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属东六宫,永寿宫则属西六宫,从这里就得分开了。
李氏一听,笑得有些尴尬,“那妾身就先往永和宫候着贝勒爷和年妹妹了。”
胤禛回头叫年筠淼:“走吧。”
年筠淼朝李氏微微点头,跟上了胤禛的脚步。
李氏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冷然挑起一侧唇角。
长街上走了一路,年筠淼都是死气沉沉的模样,结果一到永寿宫门口,她立马机身抖擞,瞬间判若两人。
胤禛瞥她一眼,“你还挺机灵。”
“那是,”年筠淼理了理额前的头发,小嘴一翘:“家丑不可外扬。”
永和宫的院子里植的是樱花树,一阵风过,樱花雨下,有几片正好落在年筠淼的侧首的发髻上。
胤禛抬手替她摘掉花瓣,语气嘲讽:“谁与你是家人。”
“是是是,”年筠淼没好气道:“等在永和宫的李氏和弘时那才是你的家人,一家人共乘一辆车,我这个外人只能孤零零跟在后头了。”
胤禛听她说话跟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心情忽然好了些,这姑娘好像总有办法叫人对她生不起气来。
第44章
胤禛和年筠淼给贵妃行了大礼,贵妃自是喜笑颜开,七七八八赏赐了好些东西,大多数都是给年筠淼的补品。
年筠淼看着摞成小山的阿胶,桂圆,红枣、燕窝,心想这催婚催孕难道是中国的传统文化?
这还不够,佟贵妃还□□芸去请太医来,说要给年筠淼请平安脉。
年筠淼连连摆手:“贵妃娘娘,臣妾身体挺好的,不必劳烦太医了。”
佟贵妃递了个眼色给她,道:“好不好的,太医诊了脉才知道。”
春芸利索,已经打了帘子出去了。
“哦对了,”佟贵妃笑眯眯道:“过几日皇上要往塞外巡游,本宫向皇上求了,筠淼可以跟着一起去。”
跟随皇上出巡,依例阿哥们是不能带女眷的,在这之前只有太子获得恩准带福晋同去,但也只有一次。
“筠淼是本宫的义女,身份自然是不一样,”佟贵妃朝年筠淼招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话里有话的嘱咐着,“这次出巡得入了秋才会回宫,四五个月呢。”年筠淼赔着笑脸,一下下点着头。
听贵妃这意思,这是要带着造人的任务出行。
佟贵妃靠近年筠淼,小声道:“老四膝下孩子太少,你们得加把劲儿啊。”
年筠淼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只是傻笑着不说话。
她本来白,面色变红尤其明显,只消一眼,胤禛就能猜到佟贵妃跟她说了什么。
这些年佟贵妃一直替他操心子嗣的事,原先福晋乌拉那拉颇得她的欢心,奈何她先天不足,小产了一胎,怀着弘晖的时候在榻上躺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生下来,孩子的身体也弱得很,小病小灾的就没断过。弘晖夭折,福晋的年纪也大了,再生育怕是也不可能了。
李氏的身体虽说是好,也能生养,但佟贵妃不喜欢她假模假式的那一套。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年筠淼这样既称心意又年轻的可人儿,贵妃只恨不得叫她明天就怀上。
胤禛轻咳两声,面不改色对贵妃道:“贵妃娘娘,今日这茶不错。”
佟贵妃瞪胤禛一眼,抿唇笑笑,着年筠淼的手道:“老四这回啊终于开窍了,本宫还没见他对哪个人这么上心呢。从他头一回大清早进宫,拐弯抹角地跟求着本宫去德妃那里护着你,本宫就知道这一物降一物,老四啊是遇上能降住他的人了。”“你突然间去了扬州,本宫就闹不明白了,就问老四是不是与你之间生了误会,老四竟然跟本宫说,说你是一只鸟,把你圈在笼子里,你会不高兴的,还不如天高任鸟飞呢。”
佟贵妃眉目温柔,伸手在年筠淼脸上轻轻抚了一下,慨然道:“还好你飞回来了。”
年筠淼半低着头,有些不敢看贵妃,她不太会处理这样煽情的时刻,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一旁佟贵妃还没有放过她的意思,温然道:“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你不在的那几年,本宫瞧着老四的魂儿都不在了。”
年筠淼勉强笑了笑,紧张得都要吃手了。
“儿臣那么没出息吗?”胤禛倒是落落大方,笑道:“贵妃娘娘怕不是记错了?”
“他呀就是嘴硬,”佟贵人将年筠淼鬓边垂下的一缕头发替她别到耳后,轻声道:“老四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事儿都砸平了往心里搁,半个字都不往外吐,你别听说他说什么,只看他做什么。”
说着话,春芸带了太医来给年筠淼诊脉,佟贵妃看着胤禛从进来就一直时不时地转转肩膀,揉揉脖子的,就对太医道:“一会儿也给四贝勒瞧瞧,本宫看他脖子不大舒服。”
太医悉心给年筠淼诊了脉,回话道:“侧福晋体内湿热较重,脾胃虚弱,胃不和则卧不安,想来侧福晋素日里恐受多梦,觉浅的困扰。脾胃健运,则气血生,脾胃运化不好,自然会血气亏损,微臣瞧着侧福晋嘴唇略显苍白,轻微的干裂起皮,也是脾胃虚弱所致。侧福晋晨起可会眩晕,每月月信将至,是否小腹坠疼难忍,严重时会恶心呕吐?”
年筠淼点点头,她原本就痛经,虽然穿越之后严重了些,但她也没当回事。佟贵妃眉心慢慢拧起一个小疙瘩,急切地看向太医:“这样严重?”
“侧福晋的身体状况的确不好,”太医垂首道,“敢问福晋是哪里人?”
年筠淼一愣,“哦,湖北人。”太医点头,“南方湿气重,湿气侵入体内又运化不出,久滞之下,必生疾病。不过京师气候干燥,对福晋的身体大有裨益。微臣先开几服药,福晋先用,两个月后,微臣再为福晋请脉。”
“那快去吧。”贵妃催促道,又握住年筠淼的手,后悔连连,“瞧瞧,就不该让你去扬州,江南那地方虽说景致好,但到底潮湿,往后不能由着性子胡来了。”
年筠淼笑应着说没事儿,一抬头正好撞进胤禛蒙着淡淡水汽的眼眸中。
听了太医的话,胤禛的心里针扎一样,她被迫跑去扬州躲了三年,若是没有那三年,她的身体会不会更好些?
给年筠淼诊了脉,太医又来看胤禛的脖子,叫他抬了抬胳膊,捏了捏几个关节处,都无碍,便道:“四爷这是落枕了,想是夜里没睡好,被压着了,用热毛巾敷一敷,微臣再拿几贴膏药给四爷,三五日也就好了。”
贵妃原本正在忧愁年筠淼的身体,一听这话,忍不住眯着笑眼看向年筠淼。
年筠淼讪讪笑着,眼神乱晃,都不知该看向何处。
从永寿宫出来,胤禛打发高无庸带着贵妃差遣的几个太监,将赏赐的东西先送回到马车上去。没了高无庸跟着,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稠密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胤禛的步子比来时慢了许多,年筠淼跟着他的节奏,慢悠悠地走。
“身体这样不好,为什么不说?”胤禛忽然开口,语气不善。
年筠淼低着头,小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胤禛瞥她一眼,无奈道:“也不知在你眼里什么是大事。”
年筠淼不答反问:“那在四爷眼里什么是大事?”
很多年后,胤禛回答了年筠淼这个问题——
只要你跟着我,就没有什么大事。
第45章
李氏与德妃的关分外亲厚,胤禛这个亲儿子都没法。一方面是因为李氏的确会来事儿,小嘴极甜,每每都能把德妃哄得喜笑颜开,但更重要的是佟贵妃不待见李氏,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德妃因此便更给李氏脸面,也时常叫她带着弘时进宫来见一见。
往永和宫去要先经过承乾宫,到了承乾门门口,胤禛忽地停了下来,神情凝重地望向承乾门。
年筠淼走了两步才发现胤禛没跟上来,转身一看,他微微佝偻着背站在一片浅浅的树荫里,影子与树荫重叠拖得很长,衬得他侧影更显单薄,年筠淼这才发现,他其实很瘦。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着,淡淡的悲伤从他身上一圈圈荡漾开来,渗入周围的空气中。
与承乾宫相邻的永和宫里传来弘时的笑闹声,此刻显得尤为不真实,仿佛这一堵墙隔开的是天上人间。
“我从小是在承乾宫长大了,孝懿皇后对我很好,”胤禛的声音像清晨薄薄的雾气,轻轻的,落在人心上是湿湿凉凉的,“承乾宫空了快二十年了,永和宫却一天比一天热闹。”
说完,胤禛没有再理会年筠淼,抬脚往永和宫去了。
年筠淼看着他被拉长的身影将他的步伐都拖得沉重起来,他似乎从来都不快乐。
德妃正坐在廊下看着两个孩子满院子追着跑,李氏站着她左手边,右边的人是……完颜瑾。
年筠淼一进门就看见他们三个人站成一排,就像是年筠淼的黑粉的组织,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还真是叫人瘆得慌。
就在年筠淼脚步稍稍停滞的瞬间,胤禛轻轻地攥了攥她的手,虽是蜻蜓点水的一下,但是对面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说实话,还是很过瘾的。
跟弘时一起玩闹的是胤禵的孩子,叫弘明,自打完颜瑾生下弘明之后,一年有半年时间都带着孩子在永和宫住着。
年筠淼是头一回见头一回见弘明,不过这孩子就算是放在大街上,年筠淼也认得出他是胤禵的儿子,长得实在是太像他阿玛了。
想到胤禵也当了阿玛,年筠淼心里忽然生出些异样的感慨。
弘明比弘时小一岁,走路时步子还有些不稳,看见年筠淼也不认生,跌跌撞撞地扑进年筠淼的怀里,笑嘻嘻地将年筠淼抱住,年筠淼一弯腰就把孩子抱进了怀里。
“哎呀呀,弘明很喜欢四婶呢,“完颜瑾小跑着过来,声音又细又尖,带着故意张扬的喜悦,她朝着弘明伸出手,“来,弘明到额娘怀里来,别累着四婶了。”
结果弘明藕节似的小胳膊牢牢攀住年筠淼的脖子,奶声奶气道:“四婶抱,四婶好看。”
胤禛头一回觉得他这个侄子将来或许能成大器。
童言无忌,完颜瑾的脸上可挂不住,讪讪道:“这孩子,嘴真甜。”
说着就伸手要把弘明从年筠淼怀里拔下来。
?“稍等。”
胤禛拦住完颜瑾,一只手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玉佩,拴在了弘明的手腕上,笑着拍拍弘明的小脑袋:“你夸四婶,伯伯高兴,礼尚往来,这块玉佩送给你好不好啊?”
弘明点点小脑袋,“谢谢四伯,谢谢四婶。”
完颜瑾虽然强撑着嘴角向上勾,脸上实则没有一丝笑意,她就不明白了,怎么但凡有年筠淼的地方,别人就只能给她做配角。
她是胤禵的嫡福晋,还给他生个了儿子,年筠淼一个才过门的侧福晋,也没有生育,怎么就天生像是比她高了一等似的。
胤禵中意她,为人冷漠的四爷也对她如此关怀备至,凭什么她生来就要被捧在手心里暖着护着?
德妃见完颜瑾不高兴了,开口打圆场:“你们俩从永寿宫来?”
胤禛恭敬道:“是。”
德妃往胤禛身后一扫,“高无庸没跟着?“
“原本是跟着的,从永寿宫出来,差他去马车上送些东西。”
德妃点头:“本宫这里也有些东西要给筠淼,那就一会儿差人给你们拿过去吧。”
年筠淼垂眸浅笑:“谢额娘。”
德妃的目光悠悠从胤禛和年筠淼身上掠过,她很欣慰,她应当是做了正确的决定,因为今天站在她面前的四阿哥,有生以来头一次,从内自外透漏着冰雪消融的后的柔软。
躲在德妃身后的李氏脸上虽然一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但心里一点点暗了下去。先前见胤禛丢了年筠淼独乘马车叫她无端端生出些浅薄的得意来,可此刻她那女人的直觉已经为她吹响了开战的号角。
进府以来,虽说不是专房之宠,但也招了福晋和钮祜禄氏的眼热,她是极满足的,她陷入自我满足的温柔乡里太久了,年筠淼的出现如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李氏浑身的每个毛孔都警觉了起来。
从宫里出来已近午膳时分,德妃本欲留着用午膳,别胤禛婉拒了。
弘时跑闹了小半天,累了,蔫儿哒哒地靠在保姆怀里,眼看着就要睡着,胤禛便顺手推舟叫保姆抱着弘时与李氏一同乘车,自己则挤上了年筠淼的马车。
年筠淼看了一眼胤禛,抿了抿嘴唇没说话,登上了马车,年筠淼才弯起嘴角笑问:“四爷今日对筠淼也太仗义了。”
胤禛沉着眼皮半吊着眼梢睨过来,“你说的,家丑不可外扬。”
年筠淼双手抱拳,目光灵动,脆生生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
胤禛淡笑,“今日对你最仗义的当属弘明了。”
?提起弘明,年筠淼简直乐不可支,摸了摸自己鼻梁,笑道:“可算是报了当年完颜瑾砸我那一冰疙瘩之仇了,险些被她砸得流鼻血。”
想到这里,年筠淼朝着胤禛鼓了鼓腮帮子。
胤禛意会,笑问:“怎么,又想说谢四爷了?”
年筠淼低头搓手,有些不好意思,他确确实实帮过她太多,道谢的话说得太多就有些软绵绵的了。
看着姑娘笑起时嘴角浅浅的梨涡,胤禛没出息地想,能看着她笑已然很好,真心不真心的与往后几十年朝夕相对的时光相比,也没那么重要了。
再下马车的时候,胤禛自然而然伸手扶了年筠淼,年筠淼微微一愣,将自己的手浅浅地搭入他的宽厚干燥的手心里。
佟贵妃赏赐的东西多,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
李氏假意奉承道:“贵妃娘娘出手真是阔绰,年妹妹好福气。”?年筠淼随手拿了一盒朝鲜国进贡的红参递给李氏:“姐姐别嫌弃。”
“这样好的哪里能嫌弃呢,谢过妹妹了。”
李氏接过红参,虚虚地施了一礼,与保姆陪着弘时一道先进屋里去了。
年筠淼喝了口水,也没歇着,又挑了几样东西往福晋房里来,福晋一见她来,笑道:“正巧,我才请了贝勒爷来看预备好的明日的回门礼,正要差人去唤你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