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天他都会做一些事,这些事提起来微不足道,却又实实在在撬动着年筠淼即将失守的城墙,有时候她会想,若是另外一个人做同样的事情或者是他做另外的事情,都不会如此之快地攻城略池,势不可挡,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做了这些事,几近完美的契合。
赶在入秋之前,出巡的队伍到了布尔哈苏台,因为今年要在这里举行秋狝。
秋狝并不是单纯的消遣,其中有很深的政治意味,大规模的围猎让八旗将士肄武习劳,不忘满人骁勇本性。随行的皇子和宗亲都在时踊跃表现,包括康熙自己,虽然已年逾五十,仍能一箭贯穿两只黄羊,秋狝拔得头筹者皇上定会有重赏。
在布尔哈苏台,年筠淼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就是她四年前穿越而来的时候。
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很严重,年筠淼原本还说要陪贵妃娘娘说话,结果迟迟未起身,淑雯担心贵妃等急了来叫年筠淼,这才发现她脸颊烫红,连呼吸都是热的,淑雯伸手一试,额头烫手,她赶忙出来叫人去请太医,又亲自去贵妃处回话。
贵妃听说年筠淼病了,特别指派了伺候自己的太医来看,两位太医前后诊脉,都说病情不重,只是季节交替引发的风寒,淑雯听着太医言语轻松也就没派人去给四爷报信。
只是两副药下去,到了傍晚,年筠淼的体热并没有明显消退,胤禛回来的时候,她还在昏睡着。
“人一直没醒?”胤禛的手搭在年筠淼的额头上,脸色很难看。
淑雯小声道:“晌午醒了,奴婢勉强喂着侧福晋喝了一碗粥。”
胤禛捏着年筠淼的手腕,他略微懂得些医书,从脉象上来看,的确不甚严重,但眼前的人双目紧阖,发紫的嘴唇微微抖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打着冷颤。
“再加一床被子。”胤禛低沉的声音里透着急躁,他俯身靠向年筠淼呼她,“淼儿,淼儿……”
年筠淼听得到有人在叫她,事实上她头脑很清楚,她的意识跟这副病弱的躯体仿佛是分离的,她甚至看到了她自己,不是年筠淼,而是洛慕,躺在医院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回去了,四年前她因为一场病而来,四年后她同样因为一场病而走。
年筠淼着急了,也后悔了,因为她不想就这样回去,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呢。
胤禛一声声叫的急切,年筠淼很想答应,她努力想张嘴,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念夏抱了一床更厚的被子来,胤禛接过,把年筠淼裹了个严严实实,她浑身没有一丝汗,是干巴巴灼人的热。
淑雯煎好了药端来,正准备在年筠淼脖子下垫个手帕喂药,胤禛已经抓过药碗开始吹凉了。
念夏上前一步道:“贝勒爷,侧福晋躺着不好喂,还是奴婢来吧。”
胤禛压根就没打算叫年筠淼躺着喝药,他把吹凉的药放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年筠淼拉起来,另一手还不忘见缝插针地往她身后裹被子。
于是淑雯和念夏眼睁睁地看着胤禛一手揽着年筠淼,一手端起药碗喝了一大口,嘴对嘴,唇贴唇地把药喂进了年筠淼嘴里,一滴都没洒出来。
念夏下意识低头,往后退了两步,退进了一片阴影里。她早知福晋是白做打算了,但这一刻反而她揪着心松开了些,徒劳无功并不是因为她年岁大了,容颜凋零,即便她正值妙龄,结果也是一样的。四爷和侧福晋之间根本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胤禛守了年筠淼一夜,喂了两回药,换了几十次凉毛巾敷额头,天快亮时年筠淼的体热终于降下来了,胤禛松了口气。
淑雯见状,小声道:“贝勒爷快去歇歇吧,奴婢守着侧福晋就好。”
胤禛摆手,“你去拿个银吊子熬些稀粥,等会儿喂着侧福晋喝些。”
“还是贝勒爷想得周到,奴婢这就去。”
淑雯走到门口,回望一眼,见四爷正轻轻抚开年筠淼额头上被汗打湿的额发,满眼都是心疼。淑雯紧绷了一天的神思终于松弛下来,或者说自从年筠淼嫁进四贝勒府里的第一天,她心里就绷起那根弦断了。
她再也不会担心自己小姐不得宠受欺负了,说实话,淑雯很难想象还会有谁能像年筠淼这样得到四爷宠爱和呵护。
淑雯伸了个懒腰,她发现草原上的天特别高,星星特别多。
胤禛一夜未睡,强打着精神参加了第二日的骑射,成绩自然不好,好在贵妃闲聊时已经在皇上那里吹了耳边风,康熙也并未苛责,还免了他参加晚上的篝火宴,放了他回来。
年筠淼已经醒了,正在喝粥,她嘴里发苦,什么都不想吃,还真就是这一碗清粥最对胃口,从醒来到现在喝了有三四碗了。
听到念夏在外头应了一声“贝勒爷回来了”,年筠淼就紧张得呛了一口,胤禛进来的时候,她正捂着嘴咳嗽,眼圈都红了,可见呛得不轻。
“饿极了这是?”胤禛甩掉斗篷,忧愁了一整天的脸终于有了笑意。
早晨他走的时候年筠淼还有些烫,叫了她两声人也没醒,胤禛生怕回来的这人又烧起来了。
“您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方才贵妃娘娘来看我还说说晚上要烤鹿肉吃呢。”
年筠淼捂着胸口,刚刚咳嗽完,声音有些沙哑。
“不放心你,”胤禛挨着年筠淼坐下,抬头试她的额头,“不错,出汗了。”
“我没事儿了。”年筠淼擦朝淑雯摆了摆手,示意她把没喝完的粥端下去。
胤禛抚了抚年筠淼的脖子,轻声问:“不吃了?”
“不吃了,想跟您说说话。”年筠淼主动往胤禛靠了靠,她还记着昏睡时她后悔不及的心情,或许某一天毫无预兆,她就回去了,那时候就真的来不及了。
胤禛见年筠淼朝着自己挪了挪,又挪了挪,他笑了,“你是想坐到我腿上吗?”
虽然这不是年筠淼的计划,但既然他提出来了,年筠淼也就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可以吗?”
“改日吧,”胤禛笑了下,“怕你再受凉,还是好生在被子里捂着。”
年筠淼被拒绝了,恹恹地鼓了下腮帮子。
“这是怎么了?”胤禛的手一直顺着年筠淼披散的发丝捋着,就好像在摸一只乖顺的小猫,但是这只小猫今日是不是有些太乖顺了?
年筠淼抿了抿嘴唇,还没开口,漆黑的眼眸就蒙上了一层水汽,要哭。
“四爷,我……”
这段时间以来,好像已经习惯了漫不经心敷衍他对她的好,一旦要正儿八经起来年筠淼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了。
“我怕来不及了。”想了半天,年筠淼终于憋出这么一句。
胤禛声音温柔:“来不及什么?”
“来不及跟您说实话,”年筠淼指尖划过胤禛眼下的乌青,慢吞吞道:“四爷,我心里有过十三爷您知道,但如果我说我心里现在有了另外一个人,您会不会觉得我水性杨花?”
胤禛含着笑,假意思考了一下,“那得看现在在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了。”
“哦,”年筠淼咬着嘴唇,低头含糊道:“如果那个人是您呢?”
她说得很轻很快,舌头胡乱卷着,但胤禛还是听清楚了,其实这句话她不说他也知道,一个人心里有没有你,是能看得出来的。
这几个月,胤禛一点点从年筠淼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淼儿,”胤禛扣住年筠淼的后脑把人搂进怀里,温热的呼吸撒在她的耳畔,“让我抱抱你。”
第52章
年筠淼靠在胤禛的胸口,他铿锵有力的心跳传来,一下下撞击着年筠淼的耳膜,她轻声笑了。
胤禛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给年筠淼遮住后背,收拢胳膊,把人圈在怀里,薄唇轻吻她的发丝,哑着嗓音问她:“笑什么呢?”
“四爷您,心慌啊。”年筠淼轻咬嘴唇,言语里的得意丝毫不带掩饰。
“嗯。”胤禛捏了捏年筠淼的脸蛋,散漫地应了一声,拇指在她唇边轻轻摩挲,他明显能感觉到姑娘脸颊热了起来,他的手顺着她颀长的脖颈慢慢往下滑,年筠淼出了不少汗,领口汗津津的,体香裹着淡淡的药香缠绕在胤禛的手上,他的手翻来覆去在她颈窝处蹭,却一寸也不肯往下了。
年筠淼不自觉地仰起脖子,身体慢慢地软了下来,她和他的心跳节奏开始吻合。
她想要为自己之前的猜测道歉,这个看似冷淡的男人,只用了一只手在她的脖颈处就已经让她意乱情迷了,这要是……年筠淼有些不敢想了。
“淼儿,”胤禛停了手,低头看她,“再过两天——”
“再过两天就是我第一次见贝勒爷的日子,”年筠淼抢了他的话,“您是想说这个吗?”
“是。”胤禛低低笑开,“四年了。”
年筠淼手指漫然抠着胤禛胸口的盘扣,感慨道:“好快啊。”
胤禛淡笑:“可不是,转眼间你都会投怀送抱了。”
年筠淼哼咛一声,作势要抽身而起,却被胤禛牢牢箍住,姑娘美眸瞪圆,嗔笑道:“四爷是嫌太快了?”
“太快了,”胤禛拍着年筠淼的后背,无奈道:“才不过四年,你一个姑娘家也太不矜持了。”
年筠淼吃吃而笑,仰头看着他,发自内心道:“从没想过您是这样的人。”
胤禛垂眸:“你想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苟言笑,冷漠淡然,超凡脱俗,才高气清……”年筠淼掰着指头,把自己能想到的成语挨个儿往外数,最后憋出了一句:“存天理灭人欲。”
胤禛点点头,认真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如你所言是个冷情之人。”
“四爷不是冷情,”年筠淼着急着替他辩护,“四爷只是不习惯表达。”
胤禛拍拍她的脑袋,“你说是便是吧。”
“不是吗?”年筠淼从胤禛怀中钻出来,扑闪着大眼睛,怎么有种被敷衍的感觉。
胤禛伸手把滑落的被子提上来,低眉反问她:“冷情不好吗?”
年筠淼被问住了,转念又一想,非常自恋地开口:“遇到我之后还这么想?”
胤禛勾勾唇角,目光深海一样平静,“遇到你之后才越发觉出心如止水的好处的来。”
“四爷……”年筠淼握住胤禛的手,湿了眼眶,她从来不知他也经历过这样无奈地挣扎。
“傻丫头,”胤禛抹去年筠淼眼角清亮的泪珠,笑道:“你呀,总是把四爷我想得太好,我也是凡夫俗子,喜怒哀乐一样不差,寝时有梦,觉时有忧,梦里——”胤禛低头贴在年筠淼的耳边,轻轻吐气,“梦里亦有你。”
“四爷梦到过我?”年筠淼瞪圆了眼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多次,”胤禛笑笑,刮了刮年筠淼的鼻尖,“本来不想叫你太得意,但你人在病中,就叫你高兴高兴。”
年筠淼双手捂住嘴,克制的笑声从指缝中漏出来,弯弯的眼睛里折出碎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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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昨夜一宿未眠,天刚擦黑他就困了,眼神朦胧地喂年筠淼喝药。
年筠淼知道他累,想要伸出接过药碗却被他避开,“我来。”
说话间,他挺了挺腰背,似乎是知道年筠淼在想什么,他道:“喂你喝了药我就睡。”
等年筠淼喝完了药,胤禛便叫人备水沐浴,帐篷里条件简陋,没有水房,只用屏风隔开。
汤药发汗,喝下去没一会儿,年筠淼又被焐出了一身汗,她这身儿寝衣反反复复的湿了干干了湿,黏在身上太难受。她听着屏风后的水声,越来越觉得自己身上的透着股子酸味,她可不想就这样跟胤禛躺在一个被窝里,以前可以,今天不行。
“淑雯,”年筠淼勾勾手叫她过来,趴在她耳边道:“我想沐浴。”
淑雯下意识回身望了一眼,忙不得地摆手,小声拒绝:“四爷刚才说了,不让。”
年筠淼给淑雯支招:“你现在偷偷去,等他知道了,我这边已经洗上了,他也没办法。”
“不行。”淑雯铁面无私,退后两步,任凭年筠淼做小伏低地恳求她也罢,毫无下限地妄图收买她也好,淑雯完全不为所动。
很快,胤禛就换上寝衣从屏风后出来了,他抬眼一瞧这主仆二人的架势就知道年筠淼在威胁人了。
“又难为淑雯?”胤禛笑着,“你才退烧,就不能安分两天?”
年筠淼仰着小脸,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四爷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就放任我这么邋里邋遢?”
“连着两日围猎,昨日回来的时候就是灰头土脸,没顾上喜,今日若是再不洗,你还叫我上床吗?”
胤禛说得坦然,年筠淼却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不自在地看了淑雯一眼,脸也红了。胤禛是真的乏了,走路说话都透着疲惫,可越是这种懒洋洋地状态,才越是勾人。
胤禛看见年筠淼的小动作,笑着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侧身对淑雯道:“去打盆水来,给侧福晋擦一擦。”
年筠淼低头闻闻自己,小声嘟囔:“全是汗味儿。”
“沐浴你就别想了,”胤禛抬腿一条散漫地敞着腿,懒懒地靠在软枕上,掐着眉心道:“擦一擦,换身衣裳便罢了。”
“擦身上不怕受凉?”年筠淼在做最后的挣扎,“这么露着还不如泡在水里呢。”
胤禛闲闲看她一眼,“嗯,有办法。”
淑雯端了水来,又拿了一套干净寝衣备好,才要挽袖子,就见胤禛朝她摆了摆手,“外头候着吧。”年筠淼一脸惊愕地看着走得决绝的淑雯,双手下意识就护在了胸前。
胤禛绞好帕子,打了个哈欠,笑着催促:“快点,爷熬不住了。”
“我……我自己来……”年筠淼结结巴巴道,“不劳烦四爷了。”