他的人生竟也这般悲苦,心生同情的她温声鼓励道:“我不是迷信之人,从不信什么八字太硬会克亲人的说法,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就妄自菲薄,走自己的路,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最重要。”
一番鼓舞听得他眸光顿亮,热血沸腾,“这么说你不介意,愿意与我在一起?”
第27章
呃……她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不希望看他因为那些指点而懊丧而已,被误会的舒颜赶忙澄清,“二爷莫误会,我不是介意这个, 只是……只是对你不曾生过男女之情。”
初闻这句,他的心情极为低落,仿佛骤然自云端跌至谷底, 但一想到锦湘的话,他又怀疑她可能有什么苦衷,“你可是认为自己是汉人, 满汉不可通婚, 这才刻意回避?”
“这也算是一方面的原因,但其实更重要的是,我对你并无情愫,假如真的喜欢, 即便有什么满汉不通婚的规矩,我也不会在乎, 定会想方设法与心上人在一起, 所以, 那些规矩只是借口……”实话虽伤人, 好歹没有欺瞒,虚言只会给人带来妄念, 那才是斩不断的痛苦。小心翼翼的道罢, 她才怯怯抬眸问了句,“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已经尽量委婉,不想伤他的自尊,可若不说清楚,她又不安心,这才拒绝得这般干脆。
一字一句,经耳入心,如无情的寒风,呼啸着吹灭他眼底那一簇倔强亮着的微光,最后一丝希望也被碾碎,他还能拿什么借口去自欺欺人?
也许这份相遇的美好,从一开始都只是他在心动,而她波澜不惊,大约是他性子太沉闷,不似福康安那般风趣乐观,才未能吸引她的目光吧!
纵使痛楚满溢,他还是忍不住想问个清楚,也好让自己心死的彻底些,“可否冒昧问一句,你……是因为钟情于瑶林,所以才对我无意吗?”
骤然提起瑶林,舒颜面露讶然之色,却不知他为何会这么问,低眉窘笑着否认,“怎么可能?瑶林虽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我对他只有感激,并无其他。我没有动心,不代表你不优秀,只是咱们缘分没到吧!我想肯定还会有更好的姑娘在等着你。”
心已放在她身上,哪还会多看旁的姑娘一眼?只是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只会给她带来负担,苦笑一声,恒瑞没再多言,怅叹一声,自桌边起了身,“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既无心,我也不好强求,免得你为难。”凝着她的面容,他心底满是不舍,却也不晓得不该再继续待下去,遂向她告辞,“你且安心休养,那件事我还会继续追查,势必给你一个交代。”
窗户纸未曾捅破之前,他这么说,她还会欣然接受,而今明确的表示拒绝之后,他再为她的事奔波,她总觉着愧疚,“小事一桩,二爷不必放在心上,查不出便罢,莫要因此伤了你们兄弟二人的和气。”
明白她不想麻烦他,恒瑞宽慰道:“即便没有这件事,我与恒宾也不和,是以你不必忧心,交给我处理便是。至于锦湘,得空我会让她过来看望你。”
道罢,他勉笑转身,状似无谓,实则整颗心都被苦涩蔓延,好不容易体会到心动的感觉,奈何舒颜对他无意,满腔热忱付诸流水,除了惋惜遗憾,他还能如何?
本以为出来之后会撞见表弟,被他嘲讽,然而门口空无一人,只有几盆花迎风盛放。这倒有些出乎恒瑞的意料,他不是说要守在门外的吗?此处并没有他的身影,他会去何处?
黯然神伤的他也顾不得去找福康安,默默离开这院子,来时春景媚满园,心怀希冀盼卿同心恋,去时风骤乌云旋,怅然若失只余苦笑漫唇间。
此后不必表弟再拦阻,他也不会再过来打扰舒颜。她想见的人终归不是他,过来也只会给她添堵而已,何必呢?
人走后,周遭一片寂静,舒颜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她来到此处后,遇见的大都是心怀不轨之人,而锦湘兄妹二人诚心待她,她心非草木,多少会有些感动,但也明白这不是感情,不能因为心软就答应,现下是说清楚了,恒瑞又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她介意他命硬,所以才不愿与他在一起?他本就自卑,性子沉郁,她再拒绝,他会否很失望?
可她真不是介意这个啊!她所言皆是实话,却不知他会不会相信,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太多,方才恒瑞离开的神情尚算轻松,也许他并没有那么在乎她,毕竟相处的时日也不算太久,大约只是有一丝好感,并没有那么深刻,发觉不合适就会坦然放下吧!
如此想着,她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舒了口气,行至窗前,打开窗子,暖暖的日光透窗而入,沐于身上温朗舒适,微俯身,舒颜以手支额,半倚在窗前,赏着院中那片花圃中盛放的牡丹,紫红色的重瓣牡丹,光彩灼灼,端的是一副雍容之态,似高贵明艳的女子一般,只顾赏花的她并未注意到远处的亭中还坐着一个人。
恒瑞走后,福康安才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行至门口却未进去,拐至亭间闲坐,心中感慨万千,之前他还在想着恒瑞不该和他争抢舒颜,而今听到表兄的一番剖白,他又觉得恒瑞的前半生太不顺心,相比之下,他则事事顺利,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恒瑞难得喜欢舒颜,偏他一早就求了赐婚的旨意,若是古玩珍宝,福康安愿意相让,偏是女人,舒颜又与他同睡过一张床,他自然要负责,不可能再让与表兄。
这是原则问题,他自认没有做错,但心里终究有一丝愧疚。
愣神间,他并未察觉到舒颜开了窗,直至一声轻笑自背后传来,飘飞的思绪才逐渐收回,“来了怎的也不进屋,坐外边发什么呆?”
循声回首,福康安已敛下纷乱思绪,笑面以应,“你若是盼念,我现在就进去。”
不过嘴边的一句话而已,她才没有期待他的到来,撇了撇小嘴,舒颜揶揄道:“只是想着一白遮三丑,你若再晒黑,变丑了娶不来媳妇儿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还有你嘛!我都不嫌弃你,你还嫌我?良心不会痛吗?”说笑间,他已起身,而舒颜则自窗前转了身,还以为她是生气了不愿理他,孰料转瞬间就看到她的身影自门口闪出来,朝他这边走近。
中途离场的福康安不晓得结果,状似无意的问了句,“方才恒瑞离开时好像不怎么开心,你们有什么不愉快吗?”
“呃……”她还以为瑶林并不晓得恒瑞向她表明心迹一事,认为这种事公然议论不太好,便一笑而过掩饰道:“没什么不愉快啊!聊得挺好的,他就是那么不苟言笑的一个人,绷着脸不代表不开心,你别瞎想。”
福康安不禁在琢磨,挺愉快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郎情妾意?可看恒瑞黯然离去,不像是如他所愿,那么舒颜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正犹豫着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忽见她走到葡萄架下仰头惊呼,“哇!葡萄开始结小果子了哎!”
随行的他顺手弹她一个脑瓜崩儿,“这是开花,才四月底就能结果?傻不傻?”
“花是绿色的小果果?”可怜她一直以为这就是葡萄的果,原来竟是花!嘿嘿一笑,舒颜略尴尬,听他说六月才结果,八月成熟,她顿感可惜,“要那么久啊!看来我是尝不着这葡萄的美味了。”
为嘴伤心,也是没谁了,福康安颇为大方的放话,“随便吃,管饱,又无人与你争抢。”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有原因的,“我怕是等不了那么久,待额上的伤好一些,面上的伤结痂掉痂之后,我就该走了。”
乍闻此言,福康安微愣神,“走?去哪儿?你要回老家?”
摇了摇头,轻抚着嫩绿的葡萄叶,舒颜茫然哀叹,“我那个黑心姨母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我回老家定会被揪出来,很有可能连累父母,还是不回去的好。”
“那你还能去哪儿?”
暂时还没决定,她也不惆怅,反正脚在自己身上,可以说走就走,“天大地大,我还找不到容身之所?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姑娘家大都渴望安定的日子,对未知的生活充满恐惧,可她居然毫不怯懦,敢于去闯荡,这份胆识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欣赏她的果敢,却又不希望她离开,她若是一走了之,他就得娶那个晴云,如这般蛇蝎心肠的女子,怎配做他的妻?
如今这灵药已找到,福康安无需再为此忧虑,接下来就该跟晴云母女好好算账!摆正舒颜的身份,她也就不必再四处流离。
打从被福康安警示过之后,那西林觉罗氏的日子也不好过,整日的提心吊胆,听从女儿的话,派人到她妹妹家附近寻人,只可惜并未寻见舒颜的踪迹,不甘心的晴云又问,“可有在附近打探,是否有个叫狗蛋儿的男子?”
小厮点头道:“有一个,不过那孩子才十三岁,却不知是否是赵姑娘所说的那个。”
晴云冷哼,“这丫头果然在撒谎,额娘,咱们都被她给骗了,当初就该在府中直接解决,也生不出这些事端!”
这主意都是西林觉罗氏出的,女儿这话倒像是在埋怨她一般,理亏的西林觉罗氏讪笑道:“娘只是不想跟姊妹闹得太僵,更何况舒颜那丫头瞧着傻乎乎的,谁曾想她竟藏着这样的心眼儿。”
事已至此,再怨怪也无用,奈何这几日的打探并无成效,她们仍旧找不到舒颜的下落,却不知福康安是否找到,若然他也找不到,便算死无对证,若然被他找到,那她们母女可就真要遭殃了!
事实证明,有时候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母女二人才将小厮打发走,商议着应对之策,那边厢就有下人来禀,说是富察家的三少爷前来拜访。
话音刚落,未等下人通禀之后再去请人,福康安已然入得堂内,浑不顾什么礼数,对待这种毒妇,无需客气!
眼瞧着他不像之前那般备着厚礼,只带着长随和护卫,冷着一张俊脸,气势汹汹的跨踏而入,晴云心顿慌,总觉得他是来兴师问罪,下意识站起身来,握着扶手的手指不自觉的轻颤着……
第28章 讨好福康安
西林觉罗氏虽紧张, 却也不忘朝他行礼,以免礼数不周被指教,“大人来访,有失远迎, 您请上座,采雪,备茶去。”
采雪领命而去, 转身时听见这位三爷似是提到了舒颜的名字,难不成他已找到舒颜, 舒颜她真的尚在人间吗?
若真如此, 她也替舒颜高兴, 这么个好姑娘,若被人残害,实在可惜。
当西林觉罗氏听说他已找到舒颜时,心下暗恨, 面上还装作惊喜的模样,双手合十的感谢上苍保佑,“舒颜没事儿就好, 否则我如何跟妹妹交代啊!”
哭不出眼泪何必硬挤?见不得她这幅假慈悲的情状, 福康安冷然打断, “少在那儿惺惺作态!若不是你们母女谋害,她何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大人明察, 我是她的姨母, 绝无害她之心, 是她坚持要回老家,至于出什么意外,我真的一无所知,这当中定有误会,可否让我见她一面,与她说清楚?”
到了此时她还在狡辩,福康安真想给她上个刑,看她还敢不敢嘴硬,“按我大清律例,秀女无故缺席选秀或是找人顶替,其父为官者,革职查办,其母知情不报者,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西林觉罗氏一直报着侥幸的心态,希望此事可以就此揭过,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福康安终究还是会追查,他早已与舒颜见过,此事无法遮掩,心知狡辩无用,她只能扑通一跪,哭求放过,“夫君他在外任职,并不知此事,一切都是我这个无知妇人的主意,还望大人网开一面,压下此事,千万不要告知皇上!否则我们这个家就完了!”
她在一旁祈求,晴云却看穿了福康安可能是对舒颜有意,故意拿此说事儿,“大人可曾想过,一旦将我们揭发,那么舒颜也难逃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