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了,小姐放心,”淑雯搓着衣襟,小声道,“小姐没跟四爷圆房的事儿奴婢没跟老妇人说。”
“那就好,你说了,她只能跟着干着急也实在无用。”“奴婢知道,”淑雯讨好地往年筠淼身边凑,“那小姐不怪奴婢了?”
年筠淼笑着瞪她一眼,掐了掐她的脸蛋,“我能怪你嘛?小叛徒。”
淑雯抱着年筠淼的胳膊,轻轻依靠在年筠淼的肩头,打量着四周,语气轻轻:“这间屋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年筠淼抬头环顾一圈,她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也就是从扬州回来到出嫁前的那几个月,但是想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心里还是有些感概。
她伸手指着床榻上边吊着的铃铛,对淑雯道:“走的时候那枚铃铛带着吧。”淑雯顺着年筠淼的手看过去,点点头,“等回去奴婢再把它栓到小姐的床榻前。”
宴席结束,宾客慢慢散了,年筠淼也该回府了。
年夫人一路拉着年筠淼的手送出来,虽是眉眼带笑,但眼眶仍是红了。
“母亲,那我走了。”
年筠淼朝着年夫人施了一礼,便要由淑雯扶着上马车。
胤禛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贴了过来,不动声色地从淑雯手中接过年筠淼,另一只手抚在她后背上微微用力向上托,“当心些。”
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浑厚低哑,听起来又有些烫耳朵,年筠淼不由得看了胤禛一眼。
对视瞬间,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清水一片,别说情/欲了,就是连情绪也找不到。
年夫人看到这一幕,面上虽是不显,心里则是欢喜极了。
上了马车,胤禛就一直闭目眼神,他的眼皮都有些泛红,想来喝的不少。
年筠淼托腮瞧着他,突然想起初次在书房见他,他对自己那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的人,虽是一样的眉眼五官,一样冷漠淡然,但总觉得哪里变了。
胤禛微微挑起眼皮,见年筠淼望着自己出神,忽然开口:“看什么呢?”
“四爷喝了不少酒吧?”年筠淼吸吸鼻子,“这车里的酒气越来越重了。”胤禛慢慢睁开眼,揉了揉眉心,低哑道:“是喝了不少。”
年筠淼朝外头看了一眼,道:“马上就到了,回到府里得喝些醒酒汤。”
胤禛点头,“嗯,是得喝些。”
这个时候年筠淼还不知道,他的这句是得喝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了马车进到院里,过了正屋寝殿,又过了书房,胤禛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眼看着前头就到年筠淼的屋子里了,她喊住胤禛:“四爷,不去歇歇。”
“歇啊,”前头的人脚步没停,随意抬手一指:“这不就到了嘛。”
年筠淼哼唧一声,“我也想歇歇呢,鸠占鹊巢。”
胤禛忽然停了脚步,年筠淼只顾着低头生闷气,直接撞了上去。
“怎么不走了?”她捂着额头,推了推胤禛。
胤禛摁住年筠淼的脖子,嘴角噙笑,俯身在她耳边道:“这是四贝勒府,我的地方,什么时候轮到我鸠占鹊巢了?”
“也对,”年筠淼很是随和,“那就是雀占鸠巢。”
胤禛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有来言你必有去语呀。”
说着话,手还捏在年筠淼脖子上就牵着她往屋里去。
“四爷先松手,压到我头发了。“年筠淼挣脱出来,一面搓着脖子,一面还不忘叫淑雯去煮醒酒汤。
转瞬的功夫,胤禛已经躺在条山炕上了,鞋也没脱,懒懒散散地搭在炕沿外。
年筠淼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真困了就床上去睡觉吧。”
他翻了个身,手垫在脸下,含糊道:“鸠巢留给你吧。”
“还真是仗义。”年筠淼扯过薄被给胤禛盖上,又低头看了看他仍穿在脚上的那双靴子,按理说是该给他脱下来啊,但是给他脱鞋有些太奇怪了,说实话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鞋,年筠淼还没跟别人脱过鞋呢。
“就不脱了吧,反正被子也不大,脱了鞋,脚也盖不上。”她在心里努力地说服自己。
等到淑雯端了醒酒汤来,胤禛已经睡熟了,年筠淼刚躺下。
淑雯看着鞋也没脱,姿势扭曲,蜷缩在炕上的胤禛,心有些虚,小声问:“福晋,您就叫四爷这么睡啊。”
“那怎么办?”年筠淼朝炕上看了一眼,“他非要跟来的。”
“那……那奴婢……”淑雯琢磨着,“奴婢去给四爷把鞋脱了吧。”
“也行。”年筠淼觉得自己大概就盼着淑雯这么一句话呢,笑眯眯道:“我太懒了,你代劳一下。”
不给脱吧,说不过去,给他脱吧,又实在觉得奇怪,下不了手,这下好了一举两得。
淑雯瞧着年筠淼如释重负的样子,实在弄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脱个靴子就能叫小姐这样为难和害羞,在她眼里这都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胤禛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给自己脱鞋,以为是年筠淼,眼睛虽然睁不开,心里还算清明,想着这姑娘总算是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第47章
胤禛平日里习惯不歇中觉,即便是像今日为了醒酒,也不过睡了半个时辰,他醒的时候,年筠淼还腻腻歪歪在榻上没睡着呢。
“四爷这么快就醒了?”年筠淼从床幔后探出半个脑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已经坐起来的胤禛,这个人也太自律了吧。
淑雯闻声急忙将温着的醒酒汤端了来,退下时朝着年筠淼挤了挤眼睛,示意她伺候四爷更衣穿鞋。
年筠淼只当没看见,盘腿坐起,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胤禛抿了两口醒酒汤,搓了把脸,抬眼看向年筠淼,低声道:“有些头疼。”
年筠淼装作听不懂的样子,顺着他的话说:“四爷今日真是喝的太多了。”
胤禛撑着额头,看过来的眼神暧昧绵长,直勾勾地盯着年筠淼,嘴角轻轻上扬欲笑未笑,那模样落在年筠淼眼里只有四个字——斯文败类。
年筠淼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脸去。
胤禛低沉的声调软了几分,又说了一遍:“我头有些疼。”
这一声叫年筠淼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怎么像撒娇一般,她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罢了罢了,”胤禛自己也臊了,弯腰穿鞋,给自己找面子,“不逗你了。”
年筠淼弯着眼睛眼看着胤禛穿戴好了就要起身,急忙跳下床,鞋也没穿,两步三步就又跳上了炕。
她双手搭上胤禛肩膀,摁着他坐下,笑盈盈道:“贝勒爷话都说到这份儿上,筠淼总不能就这样放了贝勒爷走,我给您揉揉。”
胤禛这会儿拿起糖来了,哼笑一声,“你还不算是块朽木。”
“贝勒爷能不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年筠淼往指尖上倒了些薄荷油,稍稍搓热,跪在胤禛身后,轻轻摁住他的太阳穴绕着圈儿地揉。
手上揉着,嘴里也不闲着,玩笑道:“我昨日才给贝勒爷揉了肩膀,今日又给贝勒爷揉额头,贝勒爷觉得我用着可还算顺手?”
胤禛闭着眼睛,淡淡吐出两个字:“尚可。”
“嘶——”年筠淼不满意了,“看来四爷还是不满意?”
“行了,起来吧,”胤禛拍拍年筠淼的手腕,随即站起身来。
年筠淼手上还有黏糊糊的薄荷油,她十指曲翘着,有些失望:“这么不满意啊?”
胤禛低头:“你一直跪着腿不疼吗?”
“哎呀——四爷您怎么这么好呀!”年筠淼忽然长叹一声垂下头,散开的额头发铺在背上,被窗棂间漏进来的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胤禛抿唇,“这话说的没道理,对你好,你不高兴?”
年筠淼抬起头,看着胤禛捡起她刚才扔在炕桌上的帕子,拽过她的手,一根根手指给她擦干净手上残余的薄荷油,像是有一阵风吹过年筠淼心头那原本平静的水面,波纹荡漾,泛起一圈圈涟漪,胸腔里都是被水波轻抚的温柔。
“这三日皇阿玛特许我不理政务,从明日起我可能就不大顾得上你了,”胤禛看着年筠淼,问她:“我记得你从前在扬州养了一只猫,怎么没带回来?”
“那不是我的,是原来扬州宅子里管家老何的,”年筠淼笑得温柔,“它叫团团。”
胤禛扔掉手中的帕子,端起没喝完的醒酒汤一口气喝完,低声道:“等出巡回来我再给你弄一只。”
“猫吗?”年筠淼有些惊讶。
“还能是什么?”说着话,胤禛便抬脚要往外走,却被年筠淼拉住了衣袖,姑娘仰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我想说一句谢四爷,您别嫌弃行吗?”
胤禛转身,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朝着年筠淼额头上一弹,“你把这仨字儿写这儿,往后总得说多累啊。”
“倒是个办法。”
年筠淼抿唇浅笑,等胤禛的身影消失在隔扇处,她伸了个懒腰,仰面朝后躺下。
窗外柳树抽了嫩芽,如一片淡绿色的烟雾,年筠淼闭上眼睛,惬意极了,心想果然是春天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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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看着四爷跟年筠淼出双入对的,李氏心里吃劲,这不,一早起来发觉自己半边脸都肿了,牙疼得厉害。
请了大夫来看,开的方子里又有一味黄连,苦得很,看着毕春端了那一晚乌澄澄的药来,李氏心里的火便烧得更旺了。
她才抿了一口,抬手把药碗掼了出去,褐色的药汁儿溅得四处都是,有几滴还落在了毕春的脸上,毕春忙不迭跪下,连连道:“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再叫她们往药里多搁些糖。”
“药里有黄连,搁糖有什么用?!”李氏拍着掌下的檀木原桌,气急败坏。
病症在年筠淼,这喝药本身就是治标不治本啊,苦的也好,甜的也罢,在李氏这里只有添堵的份儿。
一屋子丫鬟都不敢说话了,一个个低着头,只怕这股子邪火发到自己头上。
毕春偷偷抹了一把飞溅到脸上的药汁儿,小声道:“咱们再去请个大夫来,这降火去痛的药也并非黄连不可吧。”
李氏托着腮帮子,一张脸阴沉得都能挤出水来,若是生个别的什么病还好,还能哄着闹着四爷来看看自己,如今这半张脸肿的馒头一样,又怎么好意思去见四爷,李氏越想越气,又想起毕春告诉她,年筠淼还要陪着四爷出巡,当下吗牙根儿出就像被几百根银扎一齐扎过,疼得她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福晋,福晋,”毕春跪行上前,怯怯道:“您怎么了?”
李氏甩开毕春的胳膊,气急败坏道:“能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毕春战战兢兢地望着李氏因着肿胀又生气而扭曲的面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是李氏的陪嫁丫头,虽然知道自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但入了四爷府,一直顺风顺水,从来都没见她发过这样的脾气,怎的一个年筠淼就能叫她性情大变。
毕春揣测着李氏的心意,小心翼翼劝道道:“福晋,您别上火,自打回门那日之后,四爷就再没见过年福晋,这算来也有五六日了,四爷对她可不算是上心呀。”
毕春挤出一点笑来,故意嘲弄道:“她是被十四爷拒过亲的人,只怕四爷还膈应呢。”
“膈应?”李氏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瞧出来四爷膈应了?这几日不见,那是因为明日两个人就要双宿双飞了,正好甩了我们这些眼睛。”
李氏的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似的,吓得毕春赶紧低下头,再不敢说什么,
幸好弘时在外头放风筝玩累了,闹着要喝奶茶,保姆带了他进来,李氏这才赶忙叫人收拾地上的狼藉,转而换上一张笑脸对弘时道:“来,弘时过来,额娘先给你擦擦汗。”
弘时懵懵懂懂地看着地上的碎碗片,还有淋淋漓漓的药汁水,小声问:“额娘是摔东西了吗?”
“怎么会,”李氏忍着牙痛,轻声细语道:“是额娘不小心打碎了药碗,因为额娘的脸太疼了,你看看,是不是肿了?”
弘时点点头,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李氏肿起来的那一侧,像个小大人一样,“那这碗药洒了,得再煎一碗来,喝了药病才能好。”
毕春赶忙道:“奴婢这就去。”
李氏抚着弘时的脑袋,瞪一眼木木地站在弘时身侧保姆,没好气道:“弘时不是说要喝奶茶吗,还不去煮?”
那保姆回神,连声应着,小跑着出去了。
“额娘,儿子给你揉揉?”弘时看着李氏肿得锃光发亮的腮帮子,小小的人儿却满眼都是忧愁。
李氏心头忽然一阵委屈,她伸手把弘时抱紧怀里,喃喃道:“真是额娘的好儿子,额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了。”
李氏这里发脾气的事儿不到半个时辰就传达福晋耳朵里去了,彩云一听,眉开眼笑,觉得十足过瘾:“这才几天,她就忍不住了。”
福晋捏着帕子摁了摁鼻翼两侧的浮粉,淡淡道:“去送些金银花给她,叫她去去火。”
“奴婢这就去。”彩云抿唇笑道。
福晋看着连背影都透着欢喜的彩云,心里忽然有些悲凉,自己堂堂四贝勒府的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出身,怎么就委屈到了这样的地步,要靠着这样的方式才能得到一点点欢快?
与彩云的欢喜不同,福晋的心里是新的忧愁取代了旧的忧愁,而这新来的忧愁只怕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她叹了口气,缓缓抬手唤了念夏来,“四爷明日出行,东西都备好了吗?”
念夏轻声道:“福晋放心,都备好了。
念夏原来是伺候贵妃的,胤禛大婚的时候,贵妃特意叫她出宫来伺候,当时的心意原本说是叫胤禛纳她做个侍妾,但这些年过去了,福晋虽尊着贵妃的旨意跟四爷提过几次,四爷总是没应,一来二去的也就给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