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他的厚脸皮给打败的……”说说笑笑间,锦湘终于放松下来,有了笑颜,“你能如愿嫁给自己的心上人,实属幸运,我与慧裕身份有别,满汉不通婚,可那是他们的规矩,我不在乎,只要他愿意坚持,我就不会放弃!舒颜,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不要像我家人一样劝我回去,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走下去怎会知道能不能幸福呢?也许前方一马平川,也许是悬崖深渊,不论哪一种我都要亲自尝试,否则绝不甘心!”
若换成是舒颜,大约她也会如锦湘这般义无反顾吧?旁人越是不看好,就越想证明给他们看,她的选择是对的,当然,假如赌到最后真的输了,她也不会怨天尤人。
思及此,舒颜也不会再费口舌劝说什么,“我尊重你的决定,也希望你能如愿,循规蹈矩的人太多了,总会有几个不服世俗观念之人敢于反抗命运,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坚信自己是幸运的那一个!”
难得会有人跟她说这样的话,锦湘心下感动,鼻头微酸,紧握住她的手,心中感慨万千,泪,突然就这么滑落了,“舒颜,谢谢你一直鼓励我,你是第一个跟我说这种话的人,你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只有你真正理解我。当你所坚持的事被所有人反对的时候,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整颗心都是抑郁的,既要顶着压力坚持下去,又会不断的怀疑自我,每日都活在煎熬之中,但一看到他还在我身边,我就觉得再煎熬也是值得的,只要最后我们能在一起就好!”
舒颜想说的是,那是因为她所在立场不一样,她是朋友,当然会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但若是父母,怕是任谁也舍不得自家女儿去冒险。
正待劝慰,门忽然被打开,原是马慧裕不顾伤势下了帐,估摸着是听到她们的话,才忍不住出来。
锦湘见状赶忙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拥入怀中,满目歉疚的自责着,“对不起,锦湘,都是我不好,害得你左右为难,不过我知道道歉没用,我该做的就是尽自己所能给你幸福,不让你后悔跟着我!”
如此有担当的态度,舒颜听着也替锦湘感到欣慰。她本不想在此打扰他们,可锦湘主动开口要求她留下用午膳,还给柳白微拿了银子,请她跑腿去买菜,柳白微怎么也不肯接,“我这儿有银子,你二哥已经给过我许多,你就不要再与我客气了。”
这午宴颇为丰盛,众人都没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只坐在一起,把酒言欢,马慧裕饮不得酒,只以茶代酒敬她们两杯,而后便回房歇着,毕竟伤口在腹部,他不能久坐。
宴上其乐融融,大伙儿都期望着事情能往好的方向发展,舒颜一直认为还有机会再见的,却没想到这竟是她与锦湘共聚的最后一场离别宴。
几日后,当恒瑞再次去柳家见妹妹时,却意外得知锦湘已然和马慧裕一道离开此地!
“他的伤好了吗?锦湘这丫头也忒没分寸了些,怎的说走就走,也不等我过来打声招呼?”
柳白微也很无奈,“马公子的伤势好的差不离,但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们一心要走,我实在劝不住,只得由他们去了。”
眼看恒瑞忧心如焚,柳白微又劝道:“恕我直言,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觉得那个马公子人还算不错,值得锦湘为他义无反顾,反正她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倒不如就这般放她离去,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之人。相信你也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快乐吧?”
她若能幸福,恒瑞求之不得,可马慧裕的情况,如何给她带来保障?
“就怕她以后发现这日子太清苦,根本不是她想象得那样美好,到时候后悔又该如何是好?她惯被人伺候,不会洗衣不会做饭,马慧裕家境贫寒,连个丫鬟都请不起,她跟着他能有好日子过吗?”
可是柳白微分明瞧见马慧裕受伤的这些日子里,锦湘一直在伺候他,帮他洗衣,甚至还亲自下厨,向她请教如何熬粥,这本是郎情妾意之事,然而在恒瑞听来越发心疼他妹妹,“她以前可是什么都不会的,如今竟要为他做羹汤,往后岂不是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这不是马慧裕受伤嘛!他若是好好的,定然不舍得锦湘为他做这些,”恒瑞这般紧张的态度,倒令柳白微觉着好笑,劝他换一种方式去看待此事,“喜欢一个人之后,就愿意为他去学一些东西,为他做什么她都觉得是甜蜜的,马慧裕也很疼惜她,我想等他伤好之后,肯定会想办法挣钱,让锦湘过上好日子。”
此时的恒瑞悔不当初,暗恨自己不该犹豫,若然他那天就将人带走,那锦湘就没机会跟马慧裕再在一起。
柳白微却不这么认为,“你是否想过,假如她真被你带回家,也许她一怒之下会做出更极端之事,万一她想不开而自尽呢?那才是真正的后悔都来不及!与其将她逼上绝路,还不如随她的意,让她跟马慧裕在一起,至少还有幸福的可能。”
现下锦湘已然离开,她是否幸福他都无从管束,恒瑞也不确定自己的放任是对还是错,唯有暗自祈祷,希望马慧裕真的是她的良人。
待他情绪平静些,柳白微才又接着道:“锦湘说了,等她安定下来之后会与我报平安的,若有她的消息,我定会通知你,你尽管放心。”
而后她又自袖中掏出一物递给他,“你给我的那些银子我都给了锦湘,应该足够他们维持一段时日,我寻思着你没有新钱袋,便自个儿做了一个新的,做工不大好,万莫嫌弃。”
青色的钱袋上绣着银杏叶子,线条流畅,针脚细腻柔和,瞧着很是舒心,她如此有心,恒瑞也不好拒绝,遂抬手接过,笑赞道:“柳姑娘谦虚了,你的绣工可比锦湘好太多,她给我做的腰带,回回我都不想带,还得找人再改改。”
亲眼看着他接过钱袋,柳白微那忐忑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这几日她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将钱袋送给他才能不显得太突兀,方才拿出来时,看似平静,实则她那颗心一直在狂跳,生怕被拒绝,还好他最终接下了,为掩饰自己的慌乱,她顺口应道:“腰带我也会啊!得空我给你做一条。”
她应得这般干脆,恒瑞倒觉不好意思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你整日要忙着给人看诊,得空就歇着,无需费心做这些琐事。”
“没关系的,反正我晚上睡不着时都会做点儿什么小玩意儿,一条腰带不在话下。”
她始终不敢表明什么,只能借这些小事传递着那深藏在心底的爱慕,既期望他能明白,又怕他明白之后就开始远离她,不愿再见她,那种复杂的情绪一再交织,既纠结又甜蜜。
实则恒瑞隐约能感觉出一丝异样,但又觉着应该是自己想多了,毕竟他比柳白微大五六岁,又是个丧妻的不祥之人,从来就没人对他生出真感情,是以他也就没去多想,收了钱袋就此告辞。
恒瑞转身的背影再次牵动了柳白微的心,她多希望自己能像锦湘那般大胆,可又深知锦湘与马慧裕是两情相悦,她却只是单相思,且恒瑞都说了,满汉不可通婚,她又是汉人,想来恒瑞根本不会考虑她吧?
既甜蜜又怅然,打算死心又忍不住怀揣希望,她自己都不晓得该拿自己怎么办才好。
当舒颜得知锦湘已离开京城的消息时,她倒没有多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与其担忧,倒不如祝福,祈愿他们能慢慢的过上好日子,也不枉锦湘义无反顾的跟他一场。
夜幕降临之际,已然洗漱入帐的舒颜翻出枕畔的信封,这封信早上她已拿到手,一直忍着没拆开,就怕那会子一看完,又没得看了。一入夜就思念满溢,她再也忍不住,将信封拆开,看看瑶林究竟给她写了什么,打开对折的信纸一看,但见上书一首诗:愿借清辉诉衷肠,载我情思飞轩窗。
一别数月不得依,问卿可觉锦衾凉?
冬日里,这一个人的被窝的确不容易暖热,纵有汤婆子取暖,回回午夜梦回时瞧着枕畔空无一人,瞬时就被孤寂包围,好在她还有他的信,每月一封,而今已然攒了许多,都放在枕畔,每每想念他之际,便会拿出来瞧一瞧。
战场上作战之际,他是为家国,坐下来写家书时,一撇一捺,都是为她,这字迹遒美健秀,怎么瞧怎么顺眼,她甚至还会去想象,他亲笔写下这些信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里,她都是靠着他的信度日,福康安一写信总有说不完的话,除了会给她写情诗之外,还会将自己在军中经历的一些事分享于她。
譬如某天夜晚,土司之兵趁着雪雾迷蒙,登山袭击副将军常禄保所驻扎的营地,福康安听到告急枪声,立即督兵赴援,历经一场恶战,成功击退土司的进攻!
还有一回,驻扎在山麓上的土司借着大雨的掩护,筑起两座碉堡,一旦碉堡筑起,易守难攻,福康安当机立断,率八百士卒于夜间冒雨攻打碉堡,杀敌毁碉,以绝后患!
京中的乾隆得知此事,还特地颁旨褒奖,嘉许他有勇有谋,壮军威、破贼胆!
反正这信无非就是两点,表达如何想她,顺道儿夸一夸自个儿的丰功伟绩,末了还要说一句,如我这般英勇的男人居然是你的夫君,可有觉着自豪和荣光?允许你嘚瑟一下,谁让你夫君我有实力呢!
捏着信纸的舒颜瞧着瞧着便轻笑出声,暗赞不愧是福康安,一如既往的爱耍嘴皮子外加厚脸皮,不过他头一回打仗就能如此果断,的确值得称赞,但还是想提醒他,戒骄戒躁!
她倒也想回信,奈何他们打仗居无定所,她就是写了也不知该往哪儿寄,唯有将思念藏心底,任它满溢。
转眼就到了乾隆三十八年的十月间,福康安仍未归来,且已经两个月都没给她写信,难不成是战场那边出了什么事儿?舒颜颇觉心焦,忍不住去往公主府,找二嫂打探军情,容璃并未听到什么风声,“应该没什么状况,若然有事,你二哥该跟我说了,他最近在张罗太后的寿宴呢!这会子不在府上,等他回来我再问问。”
没有大消息便是好消息,不过福康安两个月不来信实属不正常,却不知究竟是何故。
正思量间,忽见那拉氏身边的丫鬟来请,说是太夫人请她过去问话。
依稀记得上回那拉氏找她是因为宝芝告她的状,这回却不知又是为什么事儿,容璃担心她被为难,打算陪她一道前往,岂料那丫鬟竟拦她的路,“公主见谅,太夫人说只许三少奶奶一个人过去。”
这要求越发令人起疑,究竟有什么要事,只见老三媳妇儿,不许旁人跟着?福康安临走前特地嘱咐过她和福隆安,好生照看他夫人,她可不能让弟妹出什么岔子,眼下情况有异,她必须跟随前往!
容璃对待下人一向温善,今日也忍不住端起了公主的架子,肃声警示,“放肆,本公主的驾你也敢拦?浑忘了规矩二字如何写!”
甚少见到公主发脾气,丫鬟吓得赶忙跪地求饶,再不敢拦阻,舒颜是想着上回已成功的让婆婆厌憎宝芝,应该不会是她又来搞什么鬼吧?
可她一向规行矩步,还能犯什么事呢?至于让婆婆这般兴师动众的带她过去问话?难不成是锦湘被人找到了?那也不至于找她的麻烦吧?
舒颜百思不得其解,一路上都忐忑不安,好在有公主陪着她,给她壮胆,她才勉强撑住,只是这镇定在到得太夫人院中,见到跪在堂下的女人那一刻,统统瓦解了!
只因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晴云本尊!
第62章 晴云只有一个
晴云她……她怎么会在这儿?心虚的舒颜狠掐自己的掌心, 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输了阵仗,得装作与己无关并不认识她的模样, 才不容易令人怀疑,强自镇定着,她很快就将视线转移, 依礼向那拉氏请安。
立在一旁的宝芝得意洋洋的指证道: “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你根本就不是晴云,这才是真正的晴云!你只是她的表姐妹赵舒颜!你这个冒牌的汉家女子胆敢冒充满洲人,还妄图嫁入富察府,当真是心机深沉!”
斜觑了跪在地上的晴云一眼,舒颜微蹙眉, 面露不屑的瞥向宝芝, “你可真是不消停, 变着法儿的诬陷我, 随便找来一个与我有几分相似的女子, 就说这是我的表姐妹?不怕笑掉旁人的大牙?”
“这是事实!”宝芝得意哼笑, “上回你说我诬陷你, 没有证据, 这回可是找来了人证, 你还如何狡辩?”
“晴云,你自个儿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在儿媳来之前,那拉氏已然听这所谓的真晴云讲述了一遍大致经过,那拉氏虽对宝芝没了好印象, 可她信誓旦旦,令那拉氏不得不对儿媳起疑,只能将人叫来对质。
那晴云还真就说了出来,说自个儿的确是总督之女,被赵舒颜顶替选秀,冒充她嫁入富察府。
虽然这是事实,舒颜也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哦?照你所说,无端端的,你一个闺阁千金,怎会随随便便就被一个汉家女子顶替?你父母都不知情的吗?”
一提到父母,晴云明显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说下去,“我额娘她其实知情,因为那时候我年少无知,有个心上人,不愿入宫选秀,这才会找人顶替。”
实则晴云是怕舒颜被戳穿后与她对质,不得已这才道出实情,孰料舒颜竟借此反驳,“若然真如你所说,你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才不愿入宫选秀,而今我帮了你,你不应该很感激吗?又怎会反过来将此事捅出来?这不合常理!分明是受人唆使,诬陷于我!宝芝,即便你讨厌我,也不至于给我泼这样的脏水!”
就猜她死鸭子嘴硬,宝芝一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说是还有晴云的婶婶做证人,“让她来认一认,便知谁是真的晴云!”
那婶婶一过来,两厢一对比,便指着真正的晴云说她是真的,舒颜依旧不认,说她们合伙坑害于她,那拉氏只觉头疼,“这可是晴云的亲戚,她总不至于认错!你到底是何身份,最好从实招来,再敢绕弯子,我就要动用家法了!”
跟来的容璃眼看婆婆动了怒,忙上前劝和,“这宝芝一直都与弟妹有矛盾,估摸着是记恨旧仇,这才故意找人陷害弟妹,额娘,您千万不能上她们的当!”
舒颜坚称自己是真的晴云,那拉氏已被她们绕糊涂了,气得命人呈上鞭子,要对舒颜用鞭刑!
事已至此,舒颜暗叹今日怕是难逃一劫,想来婆婆早就看她不惯,碍于瑶林在家才一直没动她,而今瑶林远在金川,婆婆才会无所顾忌的对她下手,这场皮肉之苦,估摸着是吃定了!
容璃不忍见她受苦,一再求情,甚至不惜搬出福康安来压婆婆,“三弟为国效力,殚精竭虑,倘若他回来晓得夫人受了这样的委屈,定然不会轻易罢休!额娘,您不能只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不如找晴云的母亲过来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